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狂舞之夜01

第30章 狂舞之夜01

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她們三個。

何染接受不了這件事,她想,為什麽是她發現了這件事?

她多想什麽都不知道。

主任對她冷靜地說了很多有關精神值的話之後,何染習慣性地遵從主任的意見,衛懷儀的智慧和風度讓人信服,于是她說:“我會做正常的事情。”

主任笑着問:“什麽是正常?”

何染回答不上來,她服從命令,站直了思考正常的含義,卻從這句話中體會出一些直覺性的危險。

在戰地醫院中,她經常目睹這樣的危險,似乎是直覺,也似乎是本能,她總是和這些微妙的開始錯過,最後免于被轟炸的命運。

主任已經不再正常了,她心裏這樣想,但她沒有證據,也不願意預設一個立場去試探。

只好随意地回答:“正常就是做好我平時做的那些事就好了。”

主任沒說什麽,和她分開,她回過頭,看見主任背後都是血。

何染被關在自己的房間內,但并沒有任何強制措施不允許她出門,她還是走了出去,她記得那個停在十二點的鐘表,記得所有人臉上的神情,莫名其妙的投票,主任雖然對所長嗤之以鼻,但除了留守哨所的三個人,其他人的臉上都挂着同一種表情,好像她們都成了同一個人。

她認為自己有責任,并且有義務去看看他們到底怎麽了,如果群體性地精神失常,她不介意把所有人都捆在房間然後一個一個腦袋敲一敲看一看。但她也精神緊繃,任誰被所有隊友推舉為怪物都不會心情松弛,更何況是本來就嚴肅的何染。

但推開門,就只看到幾乎所有門都開着,所有人都在往外走,除了趙辛衍和林不秀一無所知。何染提一口氣,輕輕走在隊伍的後面。

隊伍走到一樓,最前面是衛懷儀,衛懷儀的短發捋在耳後,她渾身都是血,疲憊地不住把頭發捋到後面,看着公示欄上的人。

何染的目光投向公示欄,看見除了留守哨所的三人,其他人的臉仿佛奶油一樣融化,她看見衛懷儀驚恐地流着淚,用一套防護服把公示欄蓋住了。

衛懷儀已經不正常了,可是她除了流了很多血之外,一點怪異的地方也沒有。隊伍忽然往前走去,何染只能跟着隊伍往前,包括所長在內,大家都圍成一圈,手拉着手,低頭看衛懷儀。

衛懷儀只是在哭,何染從來沒有見過主任露出這樣的神情,她認知中,主任要麽就是和所長嗆聲,要麽就是用筆一指,給人安排任務或者解答疑惑,主任從不會哭得這樣無助。

哭了一會兒後,衛懷儀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似乎在往回走,何染也跟着隊伍走回去。

因為她在隊伍最末尾,因此當所有人都上樓回到房間的時候,她站在樓梯上,扭過頭,看見衛懷儀打開門,不穿防護服往外走。

何染按住樓梯,猶豫一下,折返回去,抓住衛懷儀的胳膊:“別出去,外面危險。”

手裏的胳膊軟得幾乎沒骨頭,研究主任是這個哨所的締造者之一,沒有研究主任,何染從戰地醫院回來就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裏。

主任是哨所的靈魂,是哨所最重要的人,她怎麽能離開哨所呢?

可主任不得不離開,何染已經站在這裏,主任撐着自己的清醒對她說:“我已經被污染了,我們遇到了……稻苗據點……他們都死了。”

“可是你回來了,他們也回來了。”

“他們已經死了,他們只是我的污染,”主任抹了一把臉,掙脫何染,“我必須得走,你們三個還活着……我必須走,我會把你們都污染的,照顧好他們,好嗎?你的精神值比他們都高……”

何染停頓了一下:“主任,從稻苗據點回來後,你開始說精神值了。”

“我得走了。”

“稻苗據點發生了什麽呢?”

“我必須得離開……”主任不顧何染的勸阻,拼命地跑了出去。

何染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麽想起轉身上樓的,只是轉過身的一瞬間,似乎看見了林不秀的辮子一閃而過,林不秀在看她,林不秀對她的恐懼是實打實的。

她裝作沒有看見,在天亮之前,把裝睡的林不秀和不知道睡沒睡的趙辛衍叫了起來,讓他們看着打開的門,看着同伴們的屍體。

他們都像是在睡夢中忽然死掉的,林不秀看何染的眼神極其驚恐,但還是只能一起勉強支撐着,将大家的屍體埋葬。

埋葬的時候才意識到少了一具屍體,研究主任失蹤了。

林不秀對趙辛衍說,研究主任知道何染不對勁,逃走了,何染去追但是沒追上,在門口站了很久。

何染想要對她解釋不是這樣的,話在嘴邊,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那些話是私下說的,自以為藏匿得很深,但何染有意去了解他們的動向,什麽都聽得到。

暗處裏說的東西,怎麽在明處回應?何染本就不善言辭,最後也只是一言不發,動辄就拔槍出來,逼他們回去幹自己正常的事情。

直到死的那天。

将兩個人的屍體都封存在冷庫而不是和其他同伴埋在一起之後,何染決定離開哨所。

其實殺死林不秀的狀态,她自己也覺得很不正常,她想自己可能也被污染了,但神智是清醒的,只是覺得自己的情緒很不受控,很容易失态,像是緊繃久了的皮筋被撥奏出一聲苦澀的音。

他們都孤立她。

離開哨所的時候,她心裏有一個想法,要不要放一把火把這裏都燒幹淨?但她臨走時,看見了主任,主任就徘徊在院子中,透過鐵絲網,殺死了一只飛撲而來的變異飛鼠,摔在牆根,繼續慢慢地走着。

即便被污染,也可以堅持做正常的事情。何染心有所感,但——她想,這裏就留給污染物和屍體吧,她要離開了。

履帶碾過公路,哨所的回憶一幕幕地浮現出來,她存心忘卻,刻意掩藏,直到走到稻苗據點的廢墟附近,回憶被美化了千萬倍,只剩下大家用棒球棍擀餃子皮過節,一起做研究,一起執行任務的記憶。

孤身一人離開哨所,她要去哪裏呢?

即便前往稻苗城,又有什麽意思?那裏只剩下了一團廢墟。她沒有地方可以去。

然後,她在荒野中,看到了赤身的少女。

淪陷的稻苗城是她的背景,沒有防護服,什麽也沒有。

只有純粹的恐懼環繞着。

何染脫下了防護服,走向詭異的,舌頭裂開的少女。

她看見這個怪異的少女,在那一瞬間,決定把自己對哨所的所有的美好,都展示給這個女孩看。

如果對方肯,她想要撫養或照顧這個女孩。

她非得有個什麽人或者東西來陪着她不可。

她回到了哨所。

起初,這一切都還正常。

直到李好好長出發條的那日,李好好躺在蓋車布上,曬着衣服,曬着自己。

何染巡視哨所,看見零星的蟲屍,沒有必要收拾,因為有人替她收拾幹淨。

那天她沒把門關緊,她也不記得自己是否想起來污染的事情,但她确實松了閥門——

讓衛懷儀回來了。

那天起,哨所裏的其他人重新出現了。

李好好吃掉衛懷儀,哨所的記憶自然而然地浮現。何染的精神值跌落谷底,在遇到她的那一刻,徹底放棄了理智,走向了她這個怪物。

但即便如此,在那一刻,何染都沒能成為污染物,何染想要逃離哨所,是可以成功的。

但何染回來了。

李好好目睹何染心甘情願地回到了一個無關痛癢的污染區域,逐漸淪為真正的污染物。

何染即便成為污染物,也只有一件執念:就像從前一樣,過正常的日子。

倒不如說,她是為了變得正常,才成為了污染物。

李好好不能明白其中的邏輯,何染自己也不甚明白。

對峙中,可憐的補給員發出一聲痛苦的喘息。

李好好不肯讓步,用慣用的不講理口吻:“我的正常,不是這樣。”

“嗯?”

“正常……就是,遇見我的,都被吃掉。”理直氣壯。

何染說:“她沒有遇見你,她來的時候你在睡覺,天亮她就要走……你記得上一個補給員嗎?你沒有露面,他就可以離開。”

“我餓。”李好好摸着肚子。

“你已經吃掉了哨所這麽多人,你看,詹一耕他們……”

“他們……早就被我吃掉了。”

李好好靜靜地擡起頭:“在我遇見你之前。”

何染沒有接着這句話說,也是慣用的,拙劣的岔開話題的手段:“我還有漫畫書給你看。”

“我餓。”

“你之前遇到詹一耕時沒有吃掉他,你的燈泡還破了。”何染回到話題中。

“這裏之前不是我的領域,詹一耕,不是詹一耕,是,衛——”

“李好好,不能吃掉,我只說一遍,不管你說什麽,這個人,你不能吃掉。”

“我餓。”

“你吃掉我。”

“我不。”

何染無法和固執的小孩再繼續說下去,但整輛車都被密密麻麻的手沾滿,那些人好像從什麽地方爬出來,目光無神地揮舞着手臂。

她轉身把哨所的車開出來,向晨曦就在她的後背上。

起先,操縱杆變成了人的手,但何染看向李好好,操縱杆又恢複了正常。

李好好怨毒地看着何染,終于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她活着走,人,轟一聲,炸掉這裏。”

“你連這都知道啊。”

李好好捂住腦袋:“我沒有在吃你。”

“餓就吃,沒什麽要緊的。”何染從向晨曦的身上搜羅藥劑和繃帶,盡可能地把向晨曦包裹好,讓她握着操縱杆,迅速離開。

“我不。”

李好好堅決地搖着頭,但本能終于控制了她,她餓極了,嘴唇裂開,舌頭裂為兩半,一張嘴裏有兩個李好好在同時說話。

“我好餓,好餓……”

地面下陷,天空驟然變了色,血紅色的天空猶如帷幕降下。

在完全陷落之前,何染拽住了昏迷過去的向晨曦,把她捆在自己背上。

“好疼啊……好疼啊……”

疼?

何染回過神,李好好變成了挂在牆上的一張海報。

金飾閃閃發亮,蓬松的自然卷上綴滿珍珠與寶石,李好好笑着擡起腳,腳尖端着一杯顏色透亮的紅葡萄酒,酒水如血,從杯中溢出來,沾濕她的腳踝,逆着流過膝蓋,染紅了裙擺。

狂舞之夜,盛大開幕

諸位饕客,盡情享用

窗外閃爍着巨大的稻苗城的标識,火焰在稻苗上升起,高樓林立,燈光不休,高樓與高樓中間的道路穿行着一輛輛折射幻彩的豪車,朝着何染所在的這棟建築蜂擁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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