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有句俗話叫什麽來着……”羅義初似是在思考, “哦對,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本官不管你們在京都一帶如何權勢滔天受人敬仰,但如今在缙州, 我才是這裏的天。”

謝元丞阖目靠牆坐在鋪在地面的草席上, 聽到開門的動靜眼皮甚至都沒睜一下。

不知哪兒來的火氣,羅義初斜着眼睛看一眼身旁跟着的獄卒,下巴微微一擡。兩個獄卒當即明白示意,舉着長棍一左一右把謝元丞架了起來。

“帶去那邊綁着。”羅義初指了一個地方, “就在他夫人面前, 本官最愛看恩愛夫妻一方眼睜睜看着另一方受盡折磨卻無能為力, 最後生離死別的戲碼了。”

葉從意握緊拳頭,指甲嵌在掌心留了印。她所在的那間牢房正前方就是刑架, 旁邊挂着的各種刑具讓人看了就覺得膽戰心驚。

獄卒的動作很快, 三兩下就把謝元丞綁上去。

羅義初背着手,慢悠悠地走過去。腳下踢到一塊硬物, 他俯身撿起一看,是一根長短約十五寸的鐵棍。

葉從意瞳孔一縮。

“啧,這玩意兒拿着稱手。”羅義初拿着鐵棍,在掌心掂了掂,“就是不知道這一棍打在身上的滋味會如何……”

他扭頭看了一眼葉從意,說:“不如讓本官拿你這位夫君練練手?”

話音一落, 羅義初反手就給了謝元丞一棍。

入髓的疼痛感從腹部往渾身散發,也不知是不是怕葉從意擔心,謝元丞愣是憋住一聲沒哼。

“看着身嬌體貴,骨頭倒是挺硬。”羅義初又打了幾棍, “你那漂亮夫人怎麽替你求情啊。”

夫婦二人挨揍的不吭聲,看着人挨揍的不求饒, 羅義初頓時就覺得沒意思了。他看着謝元丞得意地說:“你讓她開口求求本官,或許本官一心軟就放了你呢?”

謝元丞張嘴就是滿口血腥味兒,津液夾雜着血沫啐在羅義初臉上:“呸。”

羅義初在臉上抹了兩把,怒極反笑,轉身往葉從意在的方向走了兩步,說:“本官竟不知京都烏衣門第的富貴鄉居然能養出這樣的硬骨頭來。”

他說到“來”字的時候遽然轉身,快步走向謝元丞猛踹他一腳,鐵棍再次舉起。

葉從意掌心隐約沁出血色。

顏酉急得頭從牢欄寬大的縫隙裏卡出一半,她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恨不能替葉從意油煎火燎:“謝夫人!你夫君就要被打死了,你倒是開口替他求情啊!這老……”

到底是想起自己也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顏酉飛快地改口:“這羅大人不是說只要你求情了就考慮放你夫君一馬啊!”

“那就請羅大人打死他吧。”葉從意終于開口,“往頭上打。”

羅義初動作一頓。

顏酉轉頭:“你吓傻了吧?”

顏酉震驚得不行,雖然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但在她的印象中,葉從意和謝元丞夫妻二人感情甚篤。她混跡在風月場多年,跟在馮立果身邊見過不少丈夫挨官棍,妻子在一邊哭天喊地恨不能以身去擋的場景。

而葉從意與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眼睜睜看着謝元丞挨打,反應不似尋常夫妻,不哭不鬧面上也并沒有太大的波瀾。只當葉從意是被吓傻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可她萬萬也沒想到葉從意會說出這樣的話。

“打死他?”羅義初問,“你不心疼嗎?”

“不心疼。”葉從意表現得滿不在乎,“你殺了他,就放了我和這位顏姑娘。”

顏酉:“?”

顏酉:“你怎……”

你怎麽學起匡蘭月來了?!

“本官想知道為什麽?”

“因為我不喜歡他。”葉從意說,“你殺了他,我便自由了。”

“羅大人手眼通天我不信你什麽消息都談聽不到。我本是戶部侍郎葉學海的嫡女,自幼被養在偏地,可我打小便身體不好,偏地的赤腳大夫岐黃之術不如京都名醫,為着治病才不得已上京。”

葉從意說着,看了眼謝元丞:“豈我方一入京,就被那人上門逼婚。可我本有婚約在身,如何能棄我未婚夫于不顧,他就拿我父親的仕途和我整個葉府的身家性命來逼迫我,百般無奈之下,我才嫁給了他……”

顏酉瞪大了眼睛。

這般秘聞也是她能聽的嗎?

“我與顏酉姑娘不過是一介女流,放了我們兩個也威脅不到大人你。”葉從意擦着眼角根本不存的淚,“相反,我能給你意想不到的好處。”

羅義初好奇道:“什麽好處?”

葉從意:“匡蘭月父親留給她的萬貫家財。”

羅義初饒有興致看她。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葉從意手扶着牢門,掌心的血痕不着痕跡地擦在牢欄上,“匡蘭月其實一早就把她父親留給她的東西從錢莊取了出來。”

羅義初眼睛一眯:“她告訴你了?”

“自然。”葉從意點頭,“而且她還把藏寶之地都告訴我了。”

羅義初“啊”了一聲:又問:“那她為什麽會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你呢?”

“因為我答應她要替她父親報仇。”

“什麽仇?”

“殺了馮立果。”

羅義初裝糊塗:“為什麽要殺馮縣丞?那不是她夫君嗎?”

葉從意:“你真的不知道嗎?”

羅義初:“本官應該知道?”

葉從意搖了搖頭:“照理說不應該。”

“可你露餡兒了。”葉從意說,“你對匡蘭月家産的在意程度證實了她說的話,匡府滅門一案你也逃不了關系。”

羅義初向她走了幾步:“那又如何?”

葉從意退了幾步:“不如何。”

她說:“這只是我的一番誠意。若是你放了我和顏姑娘,我便帶你去找匡蘭月藏寶的地方。屆時無論是房契地契還是金銀財寶,你都不用再跟馮立果對半分。”

羅義初瞥謝元丞:“那他呢?”

葉從意:“随你處置。”

羅義初笑了起來:“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啊。”

葉從意也笑:“明哲保身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顏酉在一邊人都聽傻了。

這都什麽跟什麽?她就這麽把匡蘭月給出賣了?而且她為什麽不保自己的夫君反而要保下我這麽個不相幹的人?

“最毒婦人心啊。”羅義初笑完,臉色突然一變,看向葉從意的眼神像淬了毒,“你聽聽你說的話,毫無邏輯漏洞百出,可你覺得本官會信嗎?”

葉從意坦然搖頭:“不會。”

羅義初歪了歪脖子:“那你跟本官說着一長串的意義是什麽?”

葉從意認真地想了想:“大概是為了讓我夫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顏酉簡直雲裏霧裏。

不是,等會。

怎麽又變了?

羅義初舔唇:“你不會真的以為本官不會對女人動手吧?”

葉從意誠懇地說:“倒是從來沒把你往正人君子那一方面想。”

羅義初怒意漸漸顯,說:“如今本官為刀俎你們為魚肉,我很好奇是什麽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本官?”

與此同時。

葉學海收到江戶海派人送來的書信以後,從松陽縣丞那裏借了人,帶着葉府和謝元丞的一些私衛連夜往缙州縣趕。

但他根本不知曉發生了什麽。

江戶海在一旁給他介紹情況。

葉學海聽得直皺眉:“你的意思是我女兒女婿一起被那缙州縣丞抓進了大牢?”

江戶海半輩子都生活在這種小地方,從沒見過這麽大官,看見葉學海眉頭一皺就心慌得不行。

這可是朝中肱骨啊!

他貓着腰低着頭,眼睛一直盯着鞋面,說:“據李捕快所言是顏姑娘被羅義初的人抓了去,但令千金和令婿确實一整晚都沒有消息,聯系不上了。她走之前吩咐過下官,若她未歸,就讓下官去薊州縣尋大人您。”

“她們不是來缙州觀賞山水民情的,怎麽好端端無故失聯了?”葉學海滿腹疑問。

“葉大人。”匡蘭月上前行禮,“他們是為了我。”

葉學海看她眼熟:“你不是那個馮夫人嗎?”

前幾日匡蘭月在薊州縣營地布粥的時候,曾經跟葉學海打過交道。

匡蘭月點點頭。

葉學海:“怎麽你也來了這裏?你們幾個究竟在瞞着我做些什麽事情?”

匡蘭月将因果娓娓道來。

葉學海擰着眉聽完全程,怒道:“這偏隅之地的官員,當真是目無王法!”

江戶海痛心道:“若有王法,我那摯友也不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若有王法,薊州縣的百姓也不會有今天……”

葉學海拂袖怒目:“罷了,且帶我去那缙州縣衙一探究竟。”

這邊羅義初被惹怒,正命令獄卒打開葉從意所在的牢門。

獄卒在腰間摸了半晌也沒找到鑰匙。

“動作快點。”

獄卒一頭冷汗。

他明明記得剛才開了牢門以後就把鑰匙別在腰間了?難不成掉在哪裏了?

他想回話去牢房裏找上一找,卻又害怕羅義初陰晴不定,正琢磨着要怎麽開口。

牢房外有人來報信:“啓禀大人,外面有貴客來訪。”

羅義初道:“什麽貴客?”

報信的說:“魏縣的江縣丞帶來的,說是京都來的葉侍郎。”

羅義初審視着葉從意:“倒是本官小瞧你了。”

葉從意回道:“一樣。”

“走。”羅義初一拂袖,帶着幾人離開牢房,“先去會會那位葉侍郎。”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見他們完全走後,葉從意一直懸着的一口氣才終于呼了出來。

她又扒在牢門前,看着渾身是傷的謝元丞:“你怎麽樣了謝元丞?”

謝元丞從被打後就一直垂着頭,這會兒聽到葉從意叫他,才有些吃力地把頭擡起來。

葉從意還在叫他:“你怎麽樣了?”

謝元丞被捆綁在刑架上的手動了動,一小串鑰匙從他袖口露出,扯了扯嘴角,拎着鑰匙串輕輕向葉從意的方向搖了搖,張口道:“沒白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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