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下毒◎
在聖·亞斯伯湖畔的行宮裏, 術士照例呈上了托盤，對腓特烈大公說：“到吃藥的時間了。”
其實根本不需要提醒，在這件事上, 腓特烈比誰都要心急, 擡起手：“快, 快點給我。”
仆從卻這時來通報, 說奧黛塔公主為了遣散莊園的舉動來賠罪了。
“公主殿下說，她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特地來向您認錯。”
“她會那麽好心？”腓特烈冷笑一聲, “讓她滾回去，什麽時候學會尊敬她的父親，什麽時候再來。”
大公的手指已經觸碰到黃金藥丸, 正要捏起來，就聽見門口一聲高斥聲：“讓開！”
奧黛塔推開門, 趾高氣昂闖進了大公的書房。
腓特烈暫時将手中的藥丸放了回去, 冷峻的臉和冰冷的聲音很相稱，“你和你母親一樣, 都是如此的沒有教養。”
“我母親是一位非常偉大的女性, 我就當您是在誇獎我了。”奧黛塔不僅沒有看他, 甚至放肆到直接往他的辦公桌上坐了上去。
她坐下的位置, 離手擡托盤的術士太近了，術士不得不稍稍往後退了半步, 才勉強端穩托盤沒被她撞翻。
大公的心腹見現場畫面非常僵持, 連忙出來打圓場, “公主殿下這次道歉是誠心誠意的……”他用壓得非常低的聲音說, “公主殿下帶來了幾位非常美麗動人的女郎。”
都是奧黛塔從地下城救下的異域美麗女郎, 其中有幾個不願意被賞賜給貴族當情婦的, 當初奧黛塔給了一點金錢，放她們出宮謀生去了。
前幾天奧黛塔派人找到她們，她們連問都沒問具體是要做什麽，就答應幫奧黛塔這個忙。
奧黛塔百無聊賴地左看右看，像患了多動症一樣，撥弄撥弄這個，再摸一摸那個，她想伸手去抓術士手裏的藥丸，術士驚得連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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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黛塔！不要胡鬧！”腓特烈冷臉制止她。
“開個玩笑嘛，不要生氣。”奧黛塔聳聳肩，換了只胳膊撐在桌面上，下巴仰得比誰都高。
哪裏像是來認錯的，或者說，奧黛塔認錯的樣子應該就是這樣。
她一邊專注地玩，一邊心不在焉地咕哝咕哝碎碎念道：“剛才我想說什麽的呢？哦，對了，天真愚蠢的女孩們，估計出生時全都用智力換取了美貌，根本不知道一個人獨自生存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好了，現在過不下去了，全都回來找我，改口說願意給人當情婦，希望我能幫助她們。我都快煩死了，真的當我是照顧小女孩的保姆嗎？”
她的話雖然聽上去全是牢騷，毫無邏輯，不過關鍵詞不難捕捉：美麗、愚蠢、易于掌控。
腓特烈的目光慢慢從奧黛塔帶來的一排女孩身上掃過。今天如果奧黛塔一本正經朝他低頭認錯，他反而會覺得其中有什麽陰謀，但奧黛塔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頭疼，腓特烈半信半疑，表面上不耐煩道：“你這是為了道歉？明明是想讓我替你解決麻煩。”
腓特烈大公的長相原本就是不怒自威的類型，加上身居高位太久，哪怕只是面無表情，都會讓人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的威懾力。
更不用說當他刻意冷言冷語時，連空氣都會因此冷上好幾度。
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奧黛塔對令空氣都變得凝固起來的威懾力毫不畏懼，“随便您怎麽想吧。”
她攤了攤手，很不以為意的樣子，“反正我把女孩們帶來了，您愛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我還巴不得您不要，想要她們當情婦的男人很多，我能白白得很多人情。對了，就算您不要，我也當道過歉了，我在莊園闖的禍以後都不能再提。”
腓特烈直接讓她閉嘴。
奧黛塔癟了癟嘴，做了個将嘴縫上的動作，公主不需要像其他年輕女孩一樣翻白眼，她的不滿全都寫在了臉上。
當異常聒噪的奧黛塔終于安靜下來，屋外的任何一點動靜就顯得格外清晰。
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有人起了争執，還有不少人勸架。
絕對不該出現在行宮的動靜，腓特烈皺起眉頭，“怎麽回事？”
心腹趕緊出去察看，不一會兒回來，驚慌道：“加斯圖斯大人和達倫大人打起來了！”
奧黛塔愣了一下，完全是計劃外的狀況，加斯圖斯為什麽會和達倫撞上？她了解加斯圖斯，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壞她的好事。
“真是混賬，當行宮是什麽地方！”腓特烈的臉色比極地的冰川還要寒冷，他示意仆從打開門窗，站起身走到露臺邊，滿臉不悅地朝樓下探出上半身往下看。
奧黛塔忽然意識到，這場意外給了她絕佳的機會。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外驚動天地的打鬥中時，袖口裏放置的玻璃小瓶随時可以取用，她迅速拔掉瓶塞，将瓶中的東西倒在了金盤中的藥丸上。
無色無味的液體，只需要一個眨眼的時間，就完全滲進藥丸之中，毫無痕跡。
樓下的達倫被加斯圖斯纏着無暇分身，達倫受的是正統的騎士教導，哪怕在戰場上面對敵方的将領，彼此都出身高貴、都很講武德，因此達倫在加斯圖斯那種不倫不類的招數面前就稍微落了下風，只能艱難的在對戰的間隙中不顧紳士形象扯着嗓子朝腓特烈大公高喊：“大公！公主——啊！你給我滾開！大公！您不要相信——”
他的每句話都被加斯圖斯橫劈過來的拳腳強行打斷，當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近似完整的句子，分神的下場就是被加斯圖斯找到破綻。
加斯圖斯一拳打歪了達倫的臉，擡頭看了樓上全都探出身圍觀的人一眼，頓了頓，別扭地學着達倫的樣子僵硬地低吼道：“我配不配得上公主，輪不到你來決定！”
奧黛塔一聽就知道那是加斯圖斯現場編的臺詞，她捂着眼睛，痛苦地從露臺上退回了房間。
天啊，光明神啊，加斯圖斯演戲的水平真是尴尬得令人頭皮發麻，在她身邊這麽久，居然一點都沒有學習到她天生好演員的美好品質。
幸虧加斯圖斯本來就是一個很沉默寡言的人，和其他人交流很少，除了奧黛塔，估計沒人知道他正常說話是什麽樣子。
于是一場意外的鬥毆，變成了兩位騎士為了公主争風吃醋的桃色新聞，圍觀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停下了勸架的腳步，無法上前進行幹涉，畢竟誰能阻止兩位紳士為美麗高貴的淑女決鬥呢？
書房裏，腓特烈看着奧黛塔對此不以為恥的驕傲神情，簡直想命人把她拖出去。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女人就是麻煩的制造者，除了惹得紳士們為她們争風吃醋以外，什麽事都做不了。
腓特烈剛想開口叫人，就聽見樓下傳來一聲更驚恐的驚呼——
“不好了！達倫大人被加斯圖斯大人扔進湖裏了！”
*
達倫早就知道了奧黛塔要給腓特烈大公投毒的消息。
奧黛塔最信任的侍女是達倫的眼線。
最初侍女只是為了讨好未來的王夫，主動向達倫傳遞一些奧黛塔的動向。後來達倫只是使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技巧，侍女就完全為達倫的魅力所折服。
奧黛塔并不是一個十分心細的人，在将達倫開除出護衛隊之後，她換掉了身邊的一批很聽達倫的話的仆人。
她實在太過自信了，自信是她的優點，也是奧黛塔最大的缺點。因為太過于自信，她竟然一次都沒有懷疑過，她最信任的侍女，是不是早已淪為達倫的牽線木偶。
在奧黛塔和加斯圖斯依偎在卧室裏商議投毒時，那個侍女正好負責守夜，躲在門口偷聽到了讓人心驚膽戰的消息，她在驚慌失措之下，第一時間找到達倫通風報信。
達倫最初聽完只覺得不敢相信，只是侍女跪倒在他腿邊哭訴，說得确有其事，讓他不得不信。
他的第一反應是找坎貝爾夫婦商議，可是還沒站起身來，奧黛塔的嘲諷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嘲諷他一直生活在家族的樹蔭下，嘲諷他沒有長大。
達倫控制不住心裏陰暗的怨恨，這一步，他要自己走，要讓奧黛塔知道，是她看錯了他。
經過短暫的思考過後，達倫決定不将奧黛塔要投毒的消息立刻禀告大公，他可以帶着侍女到大公面前對證，但是那麽做了之後，他達倫只是一個告密者，大公必然會對奧黛塔勃然大怒，但多半不會因此對告密的達倫感到太過感恩，甚至，有可能對一位掌控欲強烈的領導者來說，達倫會因為成為一個可恥的告密者而更加不可信。
所以達倫一直在等，等到最後一刻，等到大公親手将毒藥拿在手中時，他再假裝察覺異樣立刻上前制止，在大公眼中，達倫就像是及時降臨的神明，拯救了他的生命。
達倫假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一邊溫柔地安撫着侍女，一邊用最快的速度親手勒死了她。這下，世界上再沒有人知道奧黛塔投毒的事，也不會知道達倫居心叵測的安排。
事前所有的設想都很完備，唯一的錯漏，出在加斯圖斯身上。
達倫明明找不同的人打聽過，聽說野蠻人已經從公主身邊消失了半年多。達倫對此毫不意外，野蠻人肯定就像以前的所有新奇玩具一樣，被奧黛塔厭倦了，被她殺了，或者是趕走了。
除了加斯圖斯，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他。
很可惜，如果當時達倫曾為勒死侍女的舉動稍微遲疑幾分鐘，那個可憐的女孩就會告訴他，野蠻人已經回到公主身邊的消息。
可惜了，已經太遲了。
達倫默數着公主進入大公書房的時間，醞釀好震驚和譴責的情緒，剛想沖進書房當救世主，就被不知道從哪裏沖出來的野蠻人一拳從三樓打飛出去，墜落在花園草坪上。
達倫甚至還沒來得及呼救，或是不顧一切地警告大公，加斯圖斯像幽靈一樣追擊他，兩個人打得難舍難分。
而到了最後這一刻，達倫意識到加斯圖斯是真的想要他死，加斯圖斯死死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按在水面下。透過晃蕩的湖水，達倫看見很多扭曲的人影吵鬧着拼命拉拽加斯圖斯，然而加斯圖斯的身影紋絲不動……
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達倫徹底失去了意識。
噩耗傳到三樓的書房裏，行宮的管家低垂着頭，顫抖着通報道：“達倫大人……達倫大人他……”
大家都垂下頭去，像是對此有了心理準備。
“達倫大人淹死了。”
管家悲痛地說道。
管家沒有說達倫為什麽淹死，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腓特烈煩躁的時候，喜歡空口幹嚼一些煙葉。
平心而論，他的确不喜歡達倫，當初他把達倫派到奧黛塔身邊，需要達倫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讨公主喜歡，對于奧黛塔這樣一個将脾氣全都寫在臉上的蠢女孩，要讨她歡心簡直易如反掌，可是就這麽簡單的一件事，達倫都做不好。
腓特烈不喜歡達倫是一回事，很難對坎貝爾家族交代是另一回事。
腓特烈很難控制自己不将所有的錯誤全都怪罪到奧黛塔身上，是她管不好手下的人，一個地下城出來的野蠻人，估計是仗着攻破地下城的功績，被奧黛塔寵得無法無天，連坎貝爾家族的繼承人都敢殺。
奧黛塔就像她那倒黴的母親，每一次，只要她們一出現，他身邊就絕對沒有好事發生。
腓特烈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術士手中的托盤上，接下來要追究責任、要審判罪責，達倫的死，讓今晚注定變成一個漫長不寧靜的夜晚。
已經派人通知坎貝爾夫婦，在等待中，腓特烈決定先把藥吃了。
小金盤握在手中，一仰頭，腓特烈一口吞下了黃金藥丸。
奧黛塔面上裝作心不在焉，實際上視線始終緊緊盯着大公的一舉一動，直到幫助服藥的上等啤酒被大公一飲而盡，奧黛塔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看着親生父親服下了毒藥，在奧黛塔腦海中出現的畫面，是腓特烈大公憔悴地躺在床上，意識完全清醒，卻不能做出任何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怎樣将泰莎的孩子扶上王位。
奧黛塔想象着親生父親不久之後會承受的痛苦，內心不僅沒有受到任何譴責，甚至居然還感到有些慶幸。
哎呀，怎麽辦呢，她可真是一個天生的惡人啊……
她的快活可能沒太控制得住，在臉上盡情地呈現了出來。
“達倫·坎貝爾是為你而死，你至少應該表達悲痛。”說着說着，腓特烈的臉上流露出一貫對女人的輕視，“如果不是你們在兩個男人之間搖擺不定，怎麽會讓事情發展到這樣不可挽回的地步。”
“噢，我親愛的父親，話可不是這麽說的，為美麗的淑女決鬥而死，明明是一位紳士光榮的宿命嘛。”奧黛塔不僅毫不畏懼，甚至還沖他展露了一個十分愉悅的笑容，“請您不要生氣，我向您保證，您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到時候再盡情地詛咒我，反正——”
她忽然收住了口，略帶抱歉地咬着下嘴唇笑了笑。
這是從進門到現在，奧黛塔說過的所有話裏态度最好的一句，然而腓特烈忽然眯起眼睛看她，心中升起了一股沒有來由的不詳預感。
奧黛塔似乎無論對達倫的死還是對加斯圖斯的被捕都無動于衷，她正在低頭搓揉一撮沒有嚼過的幹煙葉，并且達到了專注的地步，像是為了等待什麽事情的發生，而百無聊賴地打發着時間。
剛才奧黛塔沒有說完的下半句話是——
反正，除了無能的詛咒，你再做不了其他任何事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不想k動畫老板給我扔的好多好多好多雷雷子！感謝陳花雕老板投的雷雷~
感謝未遲、紅茶、嗚嗚嗚嗚我能磕一輩子！、小橋流水、Dearann、不想k動畫投喂的營養液液！
筆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