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少女紅着臉,小手扒拉在窗沿,在月色下,就像一只乖巧可愛的小白兔。

一只小白兔忽然出現在眼前。

此刻小白兔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似是在期待着什麽,一雙眼睛清澈透亮,碎星點點。

這麽喜歡那只貓麽。

陸慎彎了彎唇,驚訝之色斂起,一雙鳳眸暈出清淺笑意。

一人在屋內,一人在屋外,男人身姿瘦削高大,宋霜月纖弱伶仃,整個人都陷在他身軀籠下的陰影裏。

他稍稍傾下身子,兩人距離拉近,他身上霜雪般的氣息混着奇異的香味,淡淡在萦繞少女鼻尖。

氣息沁入肺腑,宋霜月眨眨眼,一瞬恍惚,對上了他琉璃般的眼眸。

琉璃清冷,氣息冰寒,他卻笑意溫和,此刻正目光包容地看着她,給予着宋霜月最難以自拔的溫暖。

她好久沒感受到了,也從未看到過這樣的人,以至于她第一反應竟是惶恐和怯懦。

他,他這麽溫柔,長得又這麽好看,千萬不能讓他發現她是宋霜月呀……

陸訣的那些話不受控制地在她耳邊響起,猶如散不掉的噩夢。

“我,我有打擾到你嗎?”抓着窗沿的小手不安蜷起,宋霜月踮起腳,有些讷讷地說,“我就是想來看看貓,今天特別想,就忍不住來了……”

月色傾瀉在少女周身,纏發的紅色絲縧被風吹拂到臉頰,更襯她白皙嬌妍,明媚生動。

即便是在夜裏,她也有着灼灼生氣。

而此刻月下的她的确乖巧得像只兔子,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人。

眼睛睜大,眼裏的渴望呼之欲出,在他面前毫無隐藏。

十分可愛了。

陸慎流血的手悄然背在身後,痛意仍然遍布四肢百骸,但面上卻微微笑着。

“沒有打擾到我,你不必如此緊張。”他搖頭否了她的話,“外邊寒氣重,你先進來。”

“嗯!謝謝你!”

陸慎的說話聲溫和清淺,柔如春風,宋霜月被安撫到,紅着耳朵“嗯”了一聲,雀躍地提着裙擺進了屋。

“你先坐一下,我去把貓抱過來。”陸慎把她引到屋內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水後,去屏風隔間找貓。

宋霜月坐在梨木書案一旁,屋內潔淨雅致,陳設簡單,檀架上整齊放着書籍,書案博山爐裏燃着安神靜氣的檀香,缭繞煙霧浮起又散開,一縷香氣飄到了她鼻間。

少女鼻尖微動,繼而浮紅。

她記得這種香氣,她身上許是還殘留這香氣的味道。

先前,陸訣便是聞到了,才……

當陸訣的臉和陰沉的笑聲在腦海閃過時,少女單薄瘦弱的身子隐忍地發着顫。

這近乎是出自恐懼的無意識反應,若是還待在那座宅子裏,還面對着陸訣,宋霜月定會瑟瑟發抖,縮在牆角。

但此時此刻,她置身這間屋子,聞着這淡淡的檀香,不安的心逐漸平靜,似是有落花墜入一泓春水,蕩起圈圈漣漪。

很溫暖,很惬意。

和這人待在一起太舒服了。

宋家生故後,宋霜月許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溫暖了。

于她而言,無疑是一種上瘾的毒藥。

很久沒人這麽對她了呀。

待在這裏這麽舒服,還能看貓,那貓雖然傲嬌對她愛答不理的,但看上去毛茸茸很好摸,也蠻可愛的……

宋霜月想着想着,簡直都要舒服地眯起眼睛,不自覺就咯吱咯吱笑了起來。

少女的笑聲洋溢在屋內,陰冷死寂似乎都被驅散,屏風後陸慎抱貓的手一頓,旋即撫摸着小貓的腦袋,輕聲叮囑:“她想看看你,切記,這次不能兇她,也不能欺負她,她還是個小姑娘,知道嗎?”

小貓被迫醒來,腦袋上的毛亂糟糟的,本被主人順平後舒服地喵了一聲,又想繼續縮回窩裏睡覺時,主人一通嚴肅的叮囑傳來,它頓時炸毛,滿是兇相。

“喵!”小貓不樂意地叫了一聲。

這貓是陸慎撿來的流浪貓,初始時他喂養了幾次,後面這貓就黏着他不肯走了,陸慎便養在了身邊。

因而,它并不像家養的貍奴那般溫順聽話。

陸慎見貓一幅兇相,擔憂它如昨日那般兇宋霜月,會撓傷她,遂又沉了沉語氣,重申道:“記住了嗎?”

“喵喵!!”小貓舉起爪子叫了兩聲,怨念頗深。

“你要喜歡她,黏她,不能吓到她,撓她。”陸慎并不退讓,平靜訓貓。

見主人口吻認真,還有點吓人,小貓只能抖了抖蓬松的毛發,輕聲喵着,團成一團縮在了陸慎懷裏。

陸慎放下心來。

“喵……”

叮囑好貓後,陸慎抱着貓從屏風後走出,身姿玉立,烏濃發絲被銀色緞帶松松束着,幾縷散落鬓邊,更顯皮膚弱白,眉眼昳麗,長睫微垂間帶着揮之不去的病恹感。

他周身氣息明明清冷而疏離,可宋霜月又莫名覺得他渾身都是春水般的溫柔。

美人哦。

宋霜月看到山水屏風走出的陸慎一愣,少女情态不自知地顯露,小巧耳尖越發紅了,然後脊背一僵,頓時坐得無比端正筆直,像是在讨要大人誇贊的小孩。

還是個小姑娘啊,陸慎看到不禁一笑,琉璃眸色柔和了些,拍了拍小貓的腦袋。

“去吧。”

他低聲下了命令,用少女聽不到的聲音。

登時,一個毛絨絨的白色小東西敏捷一跳,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宋霜月的矜持坐姿只持續了片刻,在看清那團白色小東西是什麽後,她便矜持不了了,天性暴露。

是那只小貓诶!

在主人的訓斥和嚴厲叮囑下,這次小貓喵喵叫了幾聲後,甚是親昵地鑽到了她懷裏。

小貓用小腦袋蹭了蹭她的手,甚至還舔了舔,毫無昨日的傲嬌、冷漠,以及兇狠……非常黏她了。

“喵,喵~”

宋霜月兩眼晶亮,閃閃發光!

“它,它,它!……”宋霜月都被這只貓驚到,說話都開始語無倫次。

“嗯……”陸慎單手撐在案邊,支着腦袋淡淡地笑,“它如何?”

他垂下的另一只手還在不停流血,被刀劃傷的血還在流,怪病激起的疼痛還在啃噬皮膚骨髓。

但看着這小姑娘的笑容,這痛意似乎消減了幾分。

“它昨天不是這樣的貓……”宋霜月很是疑惑了,眯起眼睛盯着這貓,“它好像變乖了很多。”

搖曳的燭火下,陸慎的膚色越發白了,唇色卻鮮豔,兩相映襯,有種驚魂失魄的美感。

“嗯,它許是知錯了。”

貓:“喵!”

宋霜月輕輕揉着小貓的腦袋,茫然問:“知錯……知什麽錯?”

陸慎笑而不語,低頭抿了一口茶。

“好奇怪哦,這處的佛殿好安靜都沒人,沒人來這上香嗎,僧人也沒有……”宋霜月一邊低下頭逗貓,一邊呢喃說着,“不管白天或是晚上,我都沒看到一個人,太靜了……”

陸慎無法告訴這個小姑娘,這處雖是佛殿,但也是軟禁他的地方,是以,無人會來此上香,這麽多年,也只她一人誤入此處。

“你是一個人住這裏嗎,為什麽會住在寺廟呢,你看上去也不像和尚,好像……”

宋霜月正牽着小貓的爪子,一股腦問出好多問題,問完後才發覺自己着實唐突,有些不太禮貌,又不好意思地朝陸慎笑笑。

“我,我就是奇怪而已,”宋霜月抱着小貓,肩膀縮起,小心翼翼地問,“我話這麽多,你不會覺得我吵吧?”

以往待在那座宅子,活在陸訣的陰霾下,宋霜月話也不敢多說,戰戰兢兢。

此時她覺得放松惬意,便忍不住像小鳥一般叽叽喳喳的,似是要把以前的話都說回來。

他看上去似是喜歡安靜,可她剛剛說了這麽多話,一定會覺得她很吵吧……宋霜月沮喪地想,抱貓的小手都松了力氣。

宋霜月懷裏的小貓沒了束縛,看準時機又跳到陸慎身上,搖搖尾巴,眼睛眯起,見勢就要在他懷裏縮着睡覺。

陸慎察覺到,又拍拍貓的腦袋。

小家夥懂了它主人的意思,只能喵一聲,又跳回宋霜月懷裏。

“不會。”陸慎鳳眸微彎,臉上勾着溫和的笑意,“這樣很好,你的聲音勝過琴瑟之音。”

被他這麽一誇,小姑娘臉紅了個透,難以置信問:“真,真的嗎?”

陸慎鄭重點頭:“自然是真的。”

小姑娘的聲音确好聽,在屋裏蕩起時,那難捱的孤寂漸漸消弭,噬人的疼痛似也有所消退。

宋霜月被他誇得不好意思,嬌羞地低下了頭,目光只能從他惑人的臉上落在別處。

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啊,聽到誇獎還會害羞,很是可愛了。

陸慎以手支頤,輕勾薄唇,視線低垂間,不經意間瞥過少女單薄的身子。

纖細伶仃,膚白似玉,脖頸下的青色血管隐約可見。

他不由想起昨日那低聲哭泣的小姑娘,抽抽噎噎,肩膀抖動,似是哭着哭着就會暈倒在地。

是身體不好麽。

還是每天沒有好好吃飯,她現在,應是長身體的時候吧,是因為跟家裏置氣才到此處嗎。

他輕聲嘆息,正思忖着小姑娘會喜歡吃什麽,日後吩咐禦廚送些過來時,視線順着後頸往下,看到了宋霜月脖頸處的血痕和淤青,驀地一怔。

少女薄薄的皮膚破了,滲出的鮮血已經結痂,零星分布在頸側,甚至喉管處還橫亘着道道淤青。

小姑娘許是留痕體質,那些淤青血痕在瑩白肌膚的對比下,越發觸目驚心。

好似熱烈生長的花被人粗暴摧折。

陸慎垂下手去,神色一變,憐愛陡生,以至于他竟失态地問:“姑娘,你脖子……”

“啊……”宋霜月聽到男人喚她,應聲擡頭,正茫然眨眼時,感受到了陸慎落在她脖子這裏的灼灼視線。

脖子……這是陸訣掐她……

宋霜月忽地驚醒,如墜深淵,抱貓的手都松開了,一下死死捂住脖子,不想讓他看到半分。

不能讓他發現她就是宋霜月,他,他知道後會嫌她髒吧……

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宋霜月。

若是被他知道她是宋霜月,知道宋霜月不僅入過教坊司,還是低賤的外室,他也不會理她的,不會給她看貓的……

歷經抄家變故,長久處在陸訣的貶低和侮辱下,陸訣灌輸的這些言論——【宋霜月是肮髒的,沒有人會喜歡宋霜月】【宋霜月是低賤的】【宋霜月是上了奴籍的教坊司官妓,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奴籍身份,就算逃了也會被抓回來】【宋霜月只是陸訣的玩物而已。】早已在她心裏根深蒂固,對少女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堅不可摧的枷鎖。

她害怕,她恐懼,她瑟瑟發抖,連她自己也看輕自己,以至于在陸慎的目光落在她脖子這裏時,她反應極大地捂住了那些痕跡。

不能被他發現可疑的地方,不能被他發現她就是宋霜月,不能。

他這麽溫柔,這麽美好,她想和他,和貓待在一起。

這裏是她唯一的桃花源。

宋霜月額頭滲汗,在心裏不斷地重複這些話。

屋內靜寂一瞬,燭火搖曳,在搖晃的燭光裏,兩人映在牆上的影子交纏在一處,屋外的風一吹進來,又很快分開。

陸慎長睫微顫,将少女的神情盡收眼底。

片刻後,他神色恢複如常,狀若無事地喝了一杯茶,随即溫柔地看向少女,平靜問:“姑娘脖子這裏的紅痕,是被蚊蟲咬的嗎?”

蚊蟲,咬的?

男人清幽如泉的聲音緩緩入耳,宋霜月驚愕擡眸,對上陸慎笑意清淺的目光後,立即點頭:“對,是蚊子!好大的蚊子呢,咬的我疼,很痛……”

他以為是蚊蟲的咬痕,沒有生疑,也沒有多想呢。

小姑娘頓時舒了口氣,蒼白小臉逐漸恢複血色。

“你且坐着,我這裏有治蚊蟲叮咬的藥,療效奇佳,不會留痕。”陸慎說道,起時還不忘側身,不讓她看到被血染紅的衣袖。

看來,他不僅是個溫柔美人,還是個大善人大好人呢。

她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小姑娘心尖一暖,認真道謝,小手交疊放在膝上:“謝謝你,你可真是個好人。”

“好人?”小姑娘天真無邪,陸慎不免失笑,眼睑落下陰影時嘆息一聲。

她懂好人是什麽意思麽。

他陸慎身處皇室,居東宮之位,從來都算不上是什麽好人。

不然,他十年前便死了。

但陸慎并未否認小姑娘的話,只微微颔首:“嗯,好人。”

-

宋霜月并未等多久,陸慎便将一白瓷藥瓶拿了過來,遞給乖巧坐着的小姑娘。

白瓷藥瓶裏裝着的是上好的金創藥,并未是他口中所講的……治蚊蟲叮咬的藥。

“姑娘,仔細塗幾次,紅痕淤青便會消了。”他喚她,聲音微啞。

陸慎溫柔低聲,宋霜月頭頂瀉下一片陰影,低眸看去時,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映在了她瞳孔。

修長潔白,似玉如雪,更甚過指尖的白瓷玉瓶。

好漂亮的手哦。

少女的目光驀地被燙到,灼熱蔓延,她白皙的肌膚悄然浮起一層粉色。

“嗯,我會仔細塗的……”不知為何,宋霜月心跳如雷,她根本不敢再看他的手,只好慌忙接過藥瓶。

只是,許是由于她動作有些着急,匆匆忙忙間碰到了陸慎的手。

陸慎的手指蹭到了少女手心。

一冰冷,一溫暖,兩人肌膚毫無阻隔地相貼,少女手心溫軟的觸感宛如驚雷閃電,瞬間傳到了陸慎心髒。

這種觸感及其激起奇異感覺令陸慎怔在原地。

他一瞬驚愕,瞳孔驟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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