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燈泡02

第11章 燈泡02

循環機,是一個龐然大物。

它是哨所的心髒,本體在四樓,密密麻麻的管道結構穿過所有房間,供給能源,在之前,有一個專門的機械員負責看管它的正常運轉,畢竟循環機出了問題,整個哨所的屏蔽裝置都會失靈,我們會像沒有穿防護服一樣暴露荒野,沒有空氣與水的淨化系統,沒有電力——

但,機械員趙辛衍死了。

我的機械知識只有皮毛,讓我看管循環機就像把超級武器的按鈕交給一只狗一樣離譜,于是前段時間,我關閉了絕大多數房間的開關,只留下少部分房間正在運轉。

但也沒能阻擋它的自然朽壞,比如溫室。

龐大的循環機擠壓了四樓的絕大多數空間,溫室像是給哈利波特住一般,狹小漆黑,和戰前常規意義上的溫室很是不同,它是我們另一位同伴:後勤員多次申請下來的。

所長大手一揮,在四樓的犄角旮旯,最貼近循環機的房間中開辟出一個梯形的空間給他,他用來培育蔬菜和水果。

我沒有掌握種植技術,對種菜的唯一認識就是需要種子。

畢竟戰争中,沒有什麽完好的土地可以拿來耕種。

後勤員也負責給我們做飯,他做出來的麥片粥就比我做的好吃很多。如果他活着,李好好一定每天對他獻媚,我冷言冷語,想來也不是很好相處。

李好好站在門口張望,一時間沒有踏進這個屋子。

現在這間屋子一片漆黑,因為管道受損,我也無法開燈,只好推推李好好。

她比了個“1”,燈泡亮了,明明能照亮整個三樓走廊,卻照不亮這四樓的小屋子,眼前亮着的範圍,半徑比手臂略長,能看清我摸着什麽東西,再遠了,就不知道了。

走廊裏的燈仿佛也照不進來,腳踩着黑暗,我看看李好好:“還是別進去了。”

“種菜?”李好好有點不死心,抓着我的胳膊勸說,“我亮着。”

“只能亮你一個,我這裏黑的。”我就要出去,李好好把我抓住了,哼哼了幾聲,自己跑去把門關上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李好好一轉身,照亮了一個生鏽的鐵牌:根莖類。

她往前一探頭,照亮了牌子後面。

是一條架子,像秋千似的垂吊着一個長方體籃子,籃子中間分為兩格,左邊空空的,右邊是幹燥的土壤,上面趴着一條濕淋淋的紅色線條。

李好好伸出左手去捏,我拍掉她的手:“別亂動。”

“那是什麽?”

那濕淋淋的東西,好像緩緩蠕動着,末梢漸漸流出血,染紅了土壤。

“像蚯蚓。”李好好說。

其實那東西更像血管,緩緩蠕動着,我有種詭異的感覺,好像那确實是血管,從土裏長了出來,它是活的……而且,土壤裏,我看見了類似指甲蓋一樣的東西,只被薄薄一層土遮掩。

我抓住李好好的胳膊:“不行,我們得出去,這裏不太對勁。”

“不正常?”

“是的,不正常。”

“但是能種菜诶。”

李好好掙脫我的手,轉身走了幾步,她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被燈泡放大了幾倍,莽撞而令人不安。

我在黑暗中看她的光,像極其遙遠的一個光點,她的小燈泡又照亮了一個鐵牌子,松松垮垮地耷拉下來,上面還是用黑體字寫着:“根莖類。”

“和剛剛的字一樣,根……”

“根莖類。”

李好好走回來,再照亮剛剛的架子,轉身對我說:“一樣的架子,剛剛那個,也有這麽多蚯蚓,蚯蚓能松土,這兒真的能種菜。”

我很想說那不是蚯蚓,但我無法把我的推斷說出來。

李好好也不正常,我不想當着她的面挑明這種東西,我們都在裝糊塗——偏偏那個燈泡作怪,讓李好好覺得自己不傻,此時此刻她在想什麽,我一點兒也不清楚。

等一下。

“這麽多?有多少?”

李好好四處亂走,我看着她的燈泡繞着圈,像被狂風吹過的蜜蜂不知道怎麽繞八字,晃悠了好一會兒讓我出聲,才艱難地找到了我,抓住我的手,帶着我去照牌子。

在第二個“根莖類”的牌子後面,有着一模一樣的三層架子,每層上面有兩格,一格是空的,另一格是土壤,上面種着一根暗紅色的“血管”,孱弱地貼在土壤上,微微顫抖着。李好好的臉緊緊貼上去,松開我的手,指着那旁邊的一撮細弱的,藏在土裏更隐蔽的青色蠕蟲,更加緩慢地往外吐着血。

李好好慢慢蹲下,在居中的第二層,一格是土壤,另一格,汪着淺淺一層血,在我們蹲下的瞬間,血腥味撲鼻而來。

這格血中間,蠕動着數條青紅相間的小蟲,緩緩地吸出血,再吐出來,翻滾出細微的小泡泡。

“沒有土也能種菜?”李好好有點好奇,還想用手指去摸血,被我抓住了手指。

這不是“沒有土”的程度,這連水也說不上。

“我們是來修管道的,接通能源機之後就能看清楚了。”我說,李好好恍然回神,噢了一聲,頂着燈泡扭過頭,眼睛裏忽然掉出一條血紅的蟲子來。

我愣了愣,她也揉了揉眼睛,又揉出一條,她在指尖端詳了一下,還沒等我說什麽,忽然把它在手指尖碾碎了。

“熬夜都熬出血眼屎了。”她說。

“你熬夜做什麽了?”

“看漫畫。”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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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睛疼應該不太容易找管道。”我說。

李好好點頭:“但我想看種菜。”

“也不着急在這會兒。”

我忽然覺得眼睛非常癢,但直覺告訴我還是別揉了,抓住李好好的手腕,循着記憶摸着黑朝門口走去。

她的燈泡太過雞肋了,只能照亮我們兩個,完全照不到周邊的環境,這小小的屋子像是走不到盡頭,我覺得眼睛裏幾乎長滿了血紅色的東西,看李好好都是血紅的,只好閉着眼睛被她牽着,走了好長時間,我們在“根莖類”的牌子旁邊停下。

“好像這裏都是根莖類,”她指着我們不知道看了幾次的牌子,繼續頂着她的燈泡,“好像迷路了,诶,何染,你眼睛裏有東西。”

“沒有吧。”

“有,你別動哦,我幫你弄出來。”

“是什麽啊?”

“你別動。”

我想要去揉眼睛,被李好好按下了,她讓我稍微蹲下一點,視線與我平齊,盯着我的眼睛。

我好像被什麽灼痛了,下意識地想閉眼,李好好忽然伸出舌頭,舔向我的眼球。

我拽住她的肩膀:“李好好,不衛生——”

眼球能感覺到冰涼的活物剮蹭在它表面,血紅的東西像是被吮走了——李好好抿住嘴,呸出一口血,又去舔我的右眼球。

左眼明亮了一些,李好好的舌尖冰涼,但并沒有直接碰到我的眼球,像一塊絨布,先抹過球面上的污漬,把它們卷在舌尖,我感覺到她的舌頭再次裂為兩半,血從她的下巴流下來,順着嘴角,像一條線,劃過脖頸。

裂開的舌頭卷走了我眼球上的東西,她又抿住嘴巴,背對着我吐了下口水。

再回過頭,像是吃了一頓飯一樣擦擦嘴巴,我看見下巴上的血痕欲言又止,最後我從兜裏摸出手帕,捂在了她脖子上胡亂地擦了擦。

“髒不髒啊你,我還以為你有什麽辦法呢,就舔啊舔的。”我一邊擦一邊數落,李好好的腦袋被我擦得搖搖晃晃,腦袋旁邊的燈也跟着搖晃。

她張大嘴巴,我看見她的舌頭恢複正常,她卷起舌頭玩了下,我說玩舌頭的小姑娘沒有出息,伸手裝作要去把她舌頭揪下來,她才捂住嘴巴乖了。

但也沒有太乖:“迷路了,出不去。”

“是誰關的門?”我興師問罪。

“是你答應帶我來的。”她慣會推卸責任,我也順當地背了,沒有說什麽,借着她微弱的光環顧“四周”,确信自己應該是進入了一片污染區域,但整個哨所,無論哪片區域的污染不會對我影響太大,這次走不出去,可能是因為旁邊來了個外人:李好好。

污染,意味着不正常。

但越是在這種不正常的地方,就越要做正常的事。

我閉了閉眼,想起這是溫室。

“李好好,我們是進來找管道的,溫室離循環機很近,管道應該在地面和牆面……大概是某個牆角,我們要找到牆角。”

“但這兒只有一排又一排的架子,還都是根莖類,你們不種別的嗎?”李好好捏了個牌子看,啪嗒一下把它扣回去,有點惱火。

“他想種土豆。”

“土豆……哦,我知道。”

“你知道?”

“我吃過土豆泥,據說人一年只吃土豆也不會營養不良,土豆很好。”

“是的,我們也有一小包戰前的冷凍薯條儲備,就是用土豆做的,它口味很好,産量很高,也能飽腹,所以在饑荒年間,很多人靠土豆過活,土豆是重要的儲備。我能理解他想要把土豆種出來。”

李好好聽見我說有儲備,就癟起嘴:“有又怎麽樣,也不給我吃。”

“出去之後就給你吃,但是……我們沒有太多食用油,所以我只會煮給你。”

“好呀。”她不挑,只要不是麥片粥就行。

她也沒有問我口中的“他”是誰。

後勤員在溫室中搗鼓,說他要為改善我們的口糧努力,那時我們參觀過他狹窄的溫室,看見這裏只有三排架子,分別是水培芹菜,水培生菜,水培土豆,我們就失去了興趣。

“補給也有這些啊,你幹嘛費那麽多能源幹這個。”大家說。

但後勤員沒有氣餒:“我一定要種出不比戰前差的蔬菜,到時候你們吃冷凍貨,我吃新鮮的。”

我記得,一進門,左邊芹菜,右邊土豆,中間生菜——他還說要做沙拉。

看到根莖類這麽大的分類,我意識到他可能曾經還想種紅薯蘿蔔……想把這個溫室建成哨所的小菜園。

我們停在一個歪掉的根莖類的牌子旁邊。

一進門的牌子是正着的,然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歪着的牌子。

都是根莖類三個字,我記得只有三個架子,再多根本放不下,我們會撞到牆。

但現在,架子永無止境,所有的牌子都變成了根莖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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