第9章
第9章
第二天早上,李牧被自己的鬧鐘吵醒。他輕手輕腳洗漱完畢。天空開始下小雨,他沒讓阿奶出門,自己撐着雨傘跑去集市上買了一日三餐的食材。再回到後院,文箬已經起床,正和阿奶在竈上蒸米。
李牧問道,“阿奶,我買了早餐。您怎麽又做起米飯了呢?”
文箬賞他一記白眼,“笨,我們在蒸糯米,準備自制米酒呢。”
“噢。文箬,你想吃的南瓜苗沒有賣的。我買了南瓜花和一顆嫩南瓜。”李牧彎腰從筐裏取出自己買回來的食材。
阿奶手上沾着糯米粒,比劃着,大概意思是自家地裏有南瓜,不用買的。
李牧安慰林奶奶,“阿奶,沒事。自家地裏的瓜,以後再吃。”
這天因為下雨,店裏的老袁和汪嬸同時請假。早飯之後,林揚又把倆人叫到前店,讓他們守店,自己去送貨。小店是附近幾家小飯館的啤酒飲料供應商,每隔幾天要去補貨。
文箬坐在門口,看着雨幕。“林揚哥的兩位員工,果然如你所說,不靠譜。他們不像是員工,倒像是老板。這裏一年有大半年在下雨,居然還能因為下雨請假,也是服氣。我小時候因為下雨不想去學校,被我舅舅揍了一頓。小孩子不能随心所欲,大人們卻可以。真不公平!”
李牧站在收銀臺,聽她絮絮叨叨。店裏沒有顧客,倒是有不少村子裏的電話訂單。他逐一記下,挑揀打包,等待林老板回來送第二波貨。
“李牧,李牧,門口來了一輛車。這麽大雨,居然有客人來了耶!”文箬扭頭和正在打包的李牧說。
她清了清嗓子,在叮咚聲響之後,喊道“歡迎光臨!”
李牧扯了扯她的袖口,跟進來的人說,“您買東西的話,随便挑,購物籃在門口。您如果找人的話,他請假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進來的是一位漂亮姑娘,姑娘穿着碎花連衣裙,從門口的冰櫃裏取了三支雪糕。結賬後,推了兩支到他倆面前,說請你們的。花姑娘說完拿起自己的那支出了店門,站在屋檐下許久。姑娘把自己手裏攥着的雪糕丢向雨幕,嘴上大喊,“袁銘一,你丫就是一混蛋。”
文箬擡起胳膊碰了碰李牧,“昨晚那位老袁,居然有這麽癡心的追求者。花姐姐看上他啥呢?看上他,還不如看上我林揚哥呢!”
她說完拆開雪糕的包裝紙,跟李牧說,“小姐姐人挺好的。拆了吧,再不吃雪糕就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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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箬的林揚哥回來了。他沒脫雨衣,在屋檐下接過李牧遞來的下一批貨的推車。花姑娘追在他身旁問老袁在哪兒。
林揚說,“不知道。他是小時工,人幹多少活兒,結多少工資。其他的,我一無所知。”
花姑娘質疑他,“你就不怕他是在逃犯罪人員?”
林揚直起腰,看了姑娘一眼。原本想說你開玩笑的吧,不過他深吸一口氣還是跟姑娘說了部分事實。“他來的那天,帶了派出所出具的無犯罪記錄證明,日期也是最新的。你與其在我家店門口苦等,不如回城裏找找。指不定,他就在你眼皮底下呢。”
第二批次的貨裝了車,花姑娘也開車離去。林揚重新回到店門口,喝了水之後,把水杯遞給文箬。
文箬說,“林揚哥,我覺得随身帶無犯罪記錄證明的人,很可疑呢!”
林揚回她,“派出所的印章是真的。”
“可是,您的店員穩定性不行呀,上班上得随心所欲。”她追加點評。
“無論如何,我不吃虧。”林揚說。
“怎麽不吃虧?”
“老袁是付費來上班的。他陸陸續續來了三周,你哥我把未來兩個月店裏空調電費掙回來。哪裏吃虧了。”
林揚又去送貨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文箬。
她帶着林揚的水杯進店,叮咚的聲響讓她回過神。“李牧,大人們的随心所欲太任性了,完全想不通邏輯。”
李牧說,“林老板的行為就很有邏輯。他是生意人,有生意送上門,并且還沒風險。有錢不賺才是沒邏輯。別想了。現在店裏不忙,你去做奧賽習題吧。”兢兢業業臨時工·免費店員·期末考試鴨蛋擁有者·李牧,催促文箬用功。
“李牧,你自己在玩兒,居然督促我學習。”
“你哥交代的……”
“額……我沒聽課,不會做。”
“哪題不會,我給你找老師講解。”
“李牧,老師不會是你自己吧?”
“文箬,你太瞧得起我了。”
“不想寫。”
“噢…”
“不過,我可以練琴。李牧,你等着。我要給你單調的打工時間,增加些樂趣。”說完,她跑去後院,取了自己的琴盒。
收銀臺前的小貨架成了譜架,門口空曠之地成了舞臺。李牧不會小提琴,也不太懂音樂。“好聽!”他遵從內心誇獎道。
“那是。十年的功夫呢!”文箬挑眉,不過她轉瞬想到了小提琴老師說她的琴聲只有技巧沒有感情,想到了沒有被回複的微信。
文箬低頭,片刻後,重新擡起胳膊拉了一小段有難度的曲子。曲終,她問李牧:“你覺得剛才那段琴聲裏有感情嗎?”
李牧停下手上動作,反問她:“你覺得好聽嗎?”
文箬小聲說:“好聽。”
“那就是了。四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李牧說完,補充了一句,“考試的時候,記得原文是七弦為益友,兩耳是知音。古琴又名七弦琴。”
文箬撲哧笑了出來,“李牧,你自己考試考零分,時刻惦記着我的考試幹嘛?還有呢,你可真愛詩詞……”
李牧說:“嗯。确實真愛。我姥姥是歷史老師,姥爺是寫文章的。以前他們帶我啓蒙的時候,就是用的古詩詞。”
“我顯擺了我的琴技,接下來輪到你的詩詞大秀。形式肯定不是高中試卷上的填空,那種太簡單。我來點詩人的名字,你來背誦,至少五首吧。從蘇東坡開始,因為中午阿奶要做東坡肉……”文箬調皮地朝他眨眼。
“淨洗铛,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李牧說用豬肉頌打頭吧,這首算是贈送的。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裏卷平岡……
……一蓑煙雨任平生…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文箬這時候化身挑剔的評委,“不行耶。這幾首都是課本中出現過的,顯現不出來你從啓蒙開始的熱愛。”
李牧繼續:“……憶弟淚如雲不散,望鄉心與雁南飛……這首是給弟弟的。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這是寫江南湖中雨景的,和現在很像,只是我們沒有船。還有一首,課本上出現過的,初晴後雨的西湖,我就不念了。”
李牧見文箬皺着眉頭,點撥說,“淡妝濃抹總相宜。”
文箬恍然大悟,記起來了。“哦,哦,想起來啦。繼續,繼續…”
李牧又念了一首詩和一阕詞。“……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這是他和弟弟共同觀月,不願睡覺,不願離別的詩。接下來,還是課本上的詞……揀盡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好了,先念到這裏,我要歇歇嗓子。”
文箬跑去冰櫃取了兩瓶水,掃碼付款,請他潤喉。
雨勢漸小,林老板回來了,帶回來了一位暑期臨時工,準大學生小榮。小榮住村裏的親戚家。他的打工時間沒那麽自由,需要做滿一個月,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可以選擇早班和午班。
林老板喜新厭舊,來了新員工立刻把原來的臨時工轟去後院。他叮囑他倆有空做做習題,去河邊的話,千萬別下水,夏天河裏水蛭多。
午飯文箬并沒有幫上忙,林奶奶自己一人做了一頓南瓜宴。飯後,林奶奶在家編竹籃,他們倆人帶着林奶奶編的草帽,跑出門玩。主要是文箬在院子裏呆不住,她惦記着昨天李牧說要教自己打水漂的事兒。
最終,他們沒去成河邊,不僅僅是因為林揚的叮囑,還因為上游水庫要放水,通往河邊的路暫時封了。倆人去不成村東頭的清水河,掉頭去了西邊的青和山。
倆人站在山頭,看着腳下的村落,旁邊的清水河以及遠處的城市。
文箬問他,“李牧,你以前的暑假都幹呢?上補習班嗎?”
李牧點頭,“嗯,上過。家裏請了輔導老師單獨上課,我學過現代詩歌,也學過一陣子法語,放棄法語後開始補習中國古詩詞。”
文箬問他,“對法語不感興趣了?”
李牧搖頭,“我爸和我一起學的法語,我學得很慢,他進步太快。有了挫敗感後,再看法語和法國文學都不順眼。”
文箬笑得前仰後翻,“哈哈哈哈哈哈……李牧,你……為什麽?你爸嫌棄你笨?”
李牧再次搖頭,“沒有。我自己笨,所以比較敏感。”
文箬的好奇心又被勾起,“啊?你家人該多聰明呢?。”
李牧說,“我媽十六歲上大學,我爸不到十七歲上大學。當然,這不算什麽稀罕事情,畢竟還有十三歲念大學的神童呢。”
“那倒是。”文箬低語着“我爸也很聰明”,可惜被夏天雨後珍貴的風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