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師娘難為1

師娘難為1

夜黑風高,月光慘淡。

院門緊閉,美人樹枝伸展出牆頭,繁花似錦,清冷的花香紛紛揚揚。姜今稚纖細身姿坐在高高紅牆上,淡紫裙擺輕盈搖曳,雪白玉足半遮半掩。

彥綏提着一盞燈籠,順着蜿蜒石板路而來。君子端方,立在牆下。淡黃燈籠擡起,細長竹杆子別開一枝粉色的花,玄衣男人嘴角噙着笑:“娘子,去哪兒?”

坊川門師門上下皆知,名門貴女應今稚是世上最完美的妻子,容顏絕色,清冷高傲,唯對夫君彥綏情根深種,百依百順。

彥綏含笑嘆息,猶如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夫君的叮囑,娘子都忘了?”她萬萬不該在深夜翻上牆頭,企圖離開秋園,背叛他。

乖乖等囚禁她的綁架犯回來?姜今稚并不愚蠢。

飄逸的白紗條蒙在姜今稚眼前,視野裏一片朦胧。片刻間,她的魂力強化視力,看清男人灰眸裏化不開的陰沉怒意。

彥綏蒙騙了所有人,他是個有表演型人格的僞君子。表面上,武林第一門派坊川山掌門之子,天賦奇高,萬中無一。對外謙謙公子,年紀輕輕傳道授業,衆人心中義薄雲天的一代大俠。

實則彥綏冷漠無情,是殺人不眨眼的變.态瘋子。他的癖好是收根骨絕佳的小天才為徒,言語洗腦控制,随心所欲擺布、摧毀弟子們的人生。

他與應今稚結為夫妻,令人豔羨的鹣鲽情深,更是天大的謊言。

應今稚是前任武林盟主之女,藥王愛徒,醫術了得,妙手回春。她氣質冷清,對病人溫柔耐心。少女绮麗出衆無可取代,信奉完美的彥綏認定她做自己的妻,初遇後百般追求。

應今稚未看穿彥綏精心的僞裝,仍不假辭色拒絕他盛大的求親。喪心病狂的男人惱羞成怒,暗下毒手殘忍将女子殺死,制成傀儡。他操縱應今稚扮演賢惠妻子,弟子們眼裏神秘強大的師娘。

高傲耀眼的天之嬌女本該擁有燦爛人生,卻被彥綏囚禁在小小的秋園,至死不得自由。屈辱憤怒,恐懼無助,深深絕望将應今稚吞沒,她無比憎惡這個瘋子。

應今稚日日夜夜渴望殺死彥綏,逃離囚籠。該死的傀儡本能,令她無法動仇人一根手指頭。煎熬的絕境逼得應今稚崩潰,她願用一切換取自由,哪怕真正的死去!

應今稚并不知道,她身處小說世界,劇情裏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配角。寥寥幾筆,定了命運。然而,女子的意志力并不薄弱,強烈的願力穿透世界的界限,傳達到主神世界的系統空間。

姜今稚來自末世,任務是完成書中人的夙願。她代替了“應今稚”,面對原主接下來的危機。

這一夜,生性惡劣的彥綏故意放松禁制,讓應今稚“僥幸”獲得身體的掌控權。可憐的女子迫不及待越牆出逃,不料被彥綏殺個回馬槍,逮個正着。

按照原書劇情,俊逸男人面帶微笑廢了應今稚雙腿,她至死未能出這扇門。

彥綏,你真該死啊。

此刻,原主體內翻湧徹骨恨意,應今稚也想扭斷彥綏脖子。偏偏,傀儡的身體不聽話,只能先打消這瘋子的疑心。若真斷了腿,對她很不利。

“娘子在想什麽?”彥綏期待女子臉上的無望、屈服,任何因男人産生激烈的情緒,會令他萬分愉悅。

燈籠的光輝映在應今稚精致的面頰,她平靜低頭,面無表情:“深更半夜,你去哪了?”

彥綏一愣,沒想到冷冰冰的女子開口質問。猶如可人的小妻子守株待兔,揪住在外晚歸的死鬼丈夫,格外新鮮有趣。

玄衣男人勾起一抹笑,愉快開懷:“原來不是離開,是想見夫君了。”心高氣傲的應今稚竟對他産生依賴?麻煩,但不讨厭。

彥綏一直試圖調.教出的效果:傀儡娘子不光聽話,她的眼中,心裏只有主人夫君。之前,要麽沒有情感的麻木,要麽恢複意識的一刻,應今稚眼裏觸目驚心的恨意。

彥綏不知曉,傀儡裏的靈魂在這一夜換了。而今稚的演技,比他還變.态。

“不過,沒有下次。回來見不到你,為夫會擔心的。”彥綏骨子裏不許所有物超出掌控,他的聲音溫柔似水,只有應今稚聽出殘忍的警告。

應今稚靜靜看彥綏表演,她的惡意并不比狂妄的男人少:一個美妙的死法,等待着他。

彥綏有肆無忌憚的資.本,實力非凡,多智近妖。江湖上,正道人士一邊倒支持,法外狂徒不得不敬佩他,嫉妒他。知曉彥綏真面目的人,都被他殺個幹淨。

應今稚需要強而有力的同盟,她不着邊際想着,一個快死的小家夥送到面前。

“師父!”年輕弟子喬文樂背着一位紅衣少年,加快腳步趕上來,“我們來了。”

上山時,師父在前開路,一不留神就不見人影。此時,玄衣男人停在美人樹下。他身長玉立,仰着頭笑意盎然,仿佛在和誰輕松交談。

喬文樂轉頭,牆邊有一抹淡紫色的倩影。只是一眼,他失了神,忘卻言語。

萬千粉花迎風飄落,年輕女子容貌嬌豔,如花中仙子迷人心魄。偏偏她高貴出塵,冷得人自慚形穢,不敢多看神明一眼。

夜色裏掠過一道刺骨的寒意,喬文樂頭皮發麻,對上師父含笑的目光,灰暗無光,隐隐的不悅。

“文樂。”彥綏漫不經心地想,徒弟是不是有點多餘。适當的删減一個半個,不過分吧?

“師父…師娘。”年輕弟子慌亂低頭,心尖砰砰砰的亂跳。師娘體弱多病,常住秋園。她怎獨自坐高處?太危險了!

若是平日,大大咧咧的喬文樂可能多關心一句。這個時刻,在最敬重的師父面前,他竟一陣膽寒,無故的害怕。

應今稚沒有出聲,看向青年背上安靜像具屍體的紅衣少年。舒光霁衣着狼狽,嘴唇發紫,滿臉血污,血液散發清冽的花香。

應今稚擁有頂級醫者天賦,判斷出少年的情況。舒光霁身中劇毒,毒名“昙花一現”,無色無味,無聲無息融入人的血脈。毒發之時,命喪瞬間。

他早該死了,幸好有一澎湃的內力護住心肺。經脈不斷摧毀,又重塑修複。極具的痛苦能把人逼瘋,離死不遠了。

彥綏作為師父,給舒光霁喂下護心丹,令他半昏迷。少年保存體力,吊住一條命。至多,拖延到天亮。

“昙花一現”出自蛇江,只有藥王一人能解。此毒消失二十年,重現江湖就滅了舒家滿門。如今藥王遠在南疆,只能寄望他的親傳弟子應今稚,帶來一線希望。

“咳咳…”舒光霁有氣無力地悶咳,點滴血沫溢出嘴角,滴在師兄的肩頭。喬文樂恍然從地獄回到人間,四肢回溫。他手足無措地回頭:“師弟?師弟,你撐住啊。”

彥綏不着痕跡地後退,嫌棄微不可見。玄衣男人打開院門,面上擔憂:“進左手邊醫室,我們就來。”

他沒有一絲憐憫之心:哎呀呀,又要弄髒他的院子了。

“是!”

紅衣少年病情危急,兇多吉少。應今稚冷淡垂眸,似乎沒有多大興趣。

“娘子,不認得了?”彥綏不滿意,他特地把人帶回來,不單單是維護師父的形象。玄衣男人故意挑起話頭:“為夫的小徒弟舒光霁,是舒師兄的親弟弟。舒家…如今只剩他一人。為了大師兄的情誼,我們也要治好霁兒。”

說的比唱還好聽。如果不知內情,應今稚真要被他騙過去。舒家慘案,本就是彥綏的手筆。

舒光霁骨骼精奇,武學奇才,未來不可限量。彥綏今夜偶然發現,他是絕佳的傀儡體質。自然,不肯讓舒光霁輕易死去。

應今稚忌憚彥綏,搖頭:“不記得。”

“是啊,自我們成婚,許久未見舒師兄。記得,也是徒增傷心。”彥綏語氣悲痛,嘴角翹了翹,“霁兒還勞煩娘子救治。當做…幫為夫解憂,可好?”

誰管你去死啊。

應今稚能解這個毒,又不想順從彥綏險惡的居心。

【舒光霁,彥綏此生最得意之作,也是他殺人如麻的罪證。】

【未來反派,最強人形殺器,百萬人死于他手。】

有一瞬間,應今稚想見死不救。舒光霁人生就是個慘劇。從小失去至親,認賊作父,長大後心甘情願被煉成傀儡殺手,為虎作伥數年。後來,舒光霁知道真相,發狂報仇,連彥綏也控制不了他恐怖的殺傷力。

可惜,老天都不幫舒光霁。他被世界之子的男主誤會,替天行道。彥綏多活了十年,直到大結局清算恩怨情仇。

應今稚本質同情心少的可憐。啊,這麽慘,還不如死了算了。

轉念一想,變.态彥綏已經無藥可救,适合人道毀滅。年少的舒光霁還未被洗腦荼毒,有無限的可能。

“好。”應今稚随意給出答案。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娘子真好。”彥綏本來沒有給女人拒絕的機會。

意料之外,他頭一回被女子取悅。應今稚把舒師兄忘的一幹二淨,只為彥綏盡心盡力,真像深愛他的妻子。

彥綏心情一好,不介意做出點犧牲。玄衣男人擡起雙手,深情款款,“下來吧,為夫接你。”女子身體脆弱,摔壞還要他修複。

話說出口,彥綏很快後悔了。

應今稚狀似無意,慢吞吞蹭一蹭青色牆瓦。她攤開手掌,細嫩指尖上僅有的一點灰,成功刺激彥綏的潔癖發作。

玄衣男人立刻後退半步,笑眸裏嫌棄快溢出來了:“怕娘子摔疼,為夫架一個木梯。”

應今稚只想一腳揣上他的臉,裝什麽深情?

“師父,師父!”喬文樂慌張的聲音在院門響起,“小師弟吐了好多血!”

真吵。彥綏不悅扭頭,聽見身後輕響。

應今稚輕輕巧巧落下高牆,長長白紗随如綢墨發輕揚,又美又妖。

彥綏目光落在女子如玉面龐上,娘子好厲害,沒有不會的。他背手身後,淡笑:“來。”

應今稚保持距離,安靜跟上。

走在前方的玄衣男人輕聲呢喃:“霁兒與娘子境遇相仿,世上已無血脈親人。”

舒光霁年僅十歲遭此大難,是何等的絕望?獨活世上,是幸運,也是詛咒。他還有求生的意志嗎?多年後回首,他會不會寧願在今夜和親人一起走,起碼不再孤單。

應今稚進門洗手,映在屏風的影子窈窕:“如果死了,再無人記得他們。”親人的容貌,聲音,所做過的事,說的話,留在活下來的人回憶裏。

“所言極是。”彥綏溫潤如玉,擦肩而過的保證,“娘子放心有我,不會辜負岳父岳母的在天之靈。”

不要臉。

捧在心尖的獨生女兒遭此迫害,應今稚的爹娘要還在,保證把彥綏的頭打掉。此人惡貫滿盈,還樂于往人心口上紮刀子。

“師父,師娘!”彥綏手足無措,看到救星的大叫。

“別慌。”彥綏把弟子趕出門外,空出地盤給應今稚看診。只要她出診,病人半只腳踏進鬼門關都能救活。

屋內,舒光霁俯在床邊埋頭大嘔,片刻灌了半銅盆黑血。血腥味濃烈,刺激人感官。宛如無情死神虎視眈眈,等着收割少年的性命。

應今稚果斷摁着少年躺下,點穴止住他的嘔吐:“毒血吐了。”

奄奄一息的少年臉白如紙,濕潤睫毛發顫,搖搖欲墜的破碎感。他眸子含淚布滿紅血絲,神情恍惚沒有回應。

應今稚面不改色擺出三排銀針,整齊劃一如藝術品。靠近的長針針尖閃爍寒光,舒光霁忽然迸發驚人的求生欲。他瘋狂掙紮要逃下床,力氣非同一般的大。

應今稚凝眉:“別動。”她精準紮一針,紅衣少年安分下來,不甘不願地緩緩閉上眼。

矮床上,舒光霁額頭、頸後滿是冷汗。少年指尖微擡,又徒勞放下。淩亂濕漉的墨色發絲粘在他蒼白臉側,弱小可憐又狼狽。

應今稚專注解毒,忙了半夜倒不覺疲憊。她沒有注意到,幾個時刻,舒光霁漂亮的黑眸黯淡,無神定在對他為所欲為的女人方向,影影綽綽的看不清臉龐。

天蒙蒙亮,少年的情況終于穩定。門一打開,喬文樂沖上來問:“師娘,舒師弟的毒可解了?”

“清了大半。”應今稚對上滿臉關切的年輕弟子,回複一句經典臺詞:“剩下的…看他能不能熬過三天。”

“謝謝師娘,師娘辛苦!”

“娘子,回房。”彥綏笑眯眯出現,“後半夜,我在這照看。”

“師父,我來吧。您和師娘早些休息。”喬文樂擦拭濕潤的眼角,慶幸閻王爺高擡貴手。

應今稚沉默看着,喬文樂為小師弟激動落淚。命運無常,終有一日二人反目成仇,熱情活潑的喬師兄死在舒光霁刀下。

彥綏本來就耐心不多,勉為其難道:“好,有事叫師父,我們在隔壁。”

他一轉頭,應今稚不見了。

卧室整潔的一塵不染,物品擺放規規矩矩,沒有人住的氣息。燭火安靜燃燒,應今稚平躺在床上,秀美雙手放在小腹,好像一個安靜美麗的瓷娃娃。她用了系統贈送的淨塵術,渾身上下到每一根頭發絲幹淨清爽。

彥綏臉色一青,立在門邊極度不想進來。與旁人同床共枕,對他是種折磨。共處一室,是彥綏最大的讓步。徒弟在隔間,他不想鬧出太大動靜。

玄衣男人關上門,溫柔注視:“娘子,說好了沐浴完,你再睡榻上。”兩件事,她一樣沒做到,還霸占他的床。

應今稚閉着眼,臉上的白紗扯了下來:“我要下山采藥。”

“娘子先下來。”彥綏笑容不變,試圖将人趕下床,敷衍道,“缺什麽草藥?弟子會送來。”

“返魂草,常人容易認錯。”應今稚睜開眼,眸子異于常人的銀白,妖異驚豔,“夫君不上來?”

女子淡漠目光專注,給人以重視的錯覺。彥綏愛極這雙為他而生的銀眸,兩害相較取其輕,咬牙切齒,“行,讓弟子保護你出門。”

他這幾日忙,認認真真地警告:“只這一次。”

“為夫不想傷了娘子身體,委屈娘子下來。”男人睜眼說瞎話,理直氣壯提出要求。

應今稚沒意見,短暫的自由,她可以做很多事。

女子乖乖下床,彥綏松了一口氣,立刻換一套新的床具,動作優雅又正經。像寵物不守規矩跳上床,時時刻刻挑戰主人的忍耐性。

有病,明明相看兩厭,彥綏還要自我折磨。應今稚不理解瘋子的思維,只想殺死他。

彥綏撫平床上最後平整的一角,他追求極端完美,用尺子也找不出半點瑕疵。玄衣男人意猶未盡,為應今稚蒙上一條新白紗。

他隔着細紗輕撫女子眼角,滿意勾唇,一本正經立規矩:“記住,娘子的眼,只在夫君面前睜開。”

應今稚沒理他,直接出了房門。

藥室,喬文樂扛不住困意,靠在桌邊小聲打鼾。

舒光霁躲在床上靠牆的角落,默默流着血淚,嘴唇微顫。他一直咬緊牙關,痛到極致,不發出一點聲音。

是很會隐忍的小孩啊。

血淚斑駁糊了少年一整張臉,應今稚手有點癢。不是被彥綏傳染潔癖,純屬好奇心作祟。

溫熱的濕布擦拭舒光霁的臉龐,一點點露出他漂亮的五官,病态蒼白的皮膚,是個奪目的美少年。

應今稚在殘留的記憶裏,提溜出一小片。

師門裏的小姑娘最喜歡蜂擁去武場,看舒光霁拉弓,耍劍,練體。少年朝氣蓬勃,眉眼幹淨,矜貴而不自傲。習武時,他身姿張揚潇灑,鋒芒畢露,是命運偏愛的青蔥模樣。

路上見了人,少年郎笑意盈盈地行禮,尊敬叫應今稚一聲“師娘”。乖巧俊逸,惹人喜愛。

如今,舒光霁蜷縮身子,淚流不止。似漂亮幹淨的小狗變得髒兮兮,耷拉兩只耳朵瑟瑟發抖,好不可憐。

應今稚動作很輕,還是驚動了少年。

燭火昏暗裏,舒光霁淚眼朦胧。高處纖細的影子無聲伫立,伸出的手靠近脆弱的脖頸。少年身體緊繃後退,驚懼交加。

危險深林裏,弱小的獵物一旦暴露動靜,屠殺者會毫不猶豫射穿它的心髒。對待其他活物一樣,确保它的死亡。

舒光霁喉嚨嗚咽,呼吸聲吞了下去。少年清瘦身軀緊成一張弓,再施加一丁點壓力,他會崩潰得昏過去。

應今稚眉頭一挑,慢條斯理地洗幹淨手。她懶懶坐在椅子上,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舒光霁,別怕,你現在很安全。”

假的,他只是身處在另一個無邊牢籠。

舒光霁憋不住,呼吸微促。少年擡起含着血淚的眼,輕輕一眨。他用了許久,緩慢認出眼前人,嗓音啞的幾乎聽不清。

“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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