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
兄弟
說話間,李韻帶着秦嘉守下來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綠色及踝長裙,微風撩動處,裙擺搖曳生姿,點綴其間的碎鑽熠熠生輝。常人看了,應該都會暗暗贊一聲美豔動人,我卻是心中警鈴大作,把老伍囑咐過我的“長裙的危險性”又默念了一遍。
雇主穿了這種長裙,貼身保镖就得時刻留意她的腳下。要小心不要讓別人踩到她的裙子,也要當心她自己絆倒失儀,還要當心裙擺夾在車門中、卷進車輪裏。
最後兩種情況都能致命。
老伍這種直得不能再直的粗人,至死分不清A字裙和百褶裙的區別,但是當李韻穿各種長度的裙裝時該如何應對,能講出一百條注意事項。
可見直男并不是天生對女人着裝不敏感,只在于有沒有像對工作一樣當一回事。
我提前拉開左後方的車門,老伍千叮咛萬囑咐,這個位置相對安全,是李韻的專屬座位。
李韻對我春風和煦地一笑,輕車熟路地矮身坐進車裏。
她這一笑,我因為她穿了長裙而覺得麻煩的心情,也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麻煩算什麽,美人兒穿漂亮衣服天經地義,好看就完事了。
收拾好李韻的裙擺,我關上車門。轉過去正想開另一邊的門,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先我一步拉開車門。
我愣了一下。
秦嘉守客氣地說:“習慣了,我自己來。”沒等我反應,就開門進去坐下,關門,一氣呵成。
他穿着跟昨天一模一樣的白襯衣,不知道就是昨天那件,還是同款同色。背一個老款的劍橋包,五金件磨損得掉了色,坐在他衣着鮮亮的母親邊上,被襯得有些黯淡無光。
他那一身甚至還不如我,好歹我這身制服是嶄新的,比他強。
照理說他這種年紀的男孩子,正是喜歡華服美食的時候。以前到我散打館來鍛煉的年輕人,也不見得家境多麽優越,哪個不是潮牌換着穿?就算換上了統一的訓練服,還能暗戳戳地互相攀比鞋子。
我滿肚子疑惑。毛裘說這小子是花了十年定制出來的孩子,特殊在哪?
難道是特別能省錢?
我坐上副駕駛,張禮來啓動車子,朝着市中心的醫院駛去。
車子剛開出秦家莊園大門,秘書的視頻電話就打到李韻的車裏,彙報昨天的工作,确認今天的行程。
“昨天晚上S國的工廠發生罷工,海外公關部的部長連夜飛去協助處理,今天上午的例會參加不了了,請示一下是否要讓海外公關部的副部長代表出席?”
“可以。”
“G市的教育局長這幾天到A城參加論壇峰會,他想晚上和您見一面,談談建對口學校的事。”
“就定在今晚吧,你讓劉叔準備一下,晚上在莊園招待客人。新城報的訪談另外約時間——等等,”李韻迅速改了主意,“請新城報的記者也來,晚上一起招待。”
“好的。還有M供應商的合同走簽流程已經擱在您那兒兩周了,他們又來催了,問我們這周是否能簽完。”
“不着急,晾着他們。”
……
車裏除了李韻,沒有人出聲。
車子一路往山下開去,路過幾道門崗,我的保安隊同事們紛紛敬禮。到了半山腰,還看見了沿着山上公路遛狗的毛裘。
他看見李韻的車子駛過,剎住兩條德國黑背,挺直背脊啪地行了個禮。
連兩條大狗都乖乖正坐,搖着尾巴目送我們的車子經過。
有錢真好,連狗都奉承你。
我把視線從窗戶外面收回來,裝作無意地掃了一眼後視鏡,目光短暫地和鏡中秦嘉守的眼神交彙。
我能感覺到,從上車開始他就沉默地盯着我的後腦勺。但當我轉過頭,他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臉看着窗外。
怎麽了?
我摸摸我的耳朵、脖子,除了藍牙耳機,确定沒有戴多餘的飾物。早就知道保镖不能戴首飾,我已經很注意了,因為這個才沒有把老伍的骨灰做成耳環和項鏈。
奇怪。我心裏泛嘀咕。
李韻起得比996的上班族還早,早高峰至少還要1個小時才會來到。
我們的車六點半就到了醫院。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設備有多高端我是看不懂,反正電梯寬敞得讓人感動,甚至還有專門的引導員送到電梯門口,幫我們按好樓層後在門外鞠躬,職業化的微笑保持到電梯門阖上的最後一秒。
我想起老伍在公立醫院住院那幾個月,住院部的4部電梯永遠人滿為患,好不容易擠上去了,前胸貼着後背,充斥着外賣的味道和陌生人的汗臭味。下電梯慢了,擠到別人了,又引起一陣牢騷。
社交距離在那種地方是不配存在的。
秦嘉安的病房在頂樓,是個VIP套房。客廳角落裏擺了一盞落地燈,有個護士在燈下對着清單配藥,看見我們進來,趕緊迎上前。
“李總,今天這麽早——”
李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輕手腳走到裏間房門外。
門是醫院的專用門,開了一個玻璃的觀察口。從我們這邊看進去,裏面一片暗沉沉,只有監護儀器時不時地閃一下微弱的光。
李韻輕輕推開門進去。
剎那間一樣什麽東西破空而來。
“說了九點前不要吵醒我!”随之而來的是一聲怒喝。
從光亮處進入黑暗,我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适應,但是所幸聽力仍然敏銳。來不及給我思考的時間,我循着聲音來處,提傘橫挑。
傘柄幹脆利落地擊中了一件硬物,把它從李韻身前挑開。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的傘又掃到一樣有彈性的東西,似乎是人的手或者胳膊。
嘩啦!
玻璃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護士慌慌張張地打開裏間的燈。
病床上的人半支着身體,臉上怒容還來不及收斂,胸口起伏着。
玻璃杯我們腳下碎了一地。碎片也是薄薄的,晶瑩剔透的,生前應該是只昂貴的體面玻璃杯。
護士匆忙叫了護工進來收拾。
“怎麽是你們。”秦嘉安躺回了床上,“我以為是那個護士,煩死人。”
李韻在他的病床前坐下:“她怎麽煩你了?再說,不管多煩人也不能拿杯子砸人家。”
秦嘉安說:“她每天不到六點鐘把我叫醒,量體溫量血壓,我在這沒睡過一個好覺。”
正在和護工一起收拾的護士忍不住委屈,小聲插嘴說:“醫生吩咐的每隔六小時就要量一次……”
秦嘉安聽到了,刻薄地說:“你當我從來不看住院清單?進來護理一次收費888,你們不如十分鐘來量一次好了,出來賣的都沒有你們賺得容易!”
“嘉安!過分了。”李韻皺着眉制止。
護士不愧是頂級私立醫院的護士,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也沒有同客戶争執起來,只是默默地低頭收拾玻璃碎片。
秦嘉安有一會兒沒有說話,冷眼看着護士收拾好東西出去了。然後他眼睛瞥到我。
“新來的?”
李韻介紹說:“這是你伍叔的女兒,接了他的位置。”
“什麽伍叔,我爸是獨子。我可沒什麽伍叔陸叔的。”秦嘉安語氣輕蔑地說。
我忍下心中的不快。看在你手臂上還紮着留置針的份上,我不跟你一個剛撿回一條命的病號計較。
他目光閱兵一樣的,又掃到他沉默的弟弟身上。
“你們平常都要十點鐘以後來探視的。今天周二……”秦嘉安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目光如炬地逼視着李韻,“待會兒要帶他去公司參加晨會?”
李韻斟酌着說:“嘉安,你弟弟已經滿了十八周歲,法律上可以做公司的法人代表了,是時候讓他學着參與公司的經營了。”
秦家大少爺突然激動起來,拿手指着秦嘉守,聲音高了一個度:“我都快三十了,你都不讓我插手公司事務,而他甚至還沒畢業?!”
秦嘉守雙手插在兜裏,姿勢看起來有點嚣張:“沒關系的,大哥,現在正放暑假,不會耽誤我的學業。”
“滾!!”秦嘉安似乎又想去撈床頭櫃的水杯,一撈撈了個空,于是他拽了個枕頭,用力砸在秦嘉守的頭上,“我還沒死,你現在得意也太早了點!”
秦嘉守八風不動,躲都沒躲一下。
我看着豪門恩怨在我眼前上演,恨不得買包瓜子磕上兩斤。不過等秦嘉安情緒激動地動了手,我作為一個保镖不能再旁觀了,一個箭步上去把他架住。
他掙紮着要下床揍人。他一個病號,我不敢下大力氣,打又打不得,攔又攔不住,還要當心不要弄壞連在他身上長長短短的監護儀器線路,老伍也沒教我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置。
苦死我了,難怪這工作開四萬塊一個月。
李韻低喝一聲:“住手!”
秦嘉安把床頭一包棉簽都扔到他弟弟頭上。
小學生打架的傷害力都比這個高階十倍。
“嘉守,出去一下,我跟你哥哥說幾句話。”李韻看着我說,“你也出去。”
謝謝東家!東家辛苦了!
我巴不得逃出生天,趕緊退出去。
關上門前,我看見秦嘉安扭頭看着窗外一言不發。
秦嘉守雙手插兜靠在走廊的盡頭。
我過去問:“你還好嗎?”
他平靜地說:“小場面,我早就習慣了,以後你也會習慣的。”
“我是說你的手。”我看向他進了房間以後就插在褲兜中一直沒有拿出來的手。
我确定剛才我的傘打到了人,力氣還不小。當時站在我身邊的三個人,李韻神色自如,護士跑進跑出打掃碎片也沒見異常,最可疑的就是他了。
秦嘉守不以為意地說:“沒什麽事。”
“我看看。”
他沒有做無謂的堅持,把右手拿出來給我看。手背上腫了一塊,皮膚紅彤彤的,在他本身的白皙膚色上異常顯眼。
卧!槽!
我的獎金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