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不出去了
第29章 走不出去了
人頭四分五裂,血漿飛濺。
這一幕讓向晨曦反而冷靜了不少,戰争是血塊飛濺,殘忍是直觀的,容不得細想的,她怕的是禁不住細琢磨的背後發冷,像一根羽毛逆着汗毛從背後梳上來,刺到頸椎。
血藤發出嘶啞的痛叫,裂開的人頭分裂增殖,變成新的人頭,所有的腦袋密密麻麻地扭過頭來看,她補了幾槍之後,用靴子底碾碎了一顆腦袋,從這交錯的血淋淋的走廊裏掙脫了出去,沿着耳朵裏的求救聲一路往前。
往前走,她停下腳步,耳朵裏安靜了,她按了下腕表。
精神值33.
還好。
面前是一扇門,根據向晨曦的了解,這是每個哨所的機械控制中心,裏面會安放着一些型號各不同的循環機,循環機的功率不同,面前這個,發出嗡嗡的聲響,在這嗡嗡聲中夾雜着一些痛苦的喘息,好像有人在其中。
到了這份上,向晨曦終于也不再吝啬自己的精神值,實不相瞞,她其實還有精神補充劑就在自己的腕表內,如果這個哨所讓她失去理智,她就拉着這個哨所一起完蛋。
腕表上顯示還是晚上十二點?扯淡!
她進門,血藤在背後胡亂地蠕動着,卻沒有踏足進來,她回過身,擰開手電筒往裏看。
所有的循環機都有一個核心和密密麻麻的管道組成,循環就像心髒一樣控制着哨所,控制着各種區域,它是能源中樞,也是來源之一,像個垃圾桶一樣負責把戰後的各種東西盡其所能地轉換為能源。
但向晨曦确實沒有想過,會在這裏看到一個活的心髒。
它在跳動。
咚,咚,咚。
每一下都發出劇烈的喘息,好像累極了,拼盡全力地将能源泵到各處。
在心髒密密麻麻的血管中央,鑲嵌着一個人。
這個人像是受難一樣,擡着胳膊,仿佛被釘在心髒上,手腕和腳踝都深深埋在心髒中,血管順着她的肌理纏繞,身體和心髒融為一體,黏連着的皮肉和筋膜好像一張網,蓋住了她,從網的孔隙中勉強漏出一些衣服。
精神值30
女人在說話,向晨曦因此确認了,這是求救聲。
求救聲來自于哨所的核心,這個心髒上的女人。
“新的……正常……正常……”對方喃喃低語着,向晨曦走上前,看見她的衣服,白色的外套,像是研究員,和何染差不多,胸前似乎有個牌子。
她撕拉一下扯走這個牌子,擦掉上面的血。
研究主任
衛懷儀
“你在求救?”她看着這個心髒裏的人,那個求救信息說她就要死了。
衛懷儀是個面目蒼白的女人,短頭發,與何染有一點相似,但衛懷儀更加文弱一點,從頭到腳都沒有任何經受訓練的痕跡。
衛懷儀眼神低垂,像是在看她,視線轉過來,向晨曦聽見自己耳機裏的聲音。
精神值:28,是否注——
她沒有聽後面的聲音,因為衛懷儀說話了。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回來了。”
精神值26
“我走不出去……哨所就要完了……”
“我走不出去……”
“救救我……何——”
門驟然打開了,回過頭,那個地上的人頭咕嚕嚕地滾過來,他追了上來,帶着血淋淋的藤蔓,向晨曦這時候終于揉了下眼,撲簌簌地掉出來數不盡的蟲子,像是蚯蚓,像是血管,黏黏糊糊地趴在眼球上,扯也扯不幹淨,她根本看不清這一切。
人頭從地裏長了出來,一個扭曲的,模糊的血紅色的人走過來。
向晨曦閉上眼,這人卻從身邊走過,啊啊地叫喊着,她甚至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欣喜:“主任,我種出來了,我種出來了……”
種出來了,向晨曦扯着眼睛裏的血絲,頂着精神值下降的壓力,非得看清楚這人幹了什麽不可。
衛懷儀只是喃喃地說:“我走不出去……我就要死了……新的正常……”
血人非常失望,忽然一片葉子伸過來,像刀一樣,割斷了他的脖子,葉片和藤蔓舉着噴湧着血的腦袋一個勁兒地往衛懷儀的嘴邊放。
“主任,吃,吃……”
地底下鑽出密密麻麻的腦袋,每個腦袋都在央求着衛懷儀吃。
衛懷儀的嘴唇血紅,血順着她的唇角滴落,她不再喃喃地說話,閉上了眼睛,巨大的循環機好像張開了口器,忽然深陷進去,開始蠕動着,似乎在消化她。
向晨曦麻木地看着這一切,終于按了按腕表的某個開關。
手腕刺痛,腦袋中仿佛有一把刀子在攪動,精神值被強行拉回。
精神值30,精神值35,39,40……
“何染,你吃。”
腳下的這堆人頭忽然轉移了目标,向晨曦回過頭,看見了何染。
何染還是穿着白色外套,只是腳上換了一雙靴子,腰帶抓緊,她才意識到何染有點瘦,眼眶深陷,非常憔悴地靠在門邊,擡起手,按住了其中一顆腦袋,眼睛裏瘋狂地往外長血絲。
何染臉上有一種她從沒見過的疲倦,右手拿着槍,左手拿着一把軍刺,徑自走過來:“閉眼。”
向晨曦意識到自己沒辦法動了。
精神值40,30,20……
何染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恍惚的意識中,何染似乎把她的胳膊搭在肩膀上。
她看見了,何染背後的牆壁上,張開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注視着自己,以至于她完全動不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拔腿就跑。
可身體卻沒辦法動彈,強行拔高精神值本就會讓身體反應慢一些,而剛剛,她确實是在恐懼。
這個哨所牽引着她走過來,牽引着她回頭看,在那只眼睛睜開的時候,就連地上的一串人頭都悄然無聲。
她意識到何染還在扛着她往裏走,她艱難地睜開眼,看見何染把手伸進了循環機裏,何染在抓衛懷儀。
但只抓到一只手,何染雖然用盡全力,但衛懷儀還是被心髒吞沒了。
“不要回頭。”她低聲警告何染,她覺得自己可笑,她警告一個污染物小心。
但這個污染物總有一種讓她覺得很安心的感覺,仿佛在何染身邊一切都能恢複正常,她慢慢閉上眼,想着自己的這次任務,她把這個世界看得太輕了。
忽然,耳邊傳來了一陣怪異的聲響,像是男人,也像是少女,聲音無比混亂,像是兩個聲音在争搶着說話:“現在,馬上下來開會!”
向晨曦掙紮着,但她似乎被很多雙手拽着,手腳都被拽離了何染。
沒過多久,她就聽見了一個聲音:“誰是污染物,我們投票表決。”
睜開眼,她似乎坐在一個會議室正中。
沒有眼睛,沒有藤蔓,眼睛裏也沒有血絲。
一張長桌,正中有三面顯示屏朝着三個方向,照亮了不同人的臉,每個人面前都有姓名。
機械員,趙辛衍。趙辛衍拿着螺絲刀和帶血的日志,滿臉陰沉。
研究員,林不秀。林不秀胸口血淋淋的一個血洞,用靈巧的十指不停地捋着辮子。
研究員,呂循。一個透明的果凍狀的人,但很快有了皮肉,露出一張圓圓的女孩子的臉,但很快又歸于透明。
研究員,高童,把自己縫合在巨大的玩偶中,眼睛裏寫滿了驚恐。
後勤員,詹一耕,脖子上不斷地湧出血,是四樓那個切自己腦袋給衛懷儀吃的人。
通訊員,沈聆,一只手捂着耳機,另一只耳朵露出來,看着她,露出個驚慌但竭盡全力平靜的微笑。
研究主任,衛懷儀。座位是空的。
所長,吳望。
所長的牌子,被一只蒼白纖弱的少女的手按住了。牌子被推倒。
不知道為什麽,向晨曦覺得,有什麽東西阻攔自己擡起頭去直視少女的臉,她只能看到少女的胳膊上戴着金色的臂環,蓬亂的長發垂到胸口。
她翻了翻自己的牌子,愣了愣。
研究員,何染。
如果自己坐在何染的位置上,那何染本人呢?
少女忽然發出聲音:“誰是污染物,我們投票表決。”
就在這一剎那,所有的腦袋,都齊刷刷地扭了過來。
咔,除了所長,所有人的頭,都幾乎一百八十度地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們每個人都在說:“何染是污染物。”
“何染是污染物。”
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成了吶喊,所有人,衆口一詞地喊着,何染是污染物。
向晨曦感覺自己幾乎就成了何染本人,在這種被同伴指責的情況下,下意識就要站起來辯解。
精神值19,18.
那個所長,她明明看不見所長的肩膀以上,卻感覺所長正在看着自己。
但她就要站起來,肩膀上忽然按了一只手。
所有的腦袋,都從肩膀上歪了下來,似乎在審視現狀。
在她身後站着一個人。
這個人慢慢說:“我是污染物。”
她意識到這只手緊緊地拽着她的肩膀,卻沒有往下再按,像是拎着一只包似的随時就能把她提走。
“誰是污染物?”所長的聲音很清脆,沒有了之前男人的聲音混雜在其中。
何染重複:“我是污染物。”
“污染物,就該死。”所長說。
桌子忽然後退,何染一把拉住了向晨曦:“但是這個人,是補給員……李好好,她是補給員,她帶來了很多好吃的。”
所長停了停,似乎在思考什麽。
何染說:“等補給員離開後……我們就吃飯。”
向晨曦看見所長的手,那些金飾憑空懸浮在胳膊上微微顫抖着,所長的手按在桌子上,似乎非常用力。
“我好餓,我好餓!!!”
所長忽然尖叫起來,向晨曦驚恐地捂住耳朵,即便如此,尖叫聲也穿透了耳機,讓精神值驟然下降。
“你吃掉我就好了。”何染心平氣和地說着話,一邊把她推起來,退後幾步,拉開屋子,小聲讓她閉眼。
但屋子裏的少女不肯罷休,尖叫起來:“你不是,我不吃,我不吃——”
向晨曦意識到自己耳朵裏流出了血,後面的,她已經不太聽得清了,何染拽着她走上樓梯,走到門口。
一道門,兩道門,打開,天還沒有亮。
她意識到何染沒有穿防護服,自己也沒有提前注射藥劑。
何染把她塞進了車裏:“走,荒野中,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在這種關頭,何染竟然還在她的操作杆旁別了一張紙,是簽好字的交接清單。
“我沒想到她會今晚醒來,快走。”
向晨曦望着何染,咬咬牙,發動了車子:“一起走嗎?”
她怎麽會對一個污染物說這種話?
何染愣了下,微微笑了笑:“我走不出去了。”
上一次聽到這個話,是在研究主任衛懷儀嘴裏。
走不出去了,是,什麽意思?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操縱杆忽然變成了手,從車裏伸出來的手,竭力地抓向她,好像從地獄裏長出來的,要把她抓進去。
何染不再催她走,只是回過頭,看向門口站着的少女。
“我要吃掉她。”少女冷靜地說。
“李好好!”何染發出斥責的聲音,李好好,或許是少女的名字。
“你為什麽總不讓我吃飽,你為什麽總是有東西,就不讓我吃,你放在那裏,你只是放着……何染,我不高興……”少女喃喃自語着,向晨曦感覺自己被吞沒了。
但她到底沒有。
斷掉的手指徹底被吞沒了,腿了沒了大半,胸口和胳膊上出現致命的傷痕,何染拽出她,背在身後。
“我們哨所,沒有讓補給員在這裏死的先例,這不好。”
“我好餓。”
“我不是在這裏嗎?”何染說。
“你為什麽不走呢?”李好好的聲音也很悲傷,“你本來可以走得出去的。”
“啊,你知道了。”何染的語氣竟然帶着笑。
“我現在知道哨所發生的所有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