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哪一瓶是你的”
第5章 “哪一瓶是你的”
但衆目睽睽之下,他動彈不得。那裏反應也太過明顯。潭淅勉變成了虎,讓他騎虎難下。
就在他為難要怎麽下床才不會被看出來的時候,潭淅勉突然越過他的手臂,探出目光:“小柴,水杯。”
是要休息一下的意思。
原本緊繃的拍攝現場一下像卸了彈性的皮筋,人流動起來,發出嗡嗡的噪音,燈光師移開目光,肖衍也直起身活動自己僵硬的脊背。
喻呈趁着這個時間從床上挪下來,可有些古怪的姿勢還是被肖衍捕捉到了。
“喻老師,你沒事吧?”
其實工作室不是所有攝影師都可以被叫“老師”的,比如容燦就被人叫“容燦姐”,而不會叫“容燦老師”。喻呈被叫“老師”完全是因為他之前拍過一些記錄性質的攝影作品,涉及戰争、民生和動物保護,拿過獎、登過報,是有些光環在頭上的。
為了讓這光環不要就此隕落,喻呈正色道:“沒事,就是腿跪久了有點抽筋。我去一下洗手間。”
路過潭淅勉的時候,他瞥見他嘴角還有未斂盡的笑意。
好煩。
八點十分,拍攝結束。
雖然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但好在九點不到确實能吃上飯。喻呈略感安慰。
“辛苦啦各位。”艾琳走過來,“潭老師,你也辛苦了,你們剛回國,請你們去吃南京菜吧,南京大排檔怎麽樣?”
潭淅勉正在卸妝,沒有反對。
“要不換一家吧。”喻呈不無尴尬地說,“他是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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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南京人吃南京大排檔,和請北京人吃全聚德的感覺是一樣的,有點奇怪。
艾琳表情驚訝:“南京人?巧了,喻老師也是南京人呀……”
“我知道。”潭淅勉這回倒是大方承認,“我們是高中同學。”
喻呈通過鏡子和他對視,目光相接,潭淅勉氣定神閑。
“啊這樣,太巧了!”艾琳頓覺今晚接待的壓力小了一半,“那喻老師給推薦一家正宗的,等您收拾好,咱們就出發。”
潭淅勉應聲站起來:“剛剛聽化妝師說,您工作室這邊有淋浴間,方不方便借地洗個澡?身上還挺粘的。”
“應該的,應該的。”
男女有別,艾琳不方便帶,就先用目光找肖衍,看人在那收拾道具,挺忙的,然後又看向喻呈,老同學,也合适吧。
喻呈正在蓋數碼相機的鏡頭蓋,一擡頭發現艾琳盯着自己,于是也莫名其妙地回看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艾琳無奈地啧了一聲,幹脆點透:“喻老師,你帶一下路哈。”
喻呈憋了口氣,又饑腸辘辘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員工休息區走,聽得到身後潭淅勉跟上來的腳步聲。
“牆上這些是你拍的?”
“有的是。”喻呈粗略掃過一眼挂滿照片的走廊。
“這個?”潭淅勉腳步頓了頓,擡手指向其中一幅。
是一條暗紅色的潮濕的街,看得出剛下過雨,桃紅色的招牌滾着水珠,地上水窪漣漣,一個男人半屈着一條腿靠着斑駁的牆壁,站在路邊抽煙,煙霧袅袅,他的襯衣沒有扣好,左邊第三顆扣到右邊第四顆扣眼裏,就這麽随随便便地牽扯着,露出大半鎖骨,但偏偏手臂上又有一對規規整整挺禁欲的袖箍。另一個穿着夾克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路過他,停住,忽然分了一個眼神過去。地面的水跡蜿蜿蜒蜒,倒映出瘟紅的世界,和這麽兩個突然産生聯結的人。
照片就記錄了這麽一剎那。但好像後面的故事都出來了。他們對視,然後确認,最後進到身後的屋子裏去。煙會被粗暴地掐掉,襯衣的第三顆扣子會從錯誤的扣眼裏被剝離出來,夾克落到布滿灰塵的地上。
然後是什麽?
煙味的親吻。戴tao。撞擊。沉悶的呼吸和哼聲。
與其他框裱的照片不同,這一幅顆粒感更強,色調融合度更好。有一種迷人的質感,但究竟為什麽,潭淅勉說不上來。
能從林林總總的相框裏精準挑出他的作品,喻呈有些意外:“這是在泰國拍的,他們那裏紅燈區合法,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就拍了一張,挺有意思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眯着眼,似乎還能憶起當時舉起相機的瞬間心悸,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男人與男人之間明目張膽的吸引力,而他終于在異鄉人的身上為自己的愛欲找到了合理性。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他是顫抖的,激動的,感同身受的。
他湊近又看了一會,确認了年份:“13年拍的,用的膠片機。數碼相機工作用還可以,但私下拍的話,我更喜歡膠片,這一張用的應該是富士Pro160ns彩色負片。”
一聊到攝影,不自覺話變多了,等喻呈回過頭,他發現潭淅勉并沒有在看照片,而是在看他。
在這個瞬間,他覺得潭淅勉的眼神很像那個路過的男人,可能如果他不回頭也就走過去了,可是喻呈身上的某種東西讓他停住了。臉上甚至還保留了上一刻的面無表情,但是漣漪已經在他的面孔上泛起,下一刻是什麽,未知。
潭淅勉是未知的。
“這是客用的浴巾,新的。”他尴尬地清了清嗓,拿起一條遞給潭淅勉,“沐浴露、洗發水的話,裏面有好幾瓶,我們有時候加班也在這裏洗,都是大家自己帶來用的,不是雜七雜八的小牌子。你随便用。”
潭淅勉往架子上看:“哪一瓶是你的?”
這問題好怪。
喻呈看了潭淅勉一眼:“綠瓶的。”
潭淅勉跨進去,手放在門上。
“左邊是熱水,右邊是涼水。地板有點滑,換一下那個拖鞋。”
一通話說完,發現潭淅勉笑着看他,扔下一句:“啰嗦。”
潭淅勉有時候是會這樣跟他說話的。
啰嗦。
矯情。
想太多。
高中的時候潭淅勉就賦予他這三大評價。但罵也不是真罵,笑還是笑的,只是有點兒抱怨,覺得難以理解,有時候還要手賤上來把他的頭發搡得一團亂。
然而這次潭淅勉沒有擡手,門在面前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