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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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椅上嵌的一圈銅邊壓過鵝卵石的路面,壓出“登登”的響聲。

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在她剛剛蹲過的地方停下。

這處空空蕩蕩,竟然沒有一個人的身影。

長喜掃了一圈,摸不着頭腦,目光對準了荷塘,示意自家的世子爺。若是躲起來的話,只能躲到這處來。他用腳将荷葉撥開,提着燈籠仔細探了探,然後對世子爺搖了搖頭。

微風吹來,半枯的荷葉微微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顧淮安的目光落在微微漾起的湖面上,注意到一株直直挺立的荷葉。恰好微風拂來,那荷葉應景地顫動兩下,又歸于平靜。

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小野貓,是自己的那位好繼母?還是宮裏的那位?

爪子還沒有養好,竟也學會出來打探消息。

這倒是個好機會,叫那些人知道院子裏進了人也沒有絲毫的用處。

“走吧。”男人眸光冷了下來,将輪椅調轉了個方向,帶着人一起離開。

荷塘邊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水面上才露出一張豔麗的臉。

姜若含着一根荷葉從水底鑽了出來,她大口大口喘着氣,心跳如擂鼓般跳動着,背後血液湧動,生出劫後重生的慶幸來。

天知道侍衛提着燈籠照近荷塘時,她有多緊張,口中含着的荷葉梗都搖搖欲墜。

她緩了很長一會,恢複力氣之後才從水底爬上來。她沒有着急離開,先将衣服擰到不再滴水的程度,才将鞋子提起沿着小路飛速離開,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也就是因為她住的地方是離主院很遠的後罩房,偷偷摸摸回去之後,她迅速給自己換了身衣服,将頭發擦了個半幹之後,才去廚房找了個藥罐回來。

萬幸的是草藥的外面包着着油紙,只封口的地方被浸濕一點,其餘的都完好無損。

她将草藥全都倒到罐子裏,盯着将藥熬好,等稍微晾涼了些再端到房裏去。

秋微已經燒糊塗了,怎麽叫都不醒,她只能将人托起來半抱在懷中。正要端着藥碗時候,秋微軟乎乎的身體靠了過來,死死地攬住她的腰。

她已經燒得小臉通紅,五官全都皺在一起,仿佛陷入什麽噩夢當中,呓語着:“娘,我疼。”

纖長濃黑的睫毛垂下,那一刻姜若難受又羨慕着,難受的是秋微病得厲害,羨慕的是她遇到了難受的事可以肆意地撒嬌叫娘親。

這是被偏疼的孩子有的底氣,從被賣身為奴的那天,她就失去了這樣的底氣。她能做到的,就是攢夠銀子,自己給自己底氣。

不過這條路,也被夫人親手堵上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不再往深處想,聲音更加溫柔,哄着秋微将藥喝完之後才讓人又重新躺下,她也抹黑上了床。

今日被吓過一回,躺到床上怎麽也睡不着,等到天将亮時才迷迷糊糊打起盹。

而就在此時,隔壁突然響起女子凄厲的尖叫聲。

——言溪死了。

她換好衣服出去時,已經有侍衛過來準備将言溪的身體擡出去。

同言溪住在一處的陸茵是個出了名的冷美人,此刻臉色煞白地癱軟在地上,淺藍色的衣擺上沾着不少血。她卻恍然未覺,失神地靠在背後的朱色柱子,喃喃自語。在言溪被擡出來時,她開始渾身發抖,幾欲崩潰。

姜若站在最外圈,透過縫隙瞥見了言溪僵硬的身體和滿臉幹涸的血跡。

氣氛陡然沉悶下來,她仿佛穿到了昨夜的言溪身上,多了種喉嚨被人掐住的窒息感。腦子裏閃現過那張陰鸷俊美的臉,她從腳底竄起一股寒氣,冷得渾身都在打擺子。

世子爺下手真狠,不給人一點活路。

也不止是她害怕,昨日威風凜凜的芙蓉今日也成了病貓,縮在門邊。見她看過去,芙蓉抿了抿唇,哼了一聲之後轉身就跑開了。

姜若原本也想回去,路過陸茵身邊時,心軟将她扶了起來,輕聲問:“怕嗎?不然去我們屋裏坐一會?”

陸茵原本是廚房做糕點的廚娘,略微豐腴,臉上帶着三分健康的紅暈。此時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肩如同山坡一般聳立着,始終沒有說話。

她摸了摸陸茵的手,女子的手如同冰一般凍手。

而這時候陸茵才有些回過神,呆滞的眼珠子轉動了兩圈,看見是她,才低聲說:“昨夜,言溪回來過的。”

可言溪不是……被世子爺下手了嗎,怎麽又會回去?姜若驚訝。

“我還同她說了話,問她去什麽地方,她說出去轉了轉。”陸茵眼眶通紅,“那時我太困了,又睡過去,今天早上才發現她沒氣了。”

她哽咽着,嘴唇哆哆嗦嗦才擠出一句話,“所以,下一個會不會是我?”

姜若心裏冒着寒氣,沒敢回答,這是說不準的事,她也不清楚下個會輪到誰。

陸茵也不是要答案,緩過神之後扶着牆邊慢慢走了回去。

言溪的死,給她們這些同樣被送進聽松院的丫鬟蒙上一層陰影,每個人都提心吊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什麽地方。而同言溪住在一起的陸茵就更加低調,如非必要根本就不會出門,姜若住在隔壁也只是在早晚時分見過幾次淺藍色的身影,沒聽到任何動靜。

再聽說陸茵的消息,還是從病好的秋微這裏知道的。

秋微從屋外走進來,直接坐在她對面,一把将她抱住,深吸了一口氣,“姜若,昨夜世子爺點了陸茵。”

姜若手一頓,尖銳的針尖戳進指尖冒出血珠來,她連忙拿手帕将指尖壓上一壓,免得将繡得快好的帕子污染了,就聽見秋微又說。

“今早陸茵就不見了。”只怕是兇多吉少。

她愣住了,差點沒回過神。

才五天,被送進聽松院的四個丫鬟就少了一半,說是巧合只怕誰都不會相信。

她又開始擔心起來,繡帕子的心思全都沒了。她心裏有鬼,就怕不久會臨到自己。

秋微心裏也害怕,獨自在院子轉了兩圈之後,她覺得不能這麽幹等着,“我去找找我娘,看看她有沒有什麽辦法。”

說幹就幹,她立即往起一站,直接往外面沖了出去。

姜若甚至來不及阻攔,屋子裏就已經沒人了。面對空空蕩蕩的屋子,她又忍不住去想陸茵失蹤的事,一顆心竟沒有一刻是落在實處。

等到日頭漸漸西斜,早就該回來的秋微一直沒有看到人影,她不放心也去前院找蔣嬷嬷。

蔣嬷嬷一頭霧水,表示自己沒見到人,繼而又緊張起來,“是不是那丫頭出事了?”

“沒有,就是讓她幫我拿繡線她還沒回來,我着急用呢。”姜若笑得有點勉強。

蔣嬷嬷沒有注意到這點,非常熱心地回屋将自己剩下的繡線硬塞到對面小姑娘的手裏,“你暫且先用用,那丫頭就是個不靠譜的,等回頭我再好好說說她。”

姜若沒敢多說什麽,拿着繡線直接回去了,心中生出不願意見到的猜測——秋微會不會是被世子爺叫去了。

前頭兩個人說沒就沒了,若是秋微真是被……

腳步都跟着沉重幾分,她不自覺地走到主院的門口,探頭朝着裏面看。

首先看到的就是院子正中間的假山流水。那假山專門用形狀嶙峋的怪石堆成,最頂端種着一株綠蘿。碧綠肥厚地來綠蘿沿着怪石垂落下來,形成了綠梯,流水便從旁邊的小孔中飛瀉而出。

除了流水的聲音,再無其他聲音,

她左右看了一圈,也沒有看見有下人走動,安靜地讓人心裏開始發毛,覺得後背都爬上了雞皮疙瘩。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進裏面仔細看時,身後就響起了芙蓉那标志性的大嗓門,“你在這裏幹什麽,偷聽是不是!”

還沒有來得及辯解一句,她就已經被芙蓉扭送到徐嬷嬷那邊。

芙蓉挺着胸膛,為抓住姜若的小辮子而洋洋自得,“剛剛在外面,我就看見她站在門口偷聽,還不肯承認。”

徐嬷嬷個子不高,額頭上的皺紋很深,看上去就十分古板不易親近。她乜了一眼旁邊白着臉的姜若,沒有多問一句話,就簡單下了決定,“送去世子爺那邊,他自有交代。”

姜若渾身一顫,被推着往前走。

墨綠色繡着白鶴的簾子被打開,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沉悶地讓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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