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祈求◎
今晚, 就如同腓特烈之前預想的,的确是漫長不寧靜的一夜——
不過他需要做的只是一頭栽倒在地上而已。
奧黛塔才真是忙得不行,她先要表達對父親倒地的震驚, 在教會醫生替大公檢查和診治的全程中保持擔心的狀态, 得知大公暈倒是因為中毒之後, 她通過拍桌子跺腳高聲罵人等一系列舉動表達了震怒, 下令嚴查。
罪魁禍首當然很容易找到,行宮的侍衛在湖邊抓到了試圖逃跑的術士。
老實說奧黛塔根本不知道術士為什麽會逃跑,明明毒是她下的, 但她喜聞樂見,逃跑的行為讓術士看上去更像一個心虛的兇手。
為了扮演一個沉浸在盛怒中的女兒,奧黛塔親自參與了審問, 不得不說,審問的過程真是血腥又殘忍, 就連她都沒忍住吐了一次。
奧黛塔原本因為牽連無辜的術士而感到了一絲絲愧疚, 可是一場審問下來,聽說他的藥丸裏竟然每一粒都混合了處女的鮮血, 不僅是敬獻給大公的, 還有他以前售賣的美容藥、治療梅毒的藥、堕胎藥, 一共謀害了兩百多條少女的性命, 奧黛塔能忍住沒有當場砍下他的頭就算很克制了。
奧黛塔将毒害大公的罪名心安理得地推到了術士身上,罪惡滔天的人注定要被送上絞刑架, 她還特別叮囑看守的人, 要告訴術士他會被絞死, 但是不告訴他具體的時間, 讓他餘下的每一天都在“今天會不會死”的懷疑中飽受心靈的掙紮。
前半夜的表演還不算最難的, 後半夜的奧黛塔飾演了一個悲痛欲絕卻不得不強打精神的公主, 可憐且堅強,抓得稍亂的頭發和眼睛底下稍顯憔悴的陰影都是她的幫手,她跪在昏迷(其實意識清醒)的大公身邊嚎啕大哭,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父親一直被壞人蒙騙服用毒藥,她身為子女,竟然半點都沒有發現,深感慚愧。
因此,她自覺沒有臉面繼承大公的政務,她将泰莎的孩子第一次抱到衆人面前,并且用最謙卑的态度請來王國最偉大的學者,她的老師皮埃羅先生,教導和輔佐未來的國王。
天亮了,王國的天已經變了。
腓特烈大公被安置在寝宮中,忙碌了一整夜的奧黛塔在床邊坐下,喂他喝了水,還貼心地為他提了提被子。
從奧黛塔有記憶以來,就沒有和父親經歷過如此溫情的時刻。
痛哭過後的眼睛還通紅着,奧黛塔很深情地望着腓特烈那張詭異發青發灰的臉,溫柔地說道:“很懷疑我吧?對,沒錯,我對光明神起誓,就是我幹的,是我給您下了毒。您一直嫌我像我母親,現在改變主意了嗎?是不是發覺其實我也很像您?”
Advertisement
傾情出演了一晚上的父女情深,演得她都有點累了。
“我的安排您還滿意嗎?您應該感謝我,泰莎的孩子還真是您的,不過您是不是早就忘了泰莎是誰?算了,這些都不重要。”
要感謝奧黛塔特意準備的毒藥,腓特烈看上去像是暈倒了,其實意識一直清醒着,看得見、聽得見,連氣味都能聞得到,就是說不出話,也不能動彈,他一直在看,像觀看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戲劇。
只有腓特烈自己知道,奧黛塔給他下的,就是他當年從地下城的拍賣得到的一種毒藥,他之所以選擇親手給自己的父親下這種毒藥,是因為他知道無藥可解。
他好恨,狠得連眼球都在劇烈地顫動。
但是僅此而已了。
奧黛塔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俏皮地一笑:“哦,對了,我給孩子起名叫克洛諾斯①。”
腓特烈的眼神憤怒得像一只兇猛的鷹,簡直恨不得能沖上去把她撕碎。
寝宮外突然又吵鬧起來,是對腓特烈大公忠誠的人,鬧着要重啓調查,還懷疑泰莎的孩子來路不明。
只是沒有人敢直接說是奧黛塔下的毒,沒有證據,自從攻下地下城之後,太多人對奧黛塔是開國女王轉世的事情深信不疑,甚至只是一晚上過去,就有擁戴女武神的大批平民在王宮外聚集游行,希望能由奧黛塔繼承王位。
“哎,真是麻煩!”
奧黛塔只能暫時放棄将腓特烈大公直接氣死的行為,起身準備應付那幫難纏的舊貴族。
至于下毒的事會不會被發現,奧黛塔從不擔心,毒藥是加斯圖斯從地下城帶給她的,整個地下城都沒了,當然也沒人會告發她,而且裝毒藥的小瓶早已在湖底的淤泥中沉睡,沒有人能找得到。
她的手中捏着一把幹煙葉,每次腓特烈用厭惡的口吻批評她時,口中多半都嚼着幹煙葉。
奧黛塔動作非常粗暴地捏住腓特烈的嘴巴,強迫他張開嘴,然後把快要被她搓成粉末的煙葉一把全都塞進他的嘴裏。
“好好享受吧,您不是很喜歡這樣嗎。”
只有這一刻,她心底的恨意才在臉上完全彰顯。
她痛恨父親,痛恨他給予她的折磨,所以她不會讓他幹脆的死亡,她要用食物和藥物維持他的生命,讓他連死亡都無法抉擇,只能無能地看着周圍的一切,在無盡的煎熬中枯萎衰敗成一灘污泥。
奧黛塔掏出手帕,一邊擦着手指,一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氣味腐朽的豪華寝宮。
*
奧黛塔和加斯圖斯又短暫分別了一陣。
她給了加斯圖斯一張很長很長的名單,讓他去替她解決一些對腓特烈大公忠誠得無法扭轉的大臣。
還好她有加斯圖斯,否則,這場看似不可能的奪權絕不會如此輕松。
幾天後,加斯圖斯終于出現在她的卧室裏,渾身都是鮮血,當然都是別人的。
奧黛塔才不會因為加斯圖斯是為她做事而心軟,捂住鼻子尖叫了一聲:“不要說話!不要碰我!快去洗澡!”
一個枕頭順手砸了過去。
滿身是血的加斯圖斯避過了軟綿綿甩過去的枕頭。他不僅必須要洗澡了才能被允許和她說話,還要被奧黛塔趕到隔壁的房間洗,不能污染公主的浴池。
沒有半句不滿的加斯圖斯洗幹淨回來,奧黛塔舉着香水一陣狂噴,吸着鼻子嗅來嗅去,血腥氣很淡了,才勉勉強強同意放他到床上來。
辛苦了好幾天的加斯圖斯上了床也沒有辦法休息,他還要身兼侍女的職責,給尊貴的公主殿下守夜。
從加斯圖斯及時察覺到達倫的異動,并且略帶私憤地處理掉達倫過後,奧黛塔就發現她的貼身侍女不見了,前後兩件仿佛毫無關聯的事被聯系到了一起,奧黛塔不确定是不是失蹤的侍女向達倫通風報信,但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允許侍女近身守夜。
因此加斯圖斯只能承擔起這份工作,時間長了,甚至比侍女做得還要好。
奧黛塔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服侍,還時不時提出一些突發奇想的要求,例如現在,她扯着加斯圖斯的耳垂,理直氣壯的在大半夜命令道:“我要喝用香草奶油奶酪炖煮的蔬菜培根濃湯,馬上就想喝,喝不到我就睡不着。”
加斯圖斯的廚藝……噢,他沒有任何廚藝可言,他只能拍門把廚娘叫起來,到廚房去現場學現場做。
等他好不容易做好湯擡回來,奧黛塔卻因為太困,只喝了兩三口就推開了。
加斯圖斯不會因此而怪罪她,他只會把餐具放到門口,等侍者收走,自己折返回來,唱溫柔的歌哄奧黛塔入眠。
奧黛塔習慣性地趴到了他大腿上,她是真的很疲倦了,給腓特烈大公的下毒容易,解決後續的事情反而最難,免不了一些手腕強硬的血腥鎮壓,她好不容易因為“女武神”名號積累起來的好口碑,在大公倒下後的短短時間內便消磨殆盡。
她有一句沒一句的,對加斯圖斯敘述她最近的生活,說着說着,把自己說得生氣起來,抱着枕頭坐起身來痛罵那些不聽話的老頑固大臣,讓她發愁得頭發都掉了好幾根。
哦,還有坎貝爾家族,坎貝爾夫婦的态度在強硬和妥協之間模棱兩可,只要她肯交出加斯圖斯,坎貝爾家族就答應支持克洛諾斯小王子,條件其實開得還算誘人,承受中年喪子之痛的夫婦做出了極大的讓步。
可惜奧黛塔最讨厭被人威脅,她就是不同意,他們能怎麽辦?讓奧黛塔為達倫償命嗎?
像坎貝爾那種歷經幾百年的龐大家族,想要在過往歲月中挑出那麽一兩個令平民無法容忍的錯誤,再容易不過了。
她絮絮叨叨地敘述着怎樣對付坎貝爾家族的流水賬,加斯圖斯聽得心隐隐疼痛起來,對奧黛塔以及他本人在這件事中的壞人身份視而不見,他只會為奧黛塔感到心疼,對于一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閑的公主來說,做這麽多事實在太累了。
奧黛塔被加斯圖斯無師自通掌握的按摩技巧揉捏得很舒服,舒服得昏昏欲睡,舒服到不想再提那些令人生厭的老家夥破壞氣氛,于是用發自肺腑的感嘆作為今晚流水賬的終章:“政權更疊真是太醜陋了。”
她又深深嘆了口氣,語氣中卻沒聽出任何懊悔,“沒辦法,這也算是我們家的家族傳統吧。”
人類世界的王權是這樣,不知道他們人魚世界的王族是不是也一樣,華美的宮殿之下,流淌的全是肮髒的鮮血?
加斯圖斯一下一下地按摩着奧黛塔在辦公桌後坐太久以至于隐隐發酸的腰。奧黛塔很滿意他的服務,快活地說道:“好了,現在我的事情解決得差不多了,輪到你了。”
“我找到了讓您在時間海裏生存的方法……”
加斯圖斯說到這裏,忽然停下,用一種有些小心翼翼的目光不斷觑她,像是在觀察她會不會生氣。
奧黛塔奇怪地扭過脖子看他,“快點說,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作風。”
“只要您——”
天啊,加斯圖斯還是那個就連殺人都不會手抖的人嗎?他的耳朵居然紅透了。
奧黛塔感到更加狐疑,催促道:“怎麽了?你不敢說嗎?”
加斯圖斯不是不敢說,他只是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将這句話用最鄭重的口吻說出來。
昏黃溫暖的燈光下,只穿着一條白色襯裙的奧黛塔依附般趴在他的大腿上,散開的紅色長發透出慵懶的氣息,碧綠的眼睛裏仿佛蕩漾着最信任的波浪,只倒影着他一個人的身影。
她是世界上最美麗最耀眼的太陽,有人配獲得擁有太陽的資格嗎?
加斯圖斯能聽見內心深處的渴望和愛意,低聲祈求道:“……只要您嫁給我。”
嫁給他,成為人魚的王後,獲得和王族同等的權利,執掌整片時間海。
奧黛塔怔了一下。
她翻身跳起來就給了他一記野蠻的耳光,“你想得美!”
作者有話說:
①克洛諾斯:希臘神話裏一個用鐮刀閹割了父親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