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現金折扣
現金折扣
恐怕沒了獎金還只是小事,傷到了東家的寶貝兒子,搞不好李韻當場把我開掉。
我小心地觸碰了一下他的傷處:“痛嗎?不會骨折了吧?”
他搖搖頭,滿不在乎地說:“說了沒事。”
我跑到護士站給他要了一個冰袋,他還嫌麻煩,拗不過我堅持,應付地敷在手背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說。
我知道故不故意都不是我免責的借口,工作失誤了就要立正挨罰。但是我還是十萬分心疼我的獎金……
“進門的時候,你明明落在李總身後半步,我真沒料到會打中你。”我繼續解釋。
秦嘉守說:“我伸手想給我媽擋一下,所以才碰到了。”
“你當時為什麽不作聲?”
被打到的瞬間沒有喊疼,甚至事後還故意把手藏起來了。
“你不是故意的,你自己不也說了?”他特別奇怪地看着我,好像我問了什麽傻話,“再說你第一天上班,我沒必要讓你在我媽面前落個壞印象。”
我沒想到他會替我着想,我也不相信他這種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兒會替我着想。
他大哥那樣的,動不動就對服務他的人出言不遜,才符合我對他們的刻板印象。
“你待會兒……不會改主意吧?”我試探着問。
“放心,我不會跟我媽告狀的。”他說,“反正我的體質天生好得快,這種程度的紅腫,過兩個鐘頭就看不出來了。”
我肅然起敬,難道這就是定制的超能力?是聽說過,有些人傷口恢複速度比普通人快。
“那就意味着,我這個月的獎金保住了,對吧。”我挺開心的,突然間風停了,雨停了,我又覺得我行了。
秦嘉守被我問煩了:“你要是真不放心,給我5000塊保密費怎麽樣?保證守口如瓶。”他居然真的摸出手機,打開收款碼,面無表情地說,“支持手機轉賬,現金支付打九折。”
我打個哈哈:“你真幽默。”
門軸轉動的聲音。
秦嘉守随手把一次性冰袋扔進垃圾桶,仍舊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雙手插兜。
李韻疲倦的臉出現在門口,兩眼通紅,似乎掉過了眼淚。
“走吧。”她說。
去公司的路上,車裏一片可怕的寂靜。
李韻讓張禮來把車載可視電話切斷了,于是連打電話的聲音也沒有了。
早高峰開始了,大F空有百公裏加速2秒的動力,卻被困在高架上以20碼的速度緩慢向前挪動。
“你哥哥……”許久的沉默後,李韻說,“可能沒有幾年時間了。你要包容他。”
秦嘉守說:“我懂。”
“我也知道,嘉安脾氣不好,常常讓人覺得無理取鬧,說話又難聽。他現在這樣,都是我慣出來的,但每每想到,他會走在我的前面,我就不忍心再苛求什麽。”
我從後視鏡裏看到李韻眼眶發紅,打開了後座之間的紙巾盒按鈕。
“當初是我堅持要生下他,我這個當母親始終對他存着一份虧欠。照理說,你是他的兄弟,沒有無條件忍讓他的道理。但是——”李韻放低了聲音,紅着眼睛望着秦嘉守,“以後這個家、這份産業,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你就不能更加懂事一點嗎?犯不着和你哥哥過不去。”
秦嘉守皺眉問:“我還不夠忍讓嗎?”
“你剛才不應該拿話刺激他。”
秦嘉守沉默了一會兒,說:“媽,別人家都是大的那個讓着小的,他比我大11歲,他才是哥哥。”
李韻說:“你的起點比別人家高,你不能拿普通人的标準要求自己。”
秦嘉守恹恹地回答:“知道了,我下次會注意的。”
車開到公司地下停車場已經8:50了。
早高峰不僅路上堵,公司大樓的電梯也擠得不行。不過幸好李韻有專用的電梯,用不着去公用的電梯門口排隊。
母子倆下了車就直奔會議室,這個會大概保密級別挺高,我作為貼身保镖都進不去,于是站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等着。
會議負責接待的小姑娘進去倒完一圈水,也退出來在門外候着。
她大概也是無聊,小聲問我:“以前沒見過你……那個大塊頭保镖呢?”
“你說毛裘?”我問。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看起來跟黑熊一樣又壯又兇,不敢跟他搭話。”小姑娘說。
那必然是毛裘了。老伍是穿衣顯瘦型的,臉雖然長得不咋樣,身形沒得挑剔,跟黑熊不搭邊。
我說:“毛裘回去負責秦家內宅的保安了。”
女孩子小聲地“哦”了一下,又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嵩山武校。”事關學校榮譽,我挺直腰杆,站如松的氣勢先擺出來。
“哪裏?”
“嵩山文武專修學校。”我報出全名。
小姑娘還是一臉迷茫的樣子,問我:“是大專嗎?”
“是中專。”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想說什麽,又怕傷害到我的樣子:“現在還有中專這種東西嗎?我以為只有我爸媽那一輩才……”
小姑娘說得倒也沒錯,她爸媽和老伍一輩人,老伍從武校畢業的時候中專學歷還有點含金量。後來錢通貨膨脹了,學歷也跟着通貨膨脹了,到了21世紀30年代,本科畢業都不太好找工作,中專文憑更是等同于廢紙一張。
趙可可跟我提過,現在就算是當保安,起碼也要有大專學歷,想當隊長必須本科起。所以別看毛裘肌肉發達的樣子,人家頭腦一點都不簡單,是正經體育大學的碩士畢業生。
看在我是老伍內推的份上,秦氏集團人力資源部門才對我放寬了要求。
“就是說,在秦家的大宅裏,除了那兩條狗之外,我的學歷最低?”當時我是這麽問趙可可的。
“也不是,那兩條黑背是高等訓犬學校畢業的,拿過DTR榮譽證書,每年全國只發2000張,相當于人類裏面的頂尖大學優秀學生吧。”
……對不起,人不如狗,是我唐突了。
但是我沒什麽可以自卑的,因為連這張嵩山武校的中專文憑都是我找校長給我搞的。免費的,還要啥自行車啊。
每隔10年,我就要回一趟嵩山,找校長老徐給我更新一下畢業日期。
20多歲的樣貌,總不能拿着一張30年前的畢業證吧。
就是現在上中專的孩子越來越少,武校難以為繼,下一個10年,老徐和他的學校不知道還在不在。
開了一個小時的會,中場休息,接待小姑娘打開了邊上的休憩室。是個L形靠走廊盡頭的房間,裏面相當于一個小型的自助餐廳,早就已經布置好,不僅有各色飲料,還有精致的小點心,可以随便取用。
李韻進了休憩室,直走到底拐進L形房間的短邊。這似乎又是一個專屬李韻的角落,茶幾上擺放好的點心不多,飲料也只有紅茶一種,但恰好都和老伍告訴我的“李韻最愛”一一對應上了。
李韻捧着茶杯,也不喝,就在手裏徐徐轉着圈。
“剛才當着這麽多人,你不該駁斥孫卿。”她是對秦嘉守說的,“他畢竟是T市子公司的老總,行業內也算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你還年輕,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年輕,不知天高地厚——這是我的優勢,正因為這樣,我才敢想敢說。這個年紀的魯莽沖動是會被體諒的,我要利用這種優勢。而且,”秦嘉守的笑容很自信,是一種有底氣的自信,“媽,孫卿瞞報利潤的事,你不也早就看不慣了嗎?我只是替你捅開了窗戶紙。”
李韻笑了一下,沒說什麽,只是低頭抿了一口茶。
一個五十開外的中年男人端着杯咖啡過來了。或許更年輕一點,對地中海發型的男人,我總是估不準年齡。
“嘉守,剛才說得好!叔叔支持你!”中年男人舉着咖啡杯說。那個架勢,如果他手裏是杯酒,就要一飲而盡了,“孫卿這兩年飄得很,就缺個人敲打敲打。”
秦嘉守淡漠地說:“謝謝程總。”
“嗨,什麽程總,太見外了。”中年男人揮揮手,話頭一轉,和藹可親像長輩似地問,“嘉守什麽時候放假的?在家能待多久?”
“上周。三個月。”
“聽說你大學打算去國外交換?計劃什麽時候走?”
“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啊……”他若有所思地拿勺子攪着杯中的咖啡,對李韻說,“那可得抓緊喽,舒悅剛考上外地的大學,這邊嘉守也快要出國了,兩方變數都很大,得抓緊定下來。”
秦嘉守皺眉問:“定什麽?”
程總只是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李韻卻是神色凝重地點頭:“是得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