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迷幻◎
我……死了嗎？
奧黛塔問自己。
嗯, 好像沒有，她還有意識，能感覺到有某種清涼甘甜的液體正流進她的口中, 滋潤了喉嚨, 溫熱的力量不斷注入身體之中。
奧黛塔微顫着睜開眼, 第一眼看見的是四面無盡的大海, 第二眼意識到她正躺在一塊平整的……龜殼上？
“您醒了。”
她的眼前出現了加斯圖斯的臉。
加斯圖斯的頭發變成了像海藻一般泛黑的墨綠色，臉上有着墨綠色和金色交織的花紋。
透過清澈的海水，奧黛塔看見了一條強壯有力的美麗魚尾。
等一等。
什麽東西？！
奧黛塔閉上眼, 捂住心口，“噢……我果然還是死了。”
一陣濕潤冰涼的觸感溫柔地覆蓋上來，輕柔地撫摸她的胸口。
奧黛塔怒目圓瞪, “啪”一聲打掉他的手，“未經允許不能摸女士！”
加斯圖斯朝後退開一段距離, “您之前摔斷了兩根肋骨, 我只是想檢查一下。”
Advertisement
奧黛塔竟然聽出了一點點發悶的委屈。
她想起來了，她從塔樓一躍而下, 從那麽高的距離垂直砸到海平面上, 當時是感受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 只不過後來她很快就暈過去了, 就忘記了這件事……好像是她誤會他了。
奧黛塔遲疑地撫摸着劇痛消失的部位，狐疑地瞄向……加斯圖斯, 好吧, 暫且稱呼這條人魚為加斯圖斯吧, “是你替我治好的？”
加斯圖斯點了點頭。
“你怎麽治的？”奧黛塔更加狐疑了。
加斯圖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吟唱。”
奧黛塔的表情越來越詭異, 她開始懷疑加斯圖斯是不是在說一門異域語言, 否則她怎麽會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察覺到她的不信任和難以理解, 加斯圖斯伸出一只手，用指尖和她的指尖相對，“就像這樣。”
能量通過指尖相觸的地方，源源不斷湧進了奧黛塔的身體裏，她立刻感到精力變得異常充沛，連剛才因為她過于驚訝而不小心咬破的嘴角都飛速愈合了。
“你是……”奧黛塔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臉，很難保持注意力不被魚尾轉移，“加……加斯圖斯？”
那雙仿佛極地冰川的眼睛心無旁骛地望着她，倒映的全是她的影子。
“是我。”他低聲回應道。
奧黛塔：“……”
她就說吧，她肯定是死了。
死後的世界可真是詭異啊。
奧黛塔小心翼翼地趴在龜殼邊緣，探出腦袋左看右看，竟然在加斯圖斯身上看出了一種古怪又和諧的美感。她從前總是覺得加斯圖斯過于高大了，以人形存在時看上去幾乎像猛獸一樣的體型，變成人魚就顯得格外合适。
他舒展開來的寬大背鳍像海藻，也像最上等的東方絲綢。
他的魚尾強健有力，近乎黑色的墨綠色，邊緣有一圈美麗的金線，在陽光下閃出熠熠的光芒。
他是一條非常強大、非常漂亮、非常……完美的人魚。
她親眼見過他身上的傷口，那些看得見累累白骨和內髒蠕動的巨大傷口，竟然全都痊愈了，連一道疤痕都沒有殘留下來。
“你的傷口……”奧黛塔撫摸上閃着細碎鱗光的魚尾，确切的說，是魚尾和人身交接的部位。
加斯圖斯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鱗片掀起一道海浪。
奧黛塔聽見了他喉嚨裏一串細小的咕嚕聲，不明白是什麽含義。
當她發覺他想避開的時候，立刻用力抓住他的手腕，繼續問道：“是怎麽愈合的？”
加斯圖斯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個比奧黛塔的手掌還要大的貝殼，堅硬的貝殼被他随手掰開，讓奧黛塔用鋒利的一角對準他，“你劃傷我，我讓傷口再愈合一次給你看。”
“瘋子！”
奧黛塔趕忙打掉他手中的殘殼，“你真是個瘋子！”
加斯圖斯看着她笑了。
奧黛塔看見了由于巨大魚尾不斷擺動帶起的水波。
她陷入了一種迷幻的茫然之中。
加斯圖斯游近她，“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等一等。”奧黛塔擡起手阻止他，另一只手無措地捂住自己的額頭，“你先告訴我，在我暈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我們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從塔樓上跳下之後，加斯圖斯拼命游向奧黛塔，抓住了她，那時他已經力竭，唯一能做到的只剩下緊抓奧黛塔不放這件事。
他們一起在水中下沉，加斯圖斯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恍惚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海底忽然掀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像一場吞噬一切的風暴，加斯圖斯隐隐約約從砂礫中看見了一扇門，一個通道。
“我聽見深淵在呼喚我。”
他從漩渦中莫名感受到了一種歸家的松懈感，于是他放棄了掙紮，任由漩渦把他和奧黛塔卷進了海底。
“所以這裏是……”奧黛塔望着四周一望無際的海水，沒有忘記謹慎地環抱住加斯圖斯的脖子。
加斯圖斯伸出雙手托住她，“如果我的感覺是正确的，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哈？！”
奧黛塔認為她應該是瘋了，要不然就是加斯圖斯瘋了，總之他們兩個人中間一定有一個是瘋子。
加斯圖斯明白，他沒有瘋，奧黛塔也沒有瘋。
他終于明白，在原來的那個世界裏，為什麽除了奧黛塔之外的一切都令他提不起興趣。
原來這裏是不同的，原來有一個地方是不同的，他在這裏找到了“家”的感覺，陌生而熟悉。
當然了，對奧黛塔來說，這裏只有陌生和離譜。
她躺在一只大海龜的背殼上，重傷的加斯圖斯變成了一條完美的人魚，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不過奧黛塔向來是一個适應能力非常強大的人，她具有一顆比只會哭哭啼啼的貴族淑女們強大得太多的內心，于是很快就接受了現狀。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沉靜地思考，在所有已知現實都無法改變的前提下，最先要做的事是什麽？
是上岸，不能一直飄在水面上，她需要踩在陸地上，還需要淡水和火源。
奧黛塔緊緊拽住加斯圖斯的手臂，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依賴的東西。
“那我們現在去哪裏？”
加斯圖斯沒有回答她，而是望向海平面盡頭，微微眯起了眼睛。
話音剛落，平靜的海面突然翻滾起來，水面滾動得越來越快，整個海面都變成了一鍋沸騰的開水，像有幾頭巨大的海獸正在全速游過來。
等距離近了，奧黛塔才意識到，那不是單獨的幾頭海洋巨獸，而是巨大的魚群。
海面上冒出來一二三四五六……數不清的人魚，各種顏色、各種長相。
看得奧黛塔有些缺氧，恍惚中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聽皮埃羅先生為她講一個又一個跟神秘海域有關的睡前故事。
加斯圖斯和人魚們似乎是在交流。
這是屬于本能的語言，不需要學習，不需要訓練，人魚天生擁有人類無法想象的發聲器官。
奧黛塔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只能感覺到人魚們異常激動的情緒，它們很喜悅，超常的喜悅鋪天蓋地地淹沒了她。
“他們在說什麽？”奧黛塔轉頭望向加斯圖斯，用人類的語言問道。
她感到慶幸，這一點還算幸運，他還沒忘記怎樣使用人類的語言。
“我是他們的王。”
加斯圖斯回答得很篤定。
這就是一切回到正軌的感覺。
從回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加斯圖斯心中那團原本永遠模糊的區域逐漸清晰，體內蘊含的澎湃力量突然有了出口，他是人魚之王，他就是這片海洋世界的主宰。
根本不需要任何證明，和海洋的泉眼一般無盡的力量就是證明，他可以随意驅使途經的所有海洋生靈，也可以讓海水化為武器。
但他沒有急于享受完全得到釋放的力量，他忙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顧奧黛塔。
奧黛塔身下那只容她休憩的大海龜，就是被加斯圖斯用歌聲召喚來的。
奧黛塔聽他說完，沉默了很久，“……嗯，好的。”
加斯圖斯是人魚的王，嗯，不錯，很好。
她因為一個不知真假的夢追着加斯圖斯跳了海，然後死而複生并且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身邊的男人變成了一條人魚，現在有無數人魚躍出海面歡迎他們的王歸來……嗯，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完全可以理解，沒有半點接受障礙，這很正常，對吧？
奧黛塔無力地靠在加斯圖斯身上，試圖緩解過量信息湧入大腦造成的暈眩感。
不會再有比現在更離奇的時刻了。
靠在半身浸泡在水中的加斯圖斯身上，她的衣服竟然沒有變濕，他好像在她的肌膚上制造出了一個隔絕水流的氣膜。
奧黛塔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研究一下身上像披肩一樣神奇的水幕，寒毛直豎的感覺就在拼命提醒她，所有的人魚都在看她，目光很不友善。
不能說是“看”，應該說是“盯”，是一種充滿鄙夷的打量。
奧黛塔聽不到人魚交流的聲音，但她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加斯圖斯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憤怒，深墨綠色和金色交織的優美背鳍中猝然暴出無數骨刺，尖銳的骨刺全部豎立起來，狠狠呲起的獠牙發出進攻前的高頻威脅。
她再也抱不住他的手臂，加斯圖斯以利箭般的速度破開水面發動攻擊，奧黛塔整個人像是飛了起來，他速度太快了，比以人類形态時要迅速太多太多，當他做完所有的事情回到原地，奧黛塔還能穩穩從半空中落回他曲起的臂彎中。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一個呼吸之間，奧黛塔無法形容這種毫無征兆的心髒驟停，她憤怒地揪住一把海蛇般飄動的墨綠色長發，“你要是敢再把我扔起來——”
奧黛塔的聲音和視線在同一時間停滞了。
剛才加斯圖斯沖過去的那片水域，水面上，漂浮着一條人魚……或者說，曾經是一條人魚。
現在只是一堆令人作嘔的碎裂血肉。
奧黛塔從空氣中聞到了很複雜的氣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種氣味，不能用人類定義的好聞或是不好聞來形容的氣味。
她從氣味中感覺到加斯圖斯突然爆開的澎湃憎怒，也能感覺到因加斯圖斯發怒導致的其他人魚的莫大恐慌。
加斯圖斯應該是警告過他們了，沒有一條人魚敢再看她，紛紛倉促移開視線。
“剛才怎麽都在看我，他們說我什麽了？”奧黛塔不是沒有猜測，她想，人魚們應該說了什麽對她很不友善的話。
加斯圖斯搖了一下頭，聲音很克制：“沒什麽。”
他永遠不會用難聽的話來侮辱奧黛塔那漂亮精致的耳朵。
因為人魚們說的是——
卑賤的陸民怎麽配和您在一起。
血肉還飄蕩在可以目視的深度，緩緩下沉。
那條可惡的人魚，曾經用憎恨且貪婪的目光盯着奧黛塔，說，所有卑賤的陸民，都應該被搗碎，做成食物。
所以加斯圖斯處決了它，毫不猶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