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喂藥◎
接下來, 朱莉安娜和克洛諾斯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七八天。
朱莉安娜對她的新婚丈夫非常滿意，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他溫柔又體貼, 對她完全沒有任何要求和約束, 況且他還很忙, 每天早出晚歸, 偶爾晚上也不回來，不知道都在忙什麽。
正好，朱莉安娜連妻子的義務都不用盡, 每天毫無心理負擔地窩在寝宮裏吃吃喝喝睡睡覺，不會餓得睡不着覺，不會被占便宜, 不會挨打，還不用幹永遠做不完的活。
她快樂得簡直不能再快樂了。
與充滿歡樂的朱莉安娜相比, 克洛諾斯婚後的幾天過得并不算太 | 安穩。
倒不是因為身為王子應該承擔的繁重王室義務, 也不是因為他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參與的那些見不得光的殺戮，畢竟這麽多年來都過的是同樣的日子, 克洛諾斯早就習慣了。
偶爾在克洛諾斯心中掀起片刻漣漪的, 是他那位看不透的妻子。
按照克洛諾斯的設想, 朱莉安娜應該非常急迫地想要懷孕, 盡快誕下他的後代，然後制造“意外”殺了他。
然而朱莉安娜既沒有使出渾身本領在床上勾 | 引他, 也沒有偷偷在他的馬車或是食物上做手腳。
克洛諾斯每天都會用各種借口推脫履行夫妻義務, 他相信, 任何一個女人都能看出來他在找托詞, 但她做了什麽？她連一點努力的嘗試都沒有, 她沒有私下裏接觸坎貝爾家族的人、沒有試圖買通他周圍的仆從, 她甚至沒有一點貴族小姐的壞脾氣，只要給予充裕的美食，她就能在床鋪上癱出一朵睡意香濃的花來。
克洛諾斯不得不懷疑，這些都是朱莉安娜心機叵測的策略，在初期故意營造單純無害的形象，試圖讓他放松警惕。
就在克洛諾斯拿不準她到底是真無邪還是假天真的時候，她偏偏又能賜予他一次精準的暴擊。
一天睡覺之前，已經習慣道過晚安之後各自睡下的克洛諾斯忽然發現，朱莉安娜倚靠在床頭，遲遲沒有躺下的打算，偷偷瞟他一眼，又瞟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就在克洛諾斯在心中暗自猜測她是不是終于要開始誘 | 惑他了的時候，朱莉安娜像是實在憋不住了，一只手撐着枕頭趴過來，在昏黃的燭光下扭出了一道誘 | 人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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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得上是一個性感的姿勢，克洛諾斯能夠看清湊到他面前的可愛發卷，也能聞到金色長發發尾帶來的少女幽香。
他的視線只是微微一頓，就漠然移開，表面上對她像是很關心地笑了笑，溫柔問道：“睡不着嗎？”
“不，不是睡覺的問題。其實我是想說，哎呀，我是說，請問……”朱莉安娜沒有幹過任何農活的十根嬌嫩手指全都絞在了一起，好像很尴尬地偷瞄着克洛諾斯，有些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詢問道，“今天可以不要往我的食物裏添加藥物了嗎？”
克洛諾斯眼中的笑意稍微黯淡下來。
他沒有表露出任何端倪，不動聲色，“你說什麽。”
朱莉安娜以為他是沒有聽清，于是清了清嗓子，提高嗓音大聲重複道：“我是說！今晚您可以不要對我使用那種會令人昏睡的藥物了嗎？”
克洛諾斯停頓了一下，語氣依舊很平靜，“你知道了。”
他就知道，坎貝爾家族的千金，達倫的女兒，怎麽可能是個真正天真純潔的少女。
朱莉安娜的潛意識告訴她小王子有點不高興了，說實話，他現在這種平靜說話樣子，不知道為什麽令她感到有些害怕。
但是為什麽要害怕呢？明明小王子沒有像本內特家小兒子一樣打她，也沒有像伍德太太一樣用粗鄙的語言咒罵她，他長得那麽好看，口音和舉止都是那麽優雅，是不是壞人都無所謂了，至少賞心悅目嘛。
于是朱莉安娜只是避開了他的注視，只要不看着他的眼睛，她就不恐懼了，很認真地跟他商量道：“如果您還是堅持要使用的話，能不能把劑量稍微減小一些？您喂藥喂得有點太多了，我連白天都感到有點頭暈呢。”
朱莉安娜對光明神起誓，她本來是真的不想對小王子提這件事的，只是今天早上吃早餐時她昏昏沉沉的，差點一頭栽炖濃湯裏，臉倒是沒事，就是金湯勺掉進了湯裏，濺起的湯汁燙紅了一小片手指皮膚。
她燙到了不要緊，問題是湯浪費了呀！
太可惜了。
克洛諾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這是一次試探，或者更甚，是一次赤 | 裸 | 裸的挑釁。
朱莉安娜支着胳膊等啊等，等啊等，等得她都困了。
再不睡覺，她又要餓了。
她仰頭看向克洛諾斯，看進那雙永遠讓她看不清的眼睛裏。
他的眼睛比最深的海水還要深，像最深的海水一樣看不到底，不過人到底為什麽要執着于看到海底呢？海底未必就有沉船和珠寶，也許只有砂礫和淤泥，還有長相醜陋且不好吃的魚。
“好吧……實在不能減少也沒關系。”朱莉安娜果斷放棄探究，艱難地從床頭抓過易碎的骨瓷茶杯，往克洛諾斯面前一遞，力道沒有掌握得太好，杯子在他的寶石紐扣上磕出一聲輕脆卻響亮的聲響。
“那請您快點添加吧，喝完我要去睡覺了。”朱莉安娜非常坦蕩地催促道。
說完，她就困得打了個哈欠。
克洛諾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心中更加篤定——
挑釁，這絕對是挑釁。
為了讓她成為王妃，坎貝爾家族各種見不得光的花招都用盡了，不可能只為了塞像這樣一個無能的美麗廢物到他身邊。
和克洛諾斯之前的設想不一樣，也許她根本沒有想過要生下他的孩子，腓特烈大公已經老了，不會再生育子女，如果連克洛諾斯也死亡了，王朝的未來将會交到誰的手中？激烈的動蕩之後，強大的坎貝爾家族未必不能開創出另一個世界。
克洛諾斯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他的父親腓特烈大公年紀越來越大，越來越昏庸，只會帶着各式各樣的年輕女郎去各個莊園游山玩水，很難再有反抗各大貴族家族的魄力。
克洛諾斯低頭看着朱莉安娜。她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眼中的倒影只有他，然而真誠中卻帶着一絲很難掩飾的敷衍。
随着又一個哈欠的誕生，敷衍得到了進化，她的眼皮就快要耷拉到床墊上了。
克洛諾斯收回視線，閉眼揉了揉眉心，決定給她一次動手的機會。
*
朱莉安娜發覺他們王子的心思可真是變幻莫測，上次的和談嘗試明明沒有好結果，他卻再也沒給她下過安眠藥了。
很快朱莉安娜就發覺是她誤會了小王子，她的困頓跟安眠藥沒什麽關系，純粹是因為不用幹活的日子太過美妙，懶惰不知不覺罪惡滋生。
她為此短暫地慚愧了一秒，并且在心中虔誠地感謝了兩秒鐘小王子，是他給她帶來了完美的生活。
也許是她好吃懶做得太過分了，連光明神都看不下去，決定懲罰她，在某個安寧平靜的夜晚，睡夢中的朱莉安娜突然被急促的喘 | 息聲驚醒了。
躺在她身邊的克洛諾斯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眉頭緊皺，呼吸急促，喘不過氣似的用手死死攥住領口，似乎非常痛苦。
朱莉安娜被吓得差點心髒驟停，她只知道小王子身體不好，不清楚他到底得了什麽病，會不會導致他突然暴斃。
小王子如果死了，她還能不能在王宮裏快快樂樂吃了睡睡了吃？！
“殿下！小王子殿下！”
朱莉安娜驚慌失措地叫了幾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從床上爬過去，趴在他身側，戰戰兢兢地将食指伸向小王子的鼻子——
太好了，還有呼吸，還沒死透。
朱莉安娜松了一大口氣，跌坐下來，擦了擦滿頭的冷汗，趴在克洛諾斯的耳邊盡可能鼓勵道：“您再堅持一下，我去找人來。”
她的衣袖被拽住了。
克洛諾斯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虛弱地望着她，“不……不要。”
朱莉安娜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勸說道：“您的狀況很不好，必須要讓醫生來診治——”
克洛諾斯虛弱中透着強硬：“……不。”
朱莉安娜拿他沒辦法，本來想直接把他敲暈再出去找人，還沒來得及動手，先發覺小王子的眼睛似乎頻頻示意床頭的櫃子。
順着他的視線，朱莉安娜從床頭的抽屜裏找到了一個裝着黑色藥丸的金色小碟子。
小金碟的旁邊還躺着一柄沒有綴任何裝飾的匕首。
不愧是王子，警惕心很強，就連睡覺，也要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藏上武器。
朱莉安娜沒有動匕首的打算，床頭櫃離她有點遠，她騎在小王子身上拼命伸手，終于夠到了裝藥丸的小金盤子——
這……應該是他的藥吧？
哎，管他是不是呢，先喂了再說。
呃，一次吃多少？
哎呀，不管了。
朱莉安娜就用以前哄本內特家小兒子吃藥的方法，一把捏住克洛諾斯的下巴，一邊說着溫柔且敷衍的話，一邊把一金碟的藥丸全都給他倒了進去。
從小到大沒有受過如此粗暴對待的克洛諾斯瞬間被嗆得咳嗽起來。
朱莉安娜覺得他現在抓着脖子劇烈咳嗽的樣子，比剛才那副近似屍體的狀态鮮活了很多。噢，他還能一邊咳嗽一邊瞪她，眼神很有力氣的感覺，估計好得差不多了。
畢竟是自己的身體嘛，小王子的感受肯定比她要精準，既然不讓她去叫人，應該是因為知道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至于不想請醫生……嗯，他應該有他的原因吧。
朱莉安娜端着下巴沉思着，忽然發覺，她已經是王妃了呀！就算小王子死了，她的王室稱號也還是王妃啊！
而且，實在不行，她應該還可以回到坎貝爾家去，有吃有喝不用幹活的日子還是可以延續的。
一番深刻的思考之後，朱莉安娜意識到，如果小王子死了，她的危機是會有的，但不會像地震海嘯那麽重大。
想清楚了這些事，朱莉安娜立刻放棄抵抗，“好的，那您什麽時候改變主意決定請醫生了，随時叫醒我。”
扔下這句話，她果斷從小王子身上翻下來，一倒頭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可惜小王子不讓她安眠。
朱莉安娜的美夢正在重溫婚禮慶典上兩百頭鹿，她才剛剛在桌邊坐下來，舉起刀叉，還沒開始吃，就被人提着衣領從床上拎了起來。
“安娜·坎貝爾，你給我起來。”
朱莉安娜還沒有睡醒，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站得異常穩的俊美男人，“……啊？啊！您恢複健康了。”
“是，托你的福。”克洛諾斯陰恻恻地笑着。
朱莉安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是她的錯覺嗎？小王子似乎笑得好勉強啊。
克洛諾斯把她整個人按在牆上，才讓她保持站立，不像熟過頭的千層面一樣順着牆軟塌滑下去。
他的神色異樣的冷漠，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份冷漠中隐藏了多少想把她大腦甩出來的畸形沖動，“你不想問我嗎？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喂的藥是什麽藥。”他逼近一步，聲音和表情都愈發陰沉，“藥旁邊為什麽會有匕首。”
“……啊。”朱莉安娜下意識退了半步，順帶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啊？要問的嗎？可是他都已經恢複健康了，所以她其實不是那麽想知道哎。
轉念再一想，丈夫的身體不舒服，她這個做妻子的喂完藥就把人扔在一邊不管不問，做法好像确實不太合适。
嗯，那就勉為其難關心一下吧。
朱莉安娜偏開頭，艱難地擠出幾滴淚水，聲情并茂地感嘆道：“噢！我的天哪，您剛才是怎麽了？神明啊！我太擔心您了，擔心得都睡不着覺！”
她的神情是那樣的真摯，她的口吻是那樣的感人，如果不是剛才親耳聽到的一陣又一陣微弱的呼嚕聲，克洛諾斯差點就要相信了。
朱莉安娜盡情地抒發完她虛假的情感，悄悄用餘光瞥了一眼小王子，發覺他表情很難看，好像對她的忠誠不是很滿意。
于是她想了想，真是絞盡腦汁了，才捂着胸口，情感洋溢地多補充了一句：“噢，我的老天！如果我知道是什麽讓您如此飽受折磨，我一定會用靴子狠狠踢它的屁 | 股！我發誓，我一定會這樣做！”
“閉嘴。”
克洛諾斯面無表情地命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