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風來了,悶熱開始消散,文箬的手機輕微震動。她點開新消息,文靜女士問她昨晚怎麽睡那麽晚,是不是又瘋玩了。
文箬想了想,編了個謊言說是半夜被蚊子咬醒的。
文靜女士發了兩段語音過來。她沒聽,摁了文字轉換,看了大概。第一段是叮囑她用驅蚊液,現在是梅雨季,家裏要及時除濕,避免發黴滋生蚊蟲。第二段是讓她聽舅舅的話,別給舅舅舅媽添麻煩。
文箬深吸一口氣,擡眼看向天際,那裏的雲層薄了,似乎有一絲一縷陽光露出來。再仰頭,自己頭頂依舊雲霧缭繞,濛濛的,潮潮的。她朝天空吐了一口氣,手指摁下兩個字,好的。
李牧在文箬查看消息的時候,又用手表給沈教授發了定位,發完才想起來,今天是大會的開幕式。他搜到了上午會議的回放視頻,調了靜音,拉着進度條尋找熟悉的人。
文箬回複完消息,瞄了一眼身旁人的手腕,見他雙手捧着手機,看得專注。“看什麽呢?”
李牧收起手機放回口袋,“一個視頻。”
遠處還有更高的山頂,倆人沒打算繼續向上走。文箬挑了塊石頭,站了上去,伸開雙臂,迎向風。李牧抓住了被風吹掉的草帽。兩個草帽都在他手上,他走到文箬身旁,舒展着身體感受風的力度。
李牧提議,下次可以來這裏拉小提琴。
文箬拒絕,下回要來這裏學習吉他。
李牧見她依舊執着吉他,問道,“為什麽?”
文箬嘿嘿笑起來,“因為大自然會消化掉新手帶來的噪音。”
“你那麽執着那位吉他手當老師是因為他長得好麽?”
“不全是。”
“我換個問法,長相和技巧,哪個是你執着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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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
“所以,是那種驚為天人,卻沒火的歌壇滄海遺珠?”
“不告訴你。”
風越來越大,倆人手機上同時收到當地氣象局發來的短時大風黃色預警。他們沿着山路下山,風力驟強,山谷裏樹梢被風吹得嘩嘩響。林揚也打來電話,提醒倆人在外面避開建築物和大樹。
李牧也是這樣想的,剛才在山脊拐彎處,他拉着文箬才勉強走過風口。“等會兒再走吧,這個山谷風小,上面也沒大樹,安全。”
文箬整理自己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點頭。“嗯。你們北方夏天也有這樣的大風?”
李牧說:“有。北方夏天的強對流天氣,狂風驟雨,不過持續時間短,幾分鐘到幾十分鐘不等,最長也就一兩個小時的樣子。有時候,強對流天氣之後立馬雨過天晴,天邊會挂上彩虹。明年夏天,我帶你在北方體驗一下生活。”
文箬的明年還不确定呢。她想明年暑假去找爸爸,只是不曉得爸爸媽媽是否樂意自己去。
李牧的手機這時候收到沈教授發來的消息,爸爸提醒他在外面注意安全,随後附了一張他媽媽今天在會場的照片。他看到消息和照片,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手表的屏幕,臉上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淺淺的。
叮咚咚…叮咚咚…不成曲調,卻顯歡愉。
文箬的注意力被聲音吸引到表盤上,她擡頭看了李牧一眼,又低了頭,盯着腳下石板上螞蟻好久,見它們忙忙碌碌地托運東西。如果她一不小心擡腳踩下去,幾只螞蟻就要面臨無妄之災。她挪動了腳步,盡量讓自己的腳步落在空曠的地方。
再擡眼,文箬看向李牧,抿着唇,然後問道,“李牧,你手表的通訊服務買的是什麽等級?”
李牧聞言看向她,見她問得嚴肅,不由也正經起來。“你等我查一下。每月可以發三百訊息。只要衛星覆蓋到的地方,都可以發送。”
文箬報了個三百條衛星通訊服務的包月價,說每個月的服務費可以買一臺設備了。她之前做過這方面功課的,也不是不願意花錢買設備和服務,只是擔心大額支出萬一被媽媽知道了,媽媽會勃然大怒。
“可能是在城市裏,我沒感受到它的獨特性。性價比有點低。”李牧說。
“三百條你用的完嗎?”文箬問他。
李牧搖頭。
文箬反反複複咬着嘴唇似乎是要做一項艱難的決定。李牧盯着她,見她總算放過唇角,耐心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舉動。他聽到她問道,“可以勻我十條嗎?我折服務費和設備使用費給你。”
李牧笑了,她這幾天對自己這個通訊器的好奇心,總算開始揭秘了。他取下手表,遞給她。“不用你付費。原本我也用不完。随便你使用。”
文箬搖搖頭,“我現在不用。改天吧,等我想他的時候。”
李牧沒問她口中的他是誰,收回手表,陪她一塊呆着,看着山下的樹冠扭動,聽着山風哨子般地叫着。
風小了,文箬恢複了元氣,眨巴着眼睛喊李牧下山咯。一路上,李牧在前面清理山路上被挂斷的樹枝,文箬在叽喳分享着自己的高中生活。
臨近山腳,文箬先聽到了微弱的叽喳聲。她叫住了李牧,噓聲之後,屏息靜聽。他朝她點點頭,确實也聽到了微弱的鳥叫聲。
李牧跨過臺階,跳到半坡,看到一個被風吹落的鳥巢,鳥巢裏有三只不會飛的幼鳥。周圍并沒有幼鳥雙親的蹤影,原本安置鳥巢的樹枝已被風吹折。
李牧一手捧住鳥巢,一手護住幼鳥,将它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幼鳥叽叽喳喳地朝文箬鬧,似乎是餓肚子了。
“怎麽辦,我不是你們的媽媽呀!”文箬把狗尾巴草的頭遞到幼鳥嘴邊,它們根本不吃。
“你們喝奶粉嗎?”在李牧用手機查幼鳥品類的時候,她繼續和小鳥對話。
“叽叽…”幼鳥回複她。
“不喝奶粉呀!”文箬自顧自地解讀,“你們吃蚯蚓嗎?剛下完雨,蚯蚓很多。對哦,螞蟻也很多。如果是又肥又大的那種螞蟻,我肯定捉給你們吃。不過,這裏的螞蟻太小了,如果被你們吃掉的話,也好可憐呀。”
“喳喳…”幼鳥提出抗議。
“好好好,你們也可憐。都可憐,好的吧。我暫時當你們的媽媽,不過我們說好啦,只是暫時的呀。”文箬挨個點了點幼鳥的腦袋,大金,二金,小金。
三只幼鳥,應該是三只金腰燕,張着嘴巴,可憐兮兮地叫着,餓了肚子催促她趕緊給它們送食物。
李牧用手機查詢到幼鳥的品類,金腰燕。他撥打了林業局的電話,咨詢動物學專家意見,遇到這種情況怎麽辦。電話裏的專家聽了他們所在的環境,給了建議:“捉螞蚱、蟋蟀或者蛐蛐喂幼鳥。每只幼鳥,每天大概需要十幾只蛐蛐,先養四五天,等它們可以自行進食,才能放飛。”
李牧站起來說:“回吧。去村子裏找小朋友收螞蚱和蛐蛐。每天收五十只。這些貌似不太好捉,一只一塊錢吧。”
文箬跟在他身旁,驚呼一聲:“李牧,你敗家子呀。五十只可以在集市上買兩套新衣服了。寵孩子也不是這麽個寵法。”
李牧昨天去過集市,今兒早上才去過菜市場,知道這裏的物價,類比後覺得自己似乎出了天價。“也是,三只小不點,一天吃五十塊太貴了。每天吃十塊錢吧,照這個價格談。”
文箬這才滿意,說:“行,我們把生意給大福家的男娃娃吧。那小孩兒平時沒事揮動着網兜捉蜻蜓,讓他捉螞蚱,蜻蜓也能自在幾天。”
大福雞腿包的店鋪和林揚的店在同一條街,在村子的東頭。青和山在村子西邊,幼鳥叫得實在可憐,倆人也跟着有些着急,怕到村東頭來不及。
幸運的是他們一下山碰到兩個在路邊玩鬧的小朋友。文箬捧着鳥巢,李牧上前搭話,他許諾給兩個小朋友買烤腸,小朋友幫他捉螞蚱。
小朋友指着旁邊雜貨鋪的烤腸箱說,要先吃烤腸,再去捉螞蚱。
結果,烤腸一到手,兩個小朋友眼神交流對上暗號,朝兩個方向跑了。其中一個小朋友跑進馬路邊納涼的人群裏,靠在他奶奶的懷中沖李牧扮鬼臉。他奶奶摸着小孫子的頭,誇他聰明。
文箬扯住李牧的衣角,說,走吧。與他們理論糾纏,不會有結果的,還浪費時間。
受過一次挫折的他們不再節外生枝,直接朝村子東頭的大福雞腿包店奔去。
李牧這次學機靈,直接和小朋友的爸爸談生意。大福店鋪的老板姓唐,唐大叔見是李牧,大手一揮,不要錢。自家娃,随便他來用。只是有一點小小的要求,希望李牧每天穿他們家的宣傳T恤去集市上溜達一圈,當是為店裏新品打廣告。
唐小朋友沒有激勵,沒有動力,揮動着蜻蜓網兜有氣無力。李牧沒轍,只好繼續用錢換螞蚱。小朋友不知道行情,只知道錢越多越好,獅子大開口。五十只螞蚱要五十塊。
文箬瞪着小朋友,怎麽不去搶呢。
雙方讨價還價,價格從五十塊殺到八塊。三只幼鳥總算吃上東西,文箬沒敢多喂,剩下的螞蚱蛐蛐裝袋裏提回家。
林奶奶踮着腳整理被風吹掉下來的絲瓜藤和葡萄藤。李牧快步跑了過去,一只手臂挂着裝滿螞蚱的白色塑料袋,另一只手臂擡起,散落的藤曼又重新纏繞在竹架上。
阿奶沖他比劃着大拇指,轉頭跟旁邊的文箬比劃,燕子的巢要挂在屋檐下,遮風避雨,還能躲開爬上爬下的小野貓。小夥子個子高,踮起腳就能放置好。
文箬不舍得這麽早放自己的鳥兒子們去屋檐下。她一直捧着鳥巢,李牧手腕上挂的白色塑料袋也交接到她手上,方便時不時投喂幼鳥。
李牧和阿奶去菜園子扶黃瓜架和豆角架。文箬蹲在菜畦邊,指着空中飛舞的小飛蟲跟鳥兒子們說,快快長大,一周後它們都是你們的盤中餐。
當然,阿奶幫她捉了幾只菜青蟲,說這些給幼鳥補充蛋白質。幼鳥和人一樣,晚餐主打一個營養均衡。
文箬回房間前,指揮李牧把鳥巢放在自己房間的門框上。
“二樓的門框太窄,放不穩。那邊挨着林老板的房間,明早鳥叫會吵到人。”
“李牧,要不我們換房間住?”
“不換。不放一樓堂屋檐下,會吵到林奶奶。放大門口。”
文箬依依不舍和鳥兒子們告別,上樓之前跟幼鳥說,明早她會五點半起床喂它們。如果鳥兒夜裏餓,可以給她托夢。
李牧回自己房間給爸爸撥了視頻過去,視頻電話被挂斷。爸爸發來消息說媽媽太累了,剛剛睡下,明天再聯系。
他抱着手機重新打開下午沒看完的視頻,順帶着把今年獲獎的四位數學家的宣傳短片都看了一遍。每位數學家五六分鐘的短片裏總會分配兩三分鐘講他們的家庭。
他記得十二年前的夏天,他爸爸告訴他因為媽媽拿了一個國際上的大獎,所以會有幾位叔叔阿姨來家裏給他們拍照片和錄視頻。
他問爸爸,拿了獎,是不是要升國旗奏國歌?
他爸說,這個獎沒有你說的環節。
他回複爸爸說,那算了,不升國旗不奏國歌沒有意思。我們幼兒園玩游戲贏了,還會奏國歌升國旗呢。
他爸為了說服他出鏡,給他買了一頂國旗紀念款的帽子。VCR設計了一個場景是她媽媽輔導他做數學功課。他的功課一向是爸爸輔導的。總之,母子倆人輔導的過程不是很愉快,最終剪輯完的視頻裏只出現了一個用帽子蓋正臉的小朋友。當然,帽子正前方的國旗,在視頻裏格外醒目。
後來,他爸媽的同事們沒少因為這事兒調侃他。
聽着視頻的聲音,李牧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