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空房間
第25章 空房間
向晨曦走上三樓,牆面被粉刷出潔淨的銀白色,刷了木紋的門泛着棕黑色,整整齊齊,沒有多餘的污漬,像是經常清潔打掃,符合她對何染的判斷。
她餘光輕掃,雜物間的門和盥洗室有所不同,盥洗室占地面積大一點,其他房間,一共九個,均勻排列。
何染走在前面,向晨曦看見她走路時習慣兩只手都插在兜裏,拔出來拿鑰匙的時候,露出了袖口的咖啡漬,額前的一绺頭發垂下來,眼睛也低垂着,了無生氣的樣子。
走廊裏時不時傳來一些老舊木板剮蹭的嘎吱聲,又像是有人在撓門似的,但何染像是沒看見,把鑰匙插進去,輕輕擰動,左半圈……
向晨曦經常見到這樣的人,當然,出現最多的地方,是退役軍人安置院,彙聚着一些對人類有不菲的功績但半死不活的人,如果你需要他出任務,他就站起來跟着你走,但你問他做點什麽,他也提不起興趣,耷拉着眼皮,好死不如賴活着地熬着日子。
“你當過兵?”門開了,向晨曦随口一問。
何染點了下頭,想了想,解下一枚鑰匙遞給她,給她演示了一下複雜的□□:“沒有必要情況,就不要出來亂逛,好好休息。”
向晨曦更加放心了。
有一些污染區域,有着非常明确的規則,代表着污染物的某個事件,比如十二點絕對不要照鏡子,宿管查寝千萬不要出門,絕對不要去坐過山車之類的,如果違背了,就會死得非常慘——超過污染等級的那種慘。
而何染是個溫和的沒有怨恨的老兵,坦誠地對你談污染,雖然有點少言寡語,但每一句提醒都務實又熨帖,經得住向晨曦逐字逐句地分析其中有無規則陷阱:好好休息,當然,她進來只是落腳,但對方給了她幹毛巾;不要出來亂逛,當然,晚上視野不好的情況下亂晃不是自找死;沒有必要情況,不就意味着事急從權,她這位補給員如果判斷要出來幹點什麽都可以随意麽。
哪有什麽污染區域能制定這麽寬容的規則?
當着何染的面,她看看宿舍內的陳設,門後有挂衣服的挂鈎,一張靠牆的單人床,床邊的書桌有四個抽屜,桌上懸着一盞能源燈,桌前一張普通的椅子。
接過鑰匙,向晨曦在何染面前演示了一下,順利打開了門,收好。
何染說:“我住那邊最後一間,門上有我的名字,如果我不在一樓看書,就在那裏。”
她順着看過去,比了個OK的手勢,朝何染善意地笑了下:“我想檢查下屋子裏的東西。”
何染嗯了聲,臉上沒什麽不高興的。
她摸向能源燈的燈管,完好,打開,屋子裏暖融融的一片光
依次拉開抽屜檢查,都是一些陳舊的衣物,有T恤有短褲,大都是黑白灰,從上到下依次是內衣,上衣,褲子,然後最後一層抽屜,是一只磨損很重的舊皮鞋,大概是四十三碼。
在污染區域內出現單獨的鞋子都不是什麽好事,她舉起鞋子,何染伸手接過,臉上浮出一點不好意思的,腼腆的笑:“之前沒有燃料,收集皮鞋燒了。”
向晨曦看着何染,何染收起那只鞋子,靠在門邊看她繼續檢查。
她對老兵的敬畏又竄了起來,于是說:“是之前補給不夠了嗎?”
“還好。”
她張了張口,還是對她說了那個消息:“我很尊敬你,但通訊關閉……稻苗據點淪陷之後,長河……”
“嗯?”何染似乎是走神了,沒聽清楚她說的,她想起自己剛剛差點把機密說出來,憋了回去,回去繼續檢查。
關上抽屜,掀開床單,用匕首挑開牆紙,毫無禮貌可言的一系列檢查活動之後,向晨曦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聲音放輕,解說似的朝何染笑了下:“最後一項。”
她蹲下看床底,能源燈照不過去的地方,她拿出手電晃了晃,只有灰塵漂浮。
何染在兜裏掏了掏,最後沒能掏出什麽來,掏出來的右手搭在後頸搓了搓,指了指身後:“盥洗室的能源我接通了,如果不想下一樓,二樓的廁所和淋浴間都能用。”
“不,不用浪費能源。”向晨曦終于放心,說自己沒有別的要檢查了,何染轉身要走,剛走出沒兩步,又轉過身來:“我有個問題。”
“請說。”
“我剛剛看了補給單……這次的補給比之前多了很多。”
“啊,是。”
“有戰鬥任務?”
何染這話問得很迂回,當有戰鬥任務的時候,補給員就很難準時到達。何染在問下一次的補給。
向晨曦的話就堵在嘴邊,還是沒忍心說出來,手指插在齊耳的短發裏抓了兩下,欲言又止,何染似乎已經看懂了,微微點點頭:“不要緊,祝戰鬥順利。”
也不是因為戰鬥……向晨曦把話咽回去。
何染轉身離開,她用腕表卡在門縫,接着反光看何染的背影,确認對方已經下樓,她将門反鎖,坐在床邊,猶豫了一下,還是脫掉了鞋子,躺在床上。
按照習慣,她執行任務時是不脫鞋也不脫外套睡覺的,但是她想到自己的鞋蹭髒了床單,何染要洗也要費一番工夫,對方看起來就是在任何清貧的環境下也會保持衛生的那種人,物資匮乏成這樣,她不願意給人添麻煩。
按了下腕表,精神值94,正常範圍內,到陌生環境內的緊張會讓精神值緩慢跌下來,但熟悉之後就會趨于平穩甚至回升。
想了想,關掉能源燈,閉上眼睛。
向晨曦心裏揣着事情,她特別想對着何染把底交了,何染長了一張不太親切的臉,但是你看見她就會直覺她絕不會傷害你反而會保護你。但越是這樣,她越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長河據點還沒淪陷,但是人類已經決定後撤了。
人類在戰後大片大片淪陷土地,好不容易建立起點狀的據點,再從據點修複公路網變成單薄的線條,眼看就要變成面,中間的一些據點開始淪陷,讓起初的設想成為廢紙。
最新的計劃是,将所有的人類彙總到淪陷較少的七片區域,聚集所有的人力物力重新開始夯實七個圓圈,再由這些圓圈向外,環狀拓展。
舊計劃的哨所被放棄了,新計劃開始之後,這裏就不會再有任何補給,也不會再有人來收取樣本,考察工作成果。
上面的命令是,絕對保密。據點內有相當多的人也不知道這個撤離計劃——那安全的圓心資源有限,沒辦法真正容下所有人,只能挑選高素質公民進入。
但那些辛勞守望的人呢……向晨曦睡不着,何染看起來是個很溫厚的人,一旦想到這守望了這麽多年的人,堅持着沒被污染,最後孤零零地死在荒野中,她就覺得有點難受。
只不過,得心硬下來,名額有限,她能做到的事情也很少。
索性不去多想,她深呼吸,讓自己進入睡眠。
她又睜開眼,決定次日一早告訴何染偷渡進據點的辦法,如果何染有那個能力獨自偷渡進據點,那一定也有能力通過自己的辦法進入被選中撤離的名單中。
這個決定她很滿意,睡意很快襲來,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是被耳中的播報聲吵醒的:“少尉,精神值79,精神值79。”
發生了什麽?她猛地拔刀坐起,按了下腕表,正好看到精神值從79跌落到78的一瞬間。
她記得能源燈的位置,砰一下按開了,她沒有感受到任何惡意,四周沒有多出來新的東西,四周沒有變化,泛着暖光。
她按了下腕表,精神值78。
又穩定了。
黑暗中有東西?是什麽?她為自己小看了這個區域而懊悔,讓她悄無聲息地跌下去15個精神值?她沒做夢!
但看起來傷害值有限……所以何染一直鎖着,就也還好,感覺不出來。
她坐在床上思考,按動了三次腕表,精神值都沒有再往下跌。
也就是說是黑暗的問題。
她只是來過夜的,無意和污染物打個照面去消滅對方什麽的,目前最行之有效的消除污染的方法就是把該區域暴力推平,一梭子炮彈下去什麽精神污染都沒了。
如果開着燈,對方就能和自己相安無事的話,那開着燈睡也沒什麽關系,說起來也是奇怪,她之前在陌生地方都不會随便關燈,這次倒是有點太悠閑,像是在自己家裏似的不由自主就按照平常的習慣關了燈。
她剛要躺下,忽然看見床邊自己的鞋子似乎不太對。
她是坐在床上脫鞋,那厚重的靴子從腳上拿下來,垂直地砸在地上了,也就是說,不管亂不亂,鞋尖一定朝外。
此時兩只鞋的鞋尖朝內,像是有個人穿着它走了過來,面朝着床,還排得非常整齊,好像在床邊立正。
她赤腳走在地上,一邊在想和鞋有關的緣故,一邊警惕地開着手電筒照床底。
還是空蕩蕩一片,和剛進來的時候一樣。
按了下腕表,精神值77.
思索一下,她關掉能源燈,在那一剎,飛快地用手電筒晃向床底。
光柱筆直地沖向黑暗。
一雙碩大的黑眼睛正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