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我來這裏搬磚啊
1 “我來這裏搬磚啊。”
六月的寧城又下了一場雨,綿綿不絕,像是情人之間用刀也割不斷的青絲,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纏綿低語,迎面的風帶着無比的潮氣,吹得人耳清目明,不一會兒又被太陽光線蒸的濕熱。
這是沈明矜第三天來到江夏路中心的商業區。
他任由風将他的衣角吹的筆直,露出裏面白皙布滿疤痕的腰,茫然的視線不斷落在來往鳴笛的車流和高樓大廈上,一掏褲兜,裏面空空蕩蕩的,手機微信和支付寶裏的零錢早就被花完了,要是再找不到工作,就只能活活餓死。
偏偏他又失了憶,身份證連同兜裏的零錢一股腦兒被大海卷走,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更不要說找到什麽能幫他重新捧起飯碗的畢業證學位證。
他人生的俊俏,穿着個漿洗的發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在大街上回頭率都達百分之百,可惜腦袋上磕了一個碗大的疤,雖然廢了老大勁兒才去掉,但眉骨上還留下了一道不甚明顯的淡紅色疤痕,遠遠看去有點兒像半片小鳳尾蝶殘翅,瑰麗莫名。
“老板,來一包煙。”
沈明矜肚子裏空空如也,但仍斜倚在小賣部前面的桌前,咂了咂淡而無味的舌尖,一張清冷矜貴的臉做起這個動作,竟無端透出些許懶散,顯示出與他臉蛋不相符合的随性來:
“要最便宜的。”
剛以為生意來了的老板娘:“.........”
在這個時代,一張好臉看不出富貴,但是人靠衣裳馬靠鞍,身上的穿着倒是能讓人看出一個人的整體消費水平。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就差把“我很窮”寫臉上的沈明矜,随即輕“啧”一聲,不太明顯地翻了一個白眼,從玻璃櫃子裏窸窸窣窣掏出一包白色的煙,随意丢給了沈明矜,又搖着塑料扇子坐了回去,繼續看她的電視:
“錢放桌子上面就成。”
沈明矜也不太在意老板的态度,“哦”了一聲,一邊拿過煙,一邊氣定神閑地掏出一張金卡:
“我沒錢,刷卡成嗎?”
老板娘戀戀不舍地将目光從狗血電視劇移到沈明矜身上,煩躁的眼神在落在沈明矜指尖上時,倏然發直,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你哪來的金卡?!”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老板就算是沒用過金卡,還是在電視上見過的。
她怎麽也沒想到,面前這個看上去就差窮的要去要飯的窮小子,竟然真的有金卡?
該不會是偷來的吧?!
她猶疑的目光在沈明矜身上打轉,正在思考要不要報警讓警察查一查沈明矜的身份,就見沈明矜忽然動了,自言自語地将卡放回褲兜裏:
“還是算了,你這裏也沒有pos機。”
說完,他還似乎很可惜地看了一眼老板娘,一雙看上去能表達心緒的丹鳳眼微微睜大,看上去圓溜溜的,充滿了可疑的控訴。
老板娘見此,差點咆哮出聲:
“很奇怪嗎!”
一個小賣部,沒有刷卡用的POS機,很奇怪嗎!!!
沈明矜歪了歪頭,無辜地看着雙眼幾乎要噴出火焰的老板娘,像是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他失了憶之後,最大的優點就是自動過濾別人的憤怒情緒,半晌後鎮定自若地收回卡,正想離開,就聽身後的老板娘突然開了口:
“喂,小夥子。”
她的聲音似乎還帶着些許滄桑,但不知是不是沈明矜茫然無助的眼神讓她想起了自己出門在外打拼的兒子,眸光逐漸染上了些許溫度,看向沈明矜背影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刻薄和冷漠,朝沈明矜扔來一個小包的橘子糖:
“如果沒錢的話,不要想什麽歪門邪道來騙人錢,前面沅隴印象開發區正在招人,踏踏實實按自己的勞動賺錢比什麽都重要。”
“.........”沈明矜低頭,看着懷裏那包沾着些許灰塵的橘子糖,垂下頭,看不清表情,指尖慢慢撕開包裝,将已經半融化黏連的橘子糖塞進嘴裏。
一股子糖精味道。
“知道了,謝謝老板娘。”
沈明矜并不在意,在擡起頭的瞬間,收了臉上的吊兒郎當,沖老板娘笑了笑:
“我這就去找工作。”
沅隴印象開發區是寧城首富許更水許氏集團投資開發的房地産生意,最近才剛剛動工,很缺人手。
沈明矜晃到工地上時,包工頭正戴着一個黃色的帽子,拿着個大喇叭在監工施工,水泥推車和勾機正在忙碌地運作,看上去一片眼花缭亂,如火如荼。
包工頭喊的嗓子冒煙,一回過頭,見沈明矜背着手站在高樓大廈面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見過大世面的他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忍不住犯嘀咕:
“怎麽了這是,聽說今天上面會派什麽大人物上來視察,難道就是他?”
包工頭心中懷疑,忍不住又看了沈明矜一眼。
瞧瞧,看這氣派和氣度,身如翠竹,面似朗玉,應該是許家那位新接回家的大公子沒錯了。
只是這有錢人的毛病真奇怪,明明有錢,卻還是穿的這麽樸素。
不過,想一想真少爺被接回家之前也是過慣了苦日子的,這麽一想想,私服視察倒也沒有這麽奇怪了。
為了防止怠慢,包工頭趕緊迎上前,搓着手對沈明矜笑道:
“大公子,這邊太陽大,你跟我來。”
沈明矜聞言緩緩回過頭:“?”
你們這邊,對來應聘搬磚的态度都這麽好嗎?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安的指尖微微蜷縮收入掌心,但片刻後還是選擇一聲不吭,沉默地跟着包工頭走了。
等沈明矜和包工頭前腳剛走,一輛黑色的奔馳就在沅隴印象開發區前停了下來。
随着車窗緩緩降下,印在上面的白雲影子也随之飛速退去,很快露出一張白皙俊秀的青年臉龐。
他長相有些偏少年,雖然穿着精致考究的白襯衫,但看上去不過剛滿二十,黑沉的瞳仁中滿是戾氣和陰沉,繃着清晰的下颌線,看上去有些不好相處,冰冰冷冷的,像是一顆難以捂化的冰塊,打眼一看就讓人忍不住心裏打顫。
“這篇開發區的負責人呢?不是說好會在這裏接大公子嗎?”
司機從車前面走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給許渡晚開了門,許渡晚撚了撚手腕上檀木制成的佛珠,不置可否地掀起眼皮。
這是他被接回許家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接手了老爺子手底下現今最重要的一個工程。
有人說他是純粹的野心家,老爺子這是引狼入室,還有人諷刺許渡晚沒有金剛鑽還攬瓷器活,褒褒貶貶,衆說紛纭,但許渡晚對這類言辭并不在乎,反正他現在才是許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對于那些冒名頂替了他二十多年人生的人,許渡晚又不是聖父,自然對他們沒有什麽好臉色,同樣的對于本該屬于他的東西,他也會一樣一樣的,拿回來。
那些傷害過他的人,他也同樣不會放過。
面前忽然閃過一張帶着笑意的少年臉龐,但看向他時,目光又變回了冷漠,交疊拼湊在記憶裏,一想到這個人,許渡晚不知為何,眸子愈發深沉,太陽穴青筋暴起,恨不得絕地三尺将這個愛之深恨之切的男人掘地三尺找出來,狠狠羞辱一番。
沈明矜........
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可以任由對方羞辱的醜小鴨了,不是嗎?
你最好別讓我找到你。
許渡晚勾起唇,但笑意卻不達眼底,俊秀的臉上因為憤恨甚至微微扭曲,染上些許瘋狂和偏執,神情猙獰可怖。
所以,對于本該原定要來接他的負責人此刻沒有出現,對于疑心深重的許渡晚來說,很難不即刻懷疑是有人故意授意,給他一個下馬威。
就連視察這種小工作都被人使小絆子,更遑論接手整個許氏?
一想到許家現在還在蹦跶的假少爺,許渡晚的神情逐漸冷了下來,爆烈的太陽當空,空氣夾雜着潮濕的泥土腥味鋪面而來,曬得他熱汗層出不窮,心中的燥郁如潮水般漫上心頭,讓他忍不住煩躁地扯了扯衣領,露出一小片白皙精致的鎖骨,聲音沉悶的像是壓抑到極致:
“他們負責人辦公的地方呢?帶我過去。”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力道,大夏天聽起來,竟帶着絲絲縷縷的涼意,引得人心髒重重一沉,無意識對他起了些許不知名的敬畏。
........
包工頭是第一次接待上頭派來的人,一時間還有些緊張。
負責人還沒有來,沈明矜和包工頭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裏,鎮定自若地捧着一小杯水,反倒是椒樘包工頭仿佛是來面試的,對着他有些坐立不安,活像長了痔瘡。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明矜的臉,看見對方正在眯着眼享受久違的空調涼意,心中也拿不準這位爺滿意了沒,小心翼翼地賠笑道:
“大公子,你今天來看,對咱們施工的進度滿意嗎?”
沈明矜心說我滿意有啥用,我又不是大老板,但想了想,還是誠實點頭:
“挺滿意的。”
“那就好。”包工頭大喜過望,興奮地搓了搓手正想說些什麽,辦公室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負責人洪亮的嗓音伴随着賠笑的說話聲由遠及近,像是馬上就要推門而入。
沈明矜不認識這個負責人,穩穩地坐在真皮沙發上沒有動,包工頭卻忽然緊張了起來,隔着一米,沈明矜都能看見他額頭上倏然冒出的密密麻麻的冷汗,微胖的身體像個彈簧般壓縮到極致,忽然跳了起來,微微下塌,點頭哈腰做出笑臉相迎的模樣:
“程總.......”
吱呀——
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随着門被打開一條縫隙,坐在沙發上的沈明矜終于看清了門外那張人的臉。
打頭的人帶着黑色的墨鏡,露出小半張白皙的下巴,穿着白襯衫,襯衣下擺紮進垂墜的西裝褲裏,腰細的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頸上帶着一根若隐若現的銀鏈,看上去像是便宜到大街小巷都能賣的款式,手腕上則纏着名貴的檀木佛珠,兩者十分不搭,面色陰沉冷酷,肩上落下半片陰影,看上去神秘莫測。
而他身後,則站着十幾名像是保镖的人物,身側,還站着一個頭上打滿發油的中年老男人,對着年輕人笑道:
“大公子,你能來,我們這裏是蓬荜生輝啊........”
站在沈明矜身後的包工頭聞言,頓時如遭雷劈,恍恍惚惚的視線在許渡晚和沈明矜身上來回打轉,眼睛幾乎要瞪脫窗:
“怎麽回事?!你不是許大公子?!”
沈明矜沒有注意到包工頭的視線,專注地聽着面前的人說話,憑直覺,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就
在沈明矜在猶豫要不要站起身和他問好的時候,頂着衆人的視線,那名男子忽然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滿是驚愕和不可置信的臉龐:
“沈明矜?!”
“......你好。”沈明矜被點名,反射性地上前一步,在包工頭目瞪口呆的目光裏,握住了許渡晚的手,滿臉誠懇:
“你認識我?”
“...........”
許渡晚額間的黑發不其然落下一縷,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眸子,意味深長地沈明矜一眼,并沒有立刻開口說話。
在沈明矜的掌心握住許渡晚手腕的那一刻,衆人的面色由平靜逐漸轉變為驚恐,暗暗為沈明矜捏了一把汗。
現在誰不知道,這許家真少爺是野路子出身,剛回到家,在接風洗塵宴上,就因為一個喝醉了的男人看他長得好看,故意去摸他的腰,沒想還沒碰到他的衣角,下一秒就被察覺到的許渡晚面無表情地當頭砸了一個酒瓶子,稀裏嘩啦的碎玻璃片順着染血的臉龐掉落在地,把所有人都給吓傻了。
果不其然,在衆人各異眼神中,許渡晚面色陰沉,緩緩将視線垂下,落在沈明矜抓着自己的指尖上,被沈明矜碰過的地方像是有一小只螞蟻在啃噬,透着細細密密鑽心的癢意。
原來連碰一下都要嫌惡到洗手的人,現在調換了身份,竟然也學會主動讨好他了。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許渡晚嘴角勾起一絲僵硬諷刺的笑,定定地将視線落在沈明矜那張無辜的臉上,心中的恨意翻滾,恨不得将面前這個人剝皮抽筋,半譏半諷道:
“沈明矜,你來做什麽?”
看吧,世界上的人就是這樣,你貧窮的時候,對你愛理不理,一聽說你富貴了有錢了,就像個蒼蠅一樣撲上來,防不勝防。
連清冷矜貴如沈明矜,也不例外。
一想到這個,許渡晚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有些不舒服起來,就好像心中的白月光被玷污了,恨不得轉身就走。
“我?”對上許渡晚探究的視線,沈明矜不明所以,甚至還理直氣壯道:
“我來這裏搬磚啊。”
“..........”許渡晚緩緩眯起眼,還沒等所有人反映過來,忽然伸出手,如閃電般反手掐住沈明矜的脖頸,用力怼到牆上,表情陰鸷,眼尾發紅,似譏似諷地湊到沈明矜耳邊,灼熱的氣息噴灑在沈明矜皮膚上,說出的話卻帶着冰冷刻骨的恨意:
“沈明矜,十年了,騙我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打一打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