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騰金雲(二)

神煞海日夜騰着金雲,九尾灣夜裏也如若白晝。沒得月光便不需修煉,狐墨難得在家補眠,偌大水域中只有狐七自己在這會客。

“後日便是第七日了,”綠蕪焦急地轉圈,“可我們王,我們王還沒回來。”

“他當時是如何與你講的?”

“他說海上騰雲便歸,這後日便要開龍門了,可他還是沒有回來。”

狐七并沒聽進去,眼珠随着他動作轉圈,毫不在意地說:“我瞧着神煞海這幾日烏央烏央全是魚,你位置可替我留好了?一個對我極好的姐姐此番也要前來,給她也要留一個。”

“位置留了,可我們王……”

“你停停停……”狐七在珊瑚上踏了踏,“等我有空給你問問我二哥。”

“二公子回了?”綠蕪略有欣喜,“他定幫得上忙!”

狐七塌了下肩膀,低頭道:“回是回了,但一直在處理積壓事務,我還和他說上話呢。”

“七公子快去幫我問問。”綠蕪一急站了起來,兩只前鳍合什拜了拜。

“黑龍王心中定然有數,你怕什麽!”狐七翻了個身,悠哉極了,“龍門要開,龍王怎會不在,你就是瞎操心。”

“宜樹……”綠蕪又拜了拜。

狐七敲了敲他龜殼,對他道:“那你定要為我留出最佳的位置。”

“七爺爺……”綠蕪幾乎哭出來。

“哎哎,輩分過了過了。”

狐七從九尾灣出來,一路跑回家中。狐二窄袖薄衣外套了件寶藍的魚紋罩衫,坐在涼亭中喝茶辦公,谷中天色極亮,夜明珠都不需要點。

“二哥。”狐七小聲叫了一下。

“嗯。”

“忙麽?”

“你覺得呢?”狐二頭也不擡地問他。

狐七踮腳看了看他的公函,對他道:“我看三哥沒什麽事,不如他來。”

“那我呢?”狐二從桌上擡起頭看他。

“啊……那個……”狐七躊躇片刻,“你不去看看你海中的好朋友嗎?”

狐二挑眉,笑問:“這又是什麽典故?”

“他後日便要開龍門了,也不知衣裳選的怎麽樣了,簪子選好了沒,精神狀态可曾調到最佳?”

“我想龍王掌管海域多年,這點小事他會處理好的。”

“那龍王有沒有可能将開龍門的事忘了呀?”

狐二用手在他頭上拍了拍:“你可是覺得世人皆如你一般,忘性如鬥?”

“保不齊有些什麽事就耽擱了呢!”

狐二看了眼海上金雲,問:“你怎麽想起這件事?”

“綠蕪啊,說他們龍王今日仍沒露面,很擔心他,想托你想想辦法。我和他說啦,龍王自有主張,他倒是不信,非要我來問問你。”

“龍王閉關一直未歸?”

“綠蕪這樣說的。”狐七吊在石桌上,歪頭道,“他會不會打算後日淩空出現在海上,給大家一個驚喜?”

那并不像黑龍所為。黑龍未見有何大事,卻也該走上一趟。狐二将手頭事務撂下,對他道:“不要擔心,我這便去看看。若我今晚不歸,你且喚你四哥來處理家中事務。”

“好的。”狐七點點頭,“我在最佳位置上為你留了寬椅,那時候一定要來呀。”

“知道了。”

狐二從灘塗入海,路過幾組修煉水族,輕車熟路直抵海葵坡。海葵許是反應奇慢,上次攻擊他的海葵仍是一身青紫,警惕性十足。狐二将它抓到身邊,坐在黑龍門口輕敲了敲龍鱗。敲擊聲一響,狐二脊背涼了些許,眼前海水似乎變成了濃霧,他仍在雲霧山脈穿行,一板一眼的清脆骨聲萦繞耳畔。

他前幾日将雲霧山脈走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麒麟大神的身影。他複去詢問山腳林鹿,那妖怪似乎有些稀裏糊塗,見狐二親自來問,瑟瑟發抖說自己許是看錯了,入山林的并不是麒麟大神,只是個不要命的四腳走獸罷了。

狐二也無可奈何,只得打道回府。

麒麟大神未尋到,也在他意料之中,但他對黑龍身世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想,卻不知是全由自己臆想而來,還是受了龍息困擾。原來想着從雲霧山脈回來就找他,因那猜想,他忽然便有些不敢來了。若他是龍王與蒙塵之子,那他過去的幾百年便冤枉了龍王,若他不是……

狐二曾希望他是,不為圓滿自己兒時英雄幻想,只為黑龍少痛苦一分,少埋怨龍王些;如今坐在他門口,竟又想到,若他是那二人之子,痛苦是會少一分,還是為蒙塵于妖人腹中煎熬而更痛苦一分。他二人是親眼見到蒙塵所受之苦,若只是龍王心中舊愛,怎樣都會少心痛些,若是自己生身父親……

他已不去想龍王舊事,只盼黑龍舒心一些,此間疑惑不若只當成自己妄想,不要了解的好。

狐二反複敲擊幾次,又在坡底等了許久,黑龍仍沒有出現。他皺眉站起,自開了檀木大門,悄然而入。門內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響。狐二沿步廊向前行走,應開龍門之景,龍王像掌內龍息亮了些許,狐二向他施了個禮,走進了黑龍書房。

一應擺設和他離開那日并無區別。檀木圈椅擺在正中,當日倚靠在他肩頭打盹之人卻沒得蹤跡。上次黑龍歸來便渾身冰冷,也許這次也是練功有些問題而已。

“龍兄?”狐二從書房裏退出來,站在廊中輕喚了一聲。

寂寂木廊,無人作答。

狐二又向前走了幾步,瞧見他卧房門虛掩着,又敲了敲他房門。

仍無人應答。

“龍兄?”狐二站在外間又叫了一聲。

狐二轉身欲走,又擔憂黑龍只是累極補眠,其實人正在房中斂息休正。他蹑足入內室,房中并無黑龍身影。床鋪上毫無皺褶,枕畔擺着一個極眼熟的舊盒子,若猜得不錯,裏面該裝着他送的那四支毛筆。

狐二心中一動,站在腳踏之下,伸手去碰那盒子,不防被個厲害結界擋了一擋,指尖微微發麻。

成年九尾用額前發定契,于新婚之夜結發。他那信物随風燃盡,再尋不回,便用身上尋常毛發做了個了禮物,并無珍惜之處,卻也有此待遇。

“你到底是個何處來的傻子?”狐二撚了撚指尖,輕笑出聲。

明明知道那盒子裏是何物,狐二仍想取過一觀。他将逆鱗扣在手中,又一次伸手向前。結界晃了一晃,容狐二通過了。

盒中便是狐二所送之物,左側嵌着緩和關系的紙條,右側擺着幾只筆。那些筆一看便是并未用過,如今擺在這個位置,想來他是絕不肯用這筆來練字了。此等赤誠,說是極缺朋友,怕是圓不上。狐二笑笑,将盒子原樣送回去,起身時又在他枕頭下見着淺藍信封一角。信封掩在枕頭下,未設結界,狐二伸手将那信封抽出,一時竟目中澀然。

是那張拜帖。

他當時寫的時候,字斟句酌,努力顯出公事公辦的樣子,如今讀來,故作冷漠的口吻,倒顯着他字字賭氣,聲聲譴責。不知當時黑龍是否一頭霧水,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便是一頭霧水,他也盛裝前去迎接,笑成個傻子模樣。

“你到底要我怎麽辦?”狐二輕呼口氣,将信封也原樣送回。

狐二又去了次龍宮,玳瑁龜仍在宮前打轉,顯然黑龍也未到這裏來。遍尋海中未果,狐二上浮九尾灣,對珊瑚樹上的狐七招了招手。

“二哥?”

“我也許等不及你修為恢複再交朋友,你可怪我食言?”

“什麽食言?”狐七眨了眨灰藍色眼睛,“二哥随心,我支持你!”

狐二對他眯眼一笑:“多謝。”

再次入海,狐二便有了最終方向,路過虞淵,穿過封印之地,他站在了映不出人影的巨石前。

人在月餘時間中會有多少變化?細細想來,竟覺過去幾百年都如虛度。若再能見他黑眸,少不得将他攬入懷裏,靜待片刻。思念與傾慕皆不能言,只能于心中暗暗感懷,這便是他獨自一人的情愛之事,犯不上将他拽入這滅頂境地。

“山海盟友胡宜海,自請過境。”

石門應聲而轉。龍冢中也是金光一片,幻龍化作龍王模樣,擎息如劍劈在黑龍頭上,将黑龍逼至一位龍王骸骨旁;黑龍渾身冰霜,勉力架住幻龍攻擊,渾身動也動不得。兩人見狐二前來,皆轉目望過,黑龍眼中擔憂極盛,咬牙挪動些許,卻仍口不能言。

“汝何敢再至?”幻龍聲男女莫辨,嘶吼沉沉。

狐二沒有理它,單對黑龍打了個招呼,随後将自己本命劍抽了出來,濃厚龍息下,劍鳴斯斯,輕取上前,如破雲裂壤宏大,亦如挑簾入室輕易,劍尖抵住幻龍金劍,将他二人分開少許。

“打架這麽熱鬧的事,怎麽不叫我?”狐二貼于他挂霜耳側,笑着責怪。

黑龍于薄冰之中對他笑笑,拉住他的手,按住了旁側龍王骸骨。狐二伸手攬住黑龍裹冰腰肢,不知二人會去向何方,仍覺甜蜜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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