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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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若怕夫人,也怕世子爺。
一位出身江南世家,當今的皇後是自己的親姐姐;另一位年少成名,同皇子一起入六部輪轉學習,卻在最頂耀的時突然被廢了雙腿,整個人陰鸷古怪,讓侍候的人尊敬又畏懼。
可偏偏她是私下被夫人威脅送去給世子爺做通房。若是她不能生出一兒半女來,她和她的娘親妹妹都得死。
她只是一個被賣進府的丫鬟,還沒等反抗就已經被方嬷嬷安排的人帶着進聽松院。
當然送來的也不止有她一個,還有另外兩個家生子和一個同樣被賣進來的丫鬟,她是最後一個到的,來的時候輕而易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原因無他,實在是長相過于出色。
她常年在屋子裏呆着捂出了一身瑩白的肌膚,沒了厚重劉海的遮擋,妍豔中還帶着幾分少女青澀的五官就露了出來。方嬷嬷特意将她青黛色的衣服換小了一號,曲線被隐隐勾勒出幾分,似是而非誘惑着人去看。
小丫鬟芙蓉氣得鼻子都歪了,這身打扮分明就是将勾引世子爺的野心寫在臉上。
世子爺也是她敢肖想的!
芙蓉端着銅盆不陰不陽地叫罵着 :
“一群人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麽身份,小姐心丫鬟命,竟也做起了白日癡夢,我呸。”她往地上幹啐一口,三角眼倒吊着,憤怒的眼神從姜若的頭頂往下滑,在若隐若現的曲線上停頓住,又看向了姜若的臉,鄙夷道,“我會一直盯着你們的,老老實實幹活,別想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那種惡意直晃晃而來,不加任何掩飾,讓她有一種赤、裸全身被抓住的窘迫之感。
她想說自己沒做白日夢,想說自己也不想去勾、引世子爺,可低頭看了看全身簇新的衣裳,她又說不出口,只覺得分外難堪,低頭應了一聲,“我會好好幹活的。”
芙蓉哼了一聲,穿着這樣還說自己沒旁的心思,必須要她瞧瞧厲害。
她想都沒想将銅盆中的水潑出去,飛濺起來的泥點子将姜若簇新的衣裳下擺染污,看上去分外狼狽。
姜若白了臉色,沒有出聲。
和她同住一屋的秋微忍不住,将她擋在身後,嗆聲道:“你和我們一樣,都是個丫鬟,威風給誰看。還說什麽盯着不盯着,你有這個權力嗎?”
芙蓉不緊不慢,笑嘻嘻道:“我的姑奶奶是徐嬷嬷,你們說我是能盯着還是不能盯着。”
徐嬷嬷是聽松院的管事嬷嬷,是照顧世子爺的老人,為人古板到連她這種在針線房工作的小丫鬟都聽過她的大名。
可就算是徐嬷嬷,也不該不将她們當成人看。
秋微一張臉漲得通紅,氣得還想争論,姜若在背後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別沖動。
一個澆水的丫鬟教她們規矩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這顯然是背後有人授意。是徐嬷嬷?還是世子爺?哪個都是她們惹不起的,看院子裏沒有一個人出聲就知道了。
只是才進院子,就被逼着低下頭,她難免對日後的日子多了些擔憂。
芙蓉見她們不鬧騰了,滿意地擦擦手,安排她們住在離主院很遠的後廂房。
她和秋微還被分到一起,關了門,秋微湊了上來問,語氣染上了着急,“你怎麽也來了?聽松院……當差要仔細。”
“方嬷嬷安排的。”
這是什麽意思她也明白,一貫愛說說笑笑的秋微也沉默下來,屋子裏彌漫着一股苦水味,氣氛沉悶得很。
姜若不愛這麽折磨自己,聲音輕快地安慰道:“只要不在世子爺面前晃,本本分分做事,還是能等到出府的那天。再說,我們好歹是住在一起,還能有個說話的人,比別人就好了不少。”
秋微順着她的話想,心裏才算好受些,她有了未婚夫,可不像那些人做飛上枝頭的美夢!
她家人在安王面前還有幾分體面,說不準等安王回來還能讨個恩典。她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又開始向往起以後來,“你不是攢了些銀錢為自己贖身嗎?到時候我們一同出去,還能去街上逛逛呢。”
說完之後,她不由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小夥伴。那怕是日夜相對,她也真想感嘆一聲姜若生得真好看,甚至比那些千百般護養的姑娘都好看。
女子就倚靠在窗邊,陽光毫不吝啬地照下來,甚至将人纖長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在如瓷的臉上落下陰影。
更重要的是,她又往下瞄了瞄對面突出的曲線和堪堪一握的細腰,臉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你早早像這樣打扮多好,說不準親事早就定下了。不過也不遲,等出去之後你定是能找到位如意郎君的。”
姜若心裏苦笑着,她現在就希望自己能好好活着,将娘親和妹妹接出來。不過秋微也是好心,她就順着說話,“那是一定的,我們都能出府的。”
她這時候,對那位未曾見過的世子爺只存着一分敬畏,還抱有一絲幻想。說不準夫人安排的丫鬟不止她一個人。說不準另一位是個膽大心細的,先上位生子,她就能順順利利茍活到最後一刻。
這樣想之後,她打起精神來過日子,同秋微一起将屋子收拾一遍。
秋微出了身汗,沒想到了晚上就開始發燒,燒到半夜都開始說起胡話來。要是真任由人燒上一夜,只怕連命都沒了。
姜若心裏着急,連忙拿冷的帕子不停地給她擦拭身體,後來見還沒退燒,實在沒了辦法就咬着牙摸黑出去,準備找秋微的娘拿貼藥,好歹要将人的命留下來。
秋微一家人住在前院的罩房,蔣嬷嬷聽說女兒病了,眼淚嘩嘩往外流,拉着她的手千恩萬謝道:“秋微能找到你這樣的朋友,是她的運氣。你放心,等安王從青海回來,我一定要我家人去求求安王。”
安王是當今聖上的胞弟,極得皇上信任,因此被派去平定青海叛亂,近兩年都沒有回府,要不然夫人也不敢這麽明目張膽将手伸到聽松院。
姜若寬慰她幾句就要走。
蔣嬷嬷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蔣嬷嬷的力氣很大,她的手被捏得開始發疼,擡頭卻看到了蔣嬷嬷異常嚴肅的臉。
“進了聽松院,就一定要聽世子爺的話,不要和夫人有任何的聯系。聽松院內沒有不聽話的,不聽話的……都沒了。”
她後面一句話聲音小且細,都在發抖,似乎對這位世子爺懷着極深的恐懼。
姜若心頭一凜,連臉色都蒼白幾分。那位世子爺到底有多麽可怖,為何每個人在提起他時,都是一幅畏懼害怕的樣子?
她強裝着鎮定,應了一聲“好”之後,便匆匆忙忙走了。快要離開前院時,她不知道怎麽突然朝後面看了看,就看見蔣嬷嬷披着一身單衣提着燈籠就站在門口,遙遙朝着她望着。
見她回頭,蔣嬷嬷連忙朝着她擺擺手。
夜色四合,她的身後是濃黑到看不清任何東西的小路,也就回頭時能見到片刻的微光。她深吸了一口氣,抓緊手中的藥包之後就轉過頭,朝着夜色中走了過去。
她有些怕黑,一條路走的是膽戰心驚,生怕突然竄出什麽東西來。路過後院的荷花池時,看見暗夜中的荷花影影綽綽,整個頭皮都在發麻,連腳步都快了幾分。
而就在此時,突然響起一道低沉的男聲。
“怎麽,就只會用這點手段? ”
她的步子瞬間停住,下意識朝着左前方看過去。左前方有一團亮光,隐隐能聽見人聲,似乎還不止一個人。秋日的荷花開始發蔫下墜,不大能遮住人形,再往前走幾步說不準就會被人發現。
幾乎是在那個瞬間,她下意識蹲下身子來,将自己隐匿在荷葉之下。
透過交錯的葉柄,她先看到是長滿青草的地皮,往上是垂地的狐皮大氅,大氅的皮毛油光水滑看不到的雜色。再往上便是一身圓領直綴,只是那人的身形偏瘦,坐在凳子上腰帶略微松垮,整個人往後靠着,姿勢閑适,卻莫名給人一種威壓之感。
因他前站着兩個不茍言笑的侍衛,她看不清男人的臉,只看見湖邊跪着一個同她一般穿着黛青色丫鬟服飾的女子。
女子跪地磕頭,額頭中間滲出的血沿着臉下滑,燭火之下顯得分外可怖。
她卻絲毫不覺,哭着認錯,“世子爺,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癡心妄想,在酒水裏摻了藥。但奴婢真沒有旁的意思,奴婢只是……”
說到這裏,她全身都在發抖,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說:“奴婢只是愛慕世子爺。”
到了秋日,蟬聲也消退得幹幹淨淨,天地之間仿佛都成了靜谧的一片。只有微風吹動着燭火,将男人影子拉的搖搖晃晃,竟有幾分從地獄的惡鬼之狀。
忽的就聽見一聲輕笑,聲音如月下流水铮铮,“我倒是才聽見這麽新鮮的說法。”
緊接着一只手伸了出來,捏緊女子的下颌往兩邊晃了晃,似乎是在仔細觀察。
女子的血順着偏瘦白皙的手背往下滴,砸落在地方洇出猩紅的血點子,整個畫面極為詭異。
他卻恍然未覺,只問:“那東西呢,拿哪裏去了?”
女子全身都在發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長樂,将她帶下去吧。”男人放開手,用帕子斯條慢理地擦着,沒什麽情緒如同處理一件不值錢的玩意兒,“她若是不想開口,便一輩子不要開口好了。”
那女子猛然瞪大了眼睛,才溢出一聲驚呼,便被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捂住嘴巴拖了下去,沒了任何聲音。
姜若瞳孔緊縮,一顆心砰砰跳着,竟然比剛剛小走時心跳更為劇烈,身體不可避免地僵硬起來,甚至是後怕,仿佛剛剛被掐住喉嚨的人是她一般。
她……也是要去勾着世子爺的,若是被發現了,是不是會同樣的下場?
那邊還在在談論什麽事,她也聽不清楚,腦子亂糟糟的,一直回想剛剛那位丫鬟被帶走時的眼神,哀傷而又絕望連半分掙紮都沒有。
猛然,她的雙眼瞪大了,臉上全都是不可置信,呼吸都因為過于吃驚停滞住。
她竟然瞧見那位穿着狐皮大氅的男子朝着她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男子身量纖長,眉目如畫,蕭蕭肅肅如明月入懷。又因為在病中怕冷,在旁人只穿了件薄衫的秋日,他的整個人裹在厚厚的大氅中,燭火之下顯出蒼白的病态,頹唐也依舊如山玉之外将傾。
可此時姜若心中只升起濃濃的恐懼來,覺得他比惡鬼還要恐怖幾分。
自己被發現了?下場是不是同剛剛那個丫鬟一樣?
那股害怕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她全身都在發軟,不禁往後一癱。手掌撐着鵝卵石鋪成的路面上,傳來陣陣疼意,她卻沒有多少知覺。
只看見男人朝着她這個方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