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師娘不可以17

師娘不可以17

寂靜的夜,窗外繁星璀璨,月光溫涼似水。

舒光霁盛來一碗熱騰騰的馄饨,皮薄餡滿,千裏飄香。

應今稚腹中空空,面上矜持:“你煮的?”

“第一回。”舒光霁腼腆颔首,眼底隐隐期許。君子遠于庖廚的規矩,遙遙排在應今稚的需求之後。父親言傳身教賠禮道歉,親自完成方有誠意。

習府幹練的廚娘寥寥幾句,少年一遍輕松上手。廚娘連連驚嘆,小公子天生廚藝精湛。舒光霁生怕不合師娘的口味,謹慎勸道,“您嘗一口?”

馄饨湯散發朦胧白汽,清新不油膩,看了食指大動。應今稚不喜入口太燙,她沒有立刻動筷,指向自己臉側:“髒了。”

“嗯?”舒光霁面頰蹭上一小塊白色,小小失誤倒顯得少年稚氣。他面色微熱擡手,指背随意擦幾下,反而蹭得像只懵懂小花貓。

“過來,低頭。”應今稚有些好笑,她掏出純白手帕,清潔瓷器一樣輕拂去少年臉上的粉末。舒光霁皮膚白淨,近看五官精致。白瓷恢複完美無暇,非常治愈強迫症,應今稚合意點頭,“好了。”

四目相對,傾身的舒光霁呼吸一頓,鼻息間女人發絲的淡香。清冷疏離如純淨冰川,無故的熱烈閃耀。雪白絲帕柔軟光滑,少年臉龐一陣燥熱癢意。片刻後,舒光霁耳尖緋紅,同手同腳走到窗邊吹涼快的夜風,不敢看師娘一眼:“馄饨,趁熱吃。”

應今稚優雅吹涼一勺馄饨,入口即化,出乎意料的美味。湯水恰到好處的溫度,撫慰五髒六腑暖洋洋。女人展眼舒眉,真心評價,“很不錯。”

聞聲,舒光霁情不自禁回頭,目光一瞬不瞬。應今稚嘴角上揚,放松愉悅進食。矜傲女人罕見、迷人的笑意稍縱即逝,輕而易舉镌刻在少年心上。舒光霁胸腔膨脹,充盈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心跳鼓噪。

“師娘喜歡就好。”舒光霁驚喜的黑眸明亮似火,生動笑意浮上眉梢。少年平日表情極少,此刻純粹為應今稚歡欣雀躍。師娘不思飲食,大病初愈的身姿纖細單薄,令人擔憂不已。

眼前美好如畫卷,舒光霁方才明白,應今稚投喂滾滾的趣味。一點點養飽對方的惬意,世間無可比拟。少年耳根發燙,故作鎮靜:不,不是為了再見到這樣笑容。只要師娘開心健康,他願意天天這麽做。

應今稚擦淨唇角,打斷少年天真的遐想:“光霁,我兩天後離開。”

月杉知她蘇醒,摘來一支鮮豔欲滴的粉色桃花,嚣張宣布:應今稚不老實解釋,便拐她見南疆的藥王爹爹。

應今稚翻遍彥綏的書房暗格,制作的傀儡方法有些眉目,尚無安全解除的辦法。傀儡師娘本質是個死人,依靠活人精氣維持生存。不飲用創造者彥綏的鮮血,只能以武功高強之人代替,否則她會真正地死去。

系統表示無解,應今稚試探後不得不信。她用讨教的名義和藥王師父研究傀儡之術,若本人到面前,立即會露餡。

應今稚有自己的任務,她拒絕月杉一片好意,走為上策。

“這麽快…”舒光霁詫異,毫不猶豫問道,“我們去哪兒?”少年神情單純不帶防備,應今稚只用開口,他會安全護送她去任何地方。

應今稚指尖一頓,冷淡整理帕子:“是我,不是我們。”

她不會在同個地方停留過三個月。舒光霁年紀尚小,不适合江湖漂泊。經歷這一次意外,應今稚最終沒下狠心磨砺他,“記住,不要荒廢武功。”

“師娘還未好全,我不放心您一人。”舒光霁眉頭微蹙,有種清風過指間,抓也抓不住的無力感。

白衣少年握緊拳頭,面容冷峻。他竭力有理有據的平靜:“世道艱險,人心不定。需血之事,不可讓外人知曉。師娘若需要我,我會保護您。”他方便提供新鮮人血,嘴嚴會守秘密,是相伴最佳的人選。

應今稚意外舒光霁的決心,少年輕描淡寫談地自認随身血袋:“你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舒光霁不谙世事,低聲道:“一點血而已。”小狗狗單純懵懂遞出爪子,下意識地讨好主人,忽視事情的嚴重性。

不,這很不妙。

“一點?”應今稚伸出秀手,隔空掐住舒光霁脆弱的脖頸。她面無表情說着可怕的話,“你真學不會愛惜機會。只要我想,日夜囚禁你,肆意取血直到耗盡,不是不可能。”

冰冷強勢的氣息籠罩,舒光霁渾身僵住,呼吸發顫。威脅明目張膽逼近,轉身逃跑才是本能。少年立在原地,不明所以:“師娘不會這麽做。”小狗吓得瑟瑟發抖,也要依偎在應今稚身邊。

片刻間,舒光霁眼神變得堅毅,一字一句篤定道:“師娘吓不走我,我不會讓您失望。”

哈!被個小孩看穿了。

這就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飽受摧殘的蚌殼緊閉,悄無聲息開啓一道縫隙,露出應今稚才能看見的柔軟。想要的東西,終于得到了。和料想的不太一樣,不知哪裏出了錯。應今稚應該完美掌控少年,卻反被舒光霁影響,甚至好奇他會做到什麽地步?

“膽子不小。”應今稚若無其事收回手,她慵懶托着下颌,好似不是那個無情恐吓的人。

“舒光霁,”女人叫着少年的名字,冷言冷語,“我不是非你不可。”

“…是,”舒光霁心頭一刺,薄唇微顫。少年表情很受傷,宛如被狠狠抛棄的小狗,沒有絲毫怨恨,墨色眸子溢滿無助、委屈,“師娘不缺我一個,是我太弱了。”

應今稚沒有否認,好像滿意少年的識趣。

冷酷的事實,打破自欺欺人。師娘本不必對他那麽好,當女人轉身離開,舒光霁沒有留住她的理由。少年眸子氤氲,坦白心聲,“對不住,一直是我離不開師娘。”

窗外吹進涼風,燈火劇烈搖曳,屋內明明滅滅。應今稚恍惚看見,舒光霁倔強筆直的身體裏住着一位傷痕累累的小少年。他抱膝坐在高高的圍牆後,滿身黑暗,極致的孤獨不安。

“和舅舅在一起,不好嗎?”小可憐,還是沒有安全感?應今稚冒出奇怪的念頭,如果是小小只的少年,沒人會不想抱抱他。應今稚認為對舒光霁好的選擇,在他眼裏是另一種抛棄。少年難得信任她,然而師娘瞞他許多。

舒光霁握住拳頭:“大仇得報之前,我不能停下。”他的到來,如同傷口再次被撕裂的鮮血淋漓,這個家沉浸在漫長的悲痛中。舅舅一見他就落淚,相顧無言哭上半天,憂悲傷身。在感情更深之前,舒光霁注定要離開。若少年複仇失敗,他們不會太傷心。

“跟着我,很辛苦。”應今稚嘆氣,舒光霁小小年紀背負的太多。災難裏獨活下來的人不會感到慶幸,愧疚不安的負罪感會糾纏一生。少年多少次午夜夢回恐懼與絕望,無聲痛哭。

“我不怕苦,我會變強,不會成為累贅。”舒光霁沮喪垂下頭,看不清神情,“遠遠跟着師娘,也不行麽?”

少年隐約明白,他們的目的相同。躲在暗處的仇人強的可怕,前路難得要賭上性命。如果沒有他,師娘會孤身做危險的事情。舒光霁無法心安理得接受師娘的好意,放下仇恨的平淡生活不屬于他。少年本能求應今稚一絲心軟,不要一起前行不要撇下他。

改變主意一念之間,孤傲如應今稚居然一時妥協。罷了,說好不再欺負他。應今稚随意問道:“多久收拾好行李?”

冬日一縷陽光,晶瑩雪花從天而降。舒光霁愣住,彷佛太過期盼,以至于出現幻聽。

女人冷清的嗓音猶如天籁,“我等你,一起走。”

舒光霁不可置信擡起頭,烏黑眸子滑下一滴淚。白衣少年泛光的淚痕,微紅眼尾,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不願意麽?”應今稚若無其事掩唇,目光游離。啊,他不會知道,自己落淚的樣子殺傷力很強吧?

是真的,師娘沒有丢下他。舒光霁壓抑不住的黑眸一彎,閃閃發光,笑若燦陽:“我願!”

應今稚被少年的一笑驚豔,詫異:與她同行,至于這麽開心?

啊,怎麽和他的家人交代呢?應今稚還未開口,舒光霁讓她不用擔心。不知談了什麽,少年的舅舅感激又不舍送他們離開,只叮囑多回去看看,書信不要斷。

至于舅母的欲言又止,應今稚當作沒看見。舒光霁願意,沒有阻攔的理由。反正,舅母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

一晃四年過去,澤寶州曲府,天下第一刀名震江湖。

杏花林深處的庭院,小少爺曲軒景面如美玉,一襲黃衣坐在輪椅上。他往湖中撒零散的餌食,冷眼看着魚兒們争相游弋:“新來的大夫?我和大哥說過,不再喝藥。”不良于行五載,看過的大夫不計其數。沒人比他更清楚,這雙腿無藥可醫。

黃衣少年偏過頭,叫書童送客,“請吧。”

隔着屏風,應今稚沒想白跑一趟。矜貴小少爺和舒光霁差不多年紀,卻不等她說話就趕人,不如自家的小孩乖巧順心。應今稚戴着帷帽,慢條斯理拿出一條紅線:“既收了診金,理應為公子診治。”

“咳,”魚餌散落一地,湖面波瀾陣陣。清冷的聲音驚到了曲軒景,他募地轉頭,攥緊輪椅的把手,“你是女子?”

應今稚反問:“女子不能當大夫?”她薄涼的語氣有種魔力,讓人不自覺信服,“信不信,不用喝藥,我也能治好你。”

兄長請的大夫,必然有過人之處。只是曲軒景從未和女子搭話,一時面紅呆住。聲音真好聽,是天上仙子麽?

黃衣少年不願暴露孱弱一面,幹脆擋去所有同情的視線。屏風上年輕女人模糊倩影,冷情悅耳的嗓音不卑不亢,仿佛殘廢的他與旁人沒有區別。

曲軒景迷茫而希冀,雙手放在膝上,許久才找回聲音:“真治得好…我的腿?”

應今稚慢悠悠喝茶,直白而殘忍:“你會很痛苦,比斷腿還痛十倍。開始,便不能停下,否則只有一死。敢問曲公子,承受得住麽?”

曲軒景閉上雙眼,五年前痛不欲生的折磨歷歷在目。重來一次,他熬得過去麽?失望過無數次,黃衣少年眼睫濕潤,孤注一擲:“我能。”

“好,曲公子睡前藥浴。”不想喝藥,就泡吧。應今稚診脈完,留下方子從容起身,“我明日再來。”

“大夫,如何稱呼?”黃衣少年聲音微緊,不甚熟練。

“姓姜。”

姜小姐。曲軒景在心底重複,溫文爾雅地颔首,“多謝姜大夫,拜托了。”

……

曲府大門外,人來人往。舒光霁白衣勝雪,身形挺拔,鋒利如刀劍的冷冽。清俊少年出衆外貌惹人矚目,街上行人竊竊私語,不約而同多看幾眼。

偶有大膽的年輕女子上前交談,少年冷淡婉拒,氣勢生人勿進。

吱呀一聲,應今稚走出大門,仰頭看個子長高不少的舒光霁,叫着他的化名:“齊雨,等很久了?”

“姐姐,”白衣少年周身的冷酷氣息消失殆盡,眼底不經意的柔和笑意,“不會,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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