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襯衫
襯衫
李韻平時說話總是柔柔弱弱的,即使發怒,也帶着一種有分寸的克制。但此刻她全然不顧自己往日的形象,從胸腔裏發出讓人心碎的悲鳴。
那聲音又高又急,像一只母獸失去了她的幼崽。
她狼狽又焦灼的樣子即使我這個外人看見了也不禁會心疼。
李韻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來,眼眶通紅,臉上都是水,不知道哪些是雨,哪些是汗,哪些是淚。
“嘉守,媽媽看看,沒受傷吧?”她攙住秦嘉守的胳膊,焦急地上下打量。
秦嘉守僵硬地說:“沒事。”
“嘉守,媽媽知道錯了,你以後不要吓媽媽了,好嗎?”李韻聲音嘶啞,語帶哭調地說。
秦嘉守沒有回答,視線往下,看着李韻紅腫的腳踝。看得出來他明明已經心軟了,但似乎不想輕易和好,于是幹巴巴地問:“你的腳怎麽了。”
“沒事,剛才下車太着急,不小心崴了一下。”她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張伯适時地勸道:“這麽大的雨,咱們回車上再慢慢說吧。小少爺,您受累,背夫人一段。”
現場十幾個身強力壯的保镖,張禮來卻建議讓秦嘉守背回去,明顯是想幫助他們和解。
也只有張伯這樣的老員工敢差遣秦嘉守了。
秦嘉守什麽都沒說,背對着李韻蹲下/身。
李韻愣了一下,随即含着淚花笑了:“好,我們回去。”
秦嘉守一米八五的身高,我勉強可以舉高點給他打傘,背上再多一個李韻,我的身高就不太夠用了。
幸好毛裘接過了這個重擔,打着傘護送母子二人往回走。
李韻哽咽着說:“我的嘉守長大了……”
她穩穩地伏在兒子的背上,似乎深受感動,不長的一段路,抹了好幾次眼淚。
走着走着,掉下一件金色的配飾來,很小,落進青石板之間的草坪裏都沒有聽到聲音。
我本以為是李韻身上掉下來的首飾,翻開草坪撿起來一看,卻是秦嘉守的領帶夾。設計線條流暢,極簡潔的造型,沒有多餘的珠寶點綴,很對他本人的脾氣。掂在手裏沉甸甸的,十有八九真是黃金的。
看他們倆母慈子孝的氣氛太好,我很有眼色地沒有打斷他們,暫時替秦嘉守收了起來。
幸好造型團隊預備着李韻母子倆替換的着裝,等他們一上來,就趕緊一人安排了一輛車,服侍他們換幹燥的衣服、補妝。
我們這些保镖待遇就沒有這麽好了,毛裘去路邊小店裏抱了一堆毛巾,一人發一條,随便擦擦。
“兄弟們都湊合一下,店裏的毛巾都給我買空了。”毛裘邊分邊說,“照顧一下咱們唯一的女同事,來,這條給你。”
他把最厚的一條浴巾分給了我。
盡管如此,還是不頂事。光把頭發擦得半幹,浴巾已經全濕了,擰幹了再擦制服,只能勉強讓衣物不再往下滴水。幸好制服顏色深,濕不濕看不出大的分別,只有我自己知道,內衣黏糊糊的貼在身上難受得很。
但是我的糙漢同事們都習以為常,衣服脫下來擰幹,再用毛巾把板寸頭擦一擦,就算齊活了。
我也想這麽幹,但我不能。
李韻要趕去赴午宴,我也不能請假離開一會兒去買一次性貼身衣物。我只能生生捂着,或者看看待會兒有沒有機會用app叫個跑腿,送到午宴的酒店,我再趁上廁所的功夫悄悄換掉。
這個時候李韻把我叫了過去。
她已經換好了衣服,兩個造型師,左右開弓坐在她兩邊,一個正在給她吹頭發,一個在給她補妝。
“小夢,”她見我過去,便叫那個正在吹頭發的造型師,“待會兒幫我們小伍的頭發也吹幹。還有多餘的備用胸貼嗎?”
小夢說:“有的,李總。”
“那你待會兒去拿一對,幫小伍換上。”
“好的。”
沒想到李韻匆忙之間還能考慮到這些細節。
我忙說:“老板,不用麻煩了,我……”
“你不要仗着年紀輕,就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年紀大了要吃苦頭的。”李韻打斷我的話。
她說這話的語氣像一個長輩阿姨,輕聲細語地勸說,但态度不容辯駁。
“這次出來給我帶T恤了嗎?就是那款印着企業logo的文化衫?”李韻又問小夢。
小夢說:“沒有呢,李總……我沒有接到通知說要換文化衫造型,所以就沒準備。”
“那有沒有什麽她可以穿的?”
小夢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為難地說:“這次帶了三條長裙,一個套裝,都是按您的身材量身定制的,這位小姐應該穿不了。”
我比李韻高十幾公分,不用試就知道肯定穿不了。而且就算穿得下,我也不敢穿她的衣服,多貴呀,萬一不小心弄壞了,使我本就不富裕的錢包雪上加霜。
“謝謝老板照顧我,”我說,“不過還是算了,我還要工作,穿裙子不方便活動的。”
“工作歸工作,身體也是要緊的。老伍臨走前托我對你多加關照,我總不能連件幹爽的衣服都不給你安排。”李韻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有了主意,“小夢,你去拿一件嘉守的襯衫給她換上。”
她都把老伍搬出來了,我再拒絕,就顯得不識擡舉了。
于是我說:“謝謝老板。”
小夢領着我去他們放行頭的車裏換衣服,找出來的襯衫看着很新,似乎沒有穿過。純白色的基礎款,中規中矩的男士襯衫,我穿自然是穿得下的,就是下擺和袖口長了點。
跟襯衫放一起的還有一個絨面的盒子,看起來似乎是收納首飾用的。
小夢幫我把下擺收進腰裏,羨慕地說:“你的馬甲線好漂亮,我練了半年了還沒出來。”
我一聽是誇我的,心裏忍不住得意起來,但仍舊謙虛地說:“哪裏哪裏,要靠身體素質吃飯的,不練不行。”
小夢跟我随口聊了幾句健身的話題,一邊幫我把袖子卷了兩折。我看着襯衫的袖口上沒有紐扣,只有光禿禿的紐扣孔,就問:“這襯衫是半成品嗎?袖口的扣子都沒釘好。”
小夢忍不住笑了,把那個絨面的盒子打開給我看:“都在這呢。”
盒子裏躺着十幾對造型各異的袖扣,金的銀的瑪瑙的,一盒子的珠光寶氣蓋也蓋不住。
小夢解釋說:“這是法式襯衫,袖扣是另外搭配的。我看你也用不到,就不給你搭了。這東西太不起眼,回頭弄丢了還不容易找,可貴呢。”
沒想到一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襯衫還有這講究。
雨快停了。
我從造型團隊的車上下來,一擡頭就看見秦嘉守也收拾完了正準備回大F。
他頓住腳步狐疑地盯着我,不确定地問:“這是……我的衣服?”
我說:“是啊,老板讓我換的。”
秦嘉守的表情就很古怪,一副我占了他大便宜,他又不好意思直說的樣子,憋得耳朵都紅了。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我的襯衫從來不給別人穿。”
知道他摳門,沒想到他還這麽小氣。不就是借了他一件襯衫穿,多大點事。
我就說:“你要是介意,我換回去。”
他不自然地別開眼,放棄掙紮一般嘆氣:“算了,你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