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猜什麽我就開什麽嘛”

第8章 “你猜什麽我就開什麽嘛”

這天晚上喻呈做了一個夢。亂七八糟。

先是夢到了小舅舅宋東憑。他已經有幾年沒夢過他,今晚突然夢見高一暑假的時候宋東憑領着他和潭淅勉,還有初三畢業的潭寧栩去吃肯德基。

本來應該打車的,但是潭寧栩暈車,于是兩公裏,四個人就在酷暑下走。

這畫面好真實,連站序都是對的,前面是宋東憑、潭寧栩,他和潭淅勉落後一步。那時候潭淅勉已經長好高,比他能高出一個頭,他是後來拼命喝牛奶、跳高才拔起來的。

“可是真的很熱啊,潭寧栩。”

潭淅勉踢着碎石子抱怨。腳下的影子短得繞着腳環成一個圈。

“可是我會吐到車上啊。到時候你還要跟人家道歉。”

“為什麽是我啊。”

“因為我是你妹。”

“那你還是喻呈他妹,小舅他侄女。”

“那我是姓喻還是姓宋?”潭寧栩反問。

都不姓。這是潭家的公主病,得認。潭淅勉撇撇嘴。

宋東憑熱得汗挂在眼鏡角上,胸前的領沿都是濕的,還在那裏笑:“姓潭也可以是我侄女,喻呈他妹,有什麽不一樣啊。”

“宋東憑你別占我便宜。”潭寧栩睨着眼,“潭淅勉挖西瓜蟲你刨坑,他玩溜溜球還是跟你學的,找你要壓歲錢的時候,你說自己是平輩,現在會說自己是長輩了?”

宋東憑也不生氣:“那是我心态年輕,真算歲數那也差十三呢,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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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我今天請客,喊我聲小舅舅怎麽了?”他擡起手,故作老成要摸潭寧栩的頭,被她躲開了。

“就不喊,不喊不喊不喊,宋東憑,宋東憑,宋東憑!”

“這小孩兒。”宋東憑笑着啧一聲。

一路拌嘴到肯德基,皮膚滾燙,大汗淋漓,裏面空調開得足,一進去宛如冰火兩重天,宋東憑要潭寧栩從包裏把外套拿出來穿,潭寧栩不樂意,較勁兩輪最後還是穿上了,然後宋東憑問她要吃什麽。

她說要兒童餐。

“你幾歲啦?”潭淅勉笑死了。

潭寧栩用口型罵一句,然後指着他背後的廣告牌:“今天送哆啦A夢的手辦,你懂不懂?”

等手辦到手,懂了,确實挺好玩,哆啦A夢頭上真有一個竹蜻蜓,拿下來一旋還能飛。

潭寧栩玩了一會,等要吃薯條,發現潭淅勉把她拿的番茄醬全吃光了。然後毫無懸念地再次進入鬥嘴環節。

“要吃自己去拿啊,讨厭死了!”

“動不動就‘讨厭死了’、‘讨厭死了’,今天吃一頓席,明天又能吃一頓席。”

“啊,什麽席?”

“‘讨厭’死掉的席啊。”

“我靠潭淅勉你有病吧!”

有病是真有病,但也真的很好笑。

喻呈在夢裏都笑了,跟在後面附和“哈哈哈那我坐小孩那桌啊”。

但沒說出口,這個夢忽然散了,續又續不住,變成另一個。變成熟悉又陌生的潭淅勉。

這回潭淅勉淩在他身上,跟剛剛拍照的時候正相反,潭淅勉舉着相機對準他,不知道為什麽,喻呈看着那盞鏡頭,覺得像看着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潭淅勉用“槍”指着他,嘴裏卻很客氣,還和他打商量:“喻老師,手臂向上伸好不好啊?”

他被魇住了似地向上,潭淅勉順着他的手臂壓住他的腕。

然後潭淅勉又說:“腿展開好不好啊?像在自己家裏那樣。”

他展開了一點,不敢再繼續了,怕叫潭淅勉惡心。

但潭淅勉沒有覺得惡心,反倒把他弄得很難受。鏡頭也跟着往下走,“槍口”冰冷地劃過他的皮膚,速度穩定又緩慢,真實記錄下皮膚上立起的細小顆粒,曬得到太陽、曬不到太陽的膚色的變化。

他一錯不錯地盯着潭淅勉的臉,他想象自己在照片裏的樣子,渴求的、欲望昭彰的,他覺得自己快要叫出來了,聲音擠在喉頭,上下攢動。

“潭淅勉。”他終于還是叫了,然後是一陣急喘。

潭淅勉突然停下來,端詳他,眼神像給誰下蠱,有點兒狠勁,他端詳了一會,最後說:“我要回美國了。”

然後喻呈就醒了。

頭痛難忍地坐起來,發現自己睡在潭淅勉剛剛躺過的那張圓形的床上,連躺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昨晚酒局散得晚,他又醉,回仙林太遠就到工作室湊合,當時拍攝用的床恰好沒拆,就睡下了,現在才留意到圍欄上的花已經卸掉,紛紛躺在箱子裏等死。

他數了數,1234567……15枝。

他找到個花瓶,接了水,将它們放進去。

擡頭看一眼鐘,淩晨四點。只他和花未眠。

周五下午出結果,喻呈從上午就開始坐立不安。

他幹完這單又重回休假狀态,實在百無聊賴,下午兩點多就發微信給肖衍,肖衍說還不清楚結果,如果程珏老師同步工作室這邊的話,第一時間告訴他。

這樣一講也不好再追問,否則顯得太心急。又等到四點,實在耐不住只好發消息給趙逾磊,旁敲側擊問他晚上的聚會是否如期。

“沒聽說改時間啊,也沒聽說潭淅勉不去。”趙逾磊猜不透喻呈的心思,“噢!是不是他不來的話,你就來?想見見老同學?”

這種局一般喻呈很少參加,唱歌喝酒社交,沒有一樣是他擅長的。但是算起來,這麽大範圍的年級聚會畢業後還是頭一回,年紀大了容易念舊,喻呈轉了性子想去見見,倒也很可以理解。

沒等對方提出異議,趙逾磊立刻說:“晚上在唱亮KTV 308,珠江路那家。八點鐘。他要是不來,我跟你講。”

結果就沒有人再跟他講。

喻呈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潭淅勉沒有要不來,還是趙逾磊這個不靠譜的把他給忘了。

一直猶豫到七點半,肖衍那還是沒有消息。喻呈想要不就去當面問潭淅勉,時間地點現在都有,要是他在最好,要是不在,他露一面就出來。

于是當機立斷出門,為了躲酒,開的自己的車。

高速上還行,到太湖路以後開始堵車,幾分鐘挪一米,喻呈正踩剎車踩得有點心煩,來了一通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他心裏跳了一下,迅速戴上耳機,劃到接通。

“喂?”

“您好,是喻呈喻老師嗎?”

是個女聲,不是潭淅勉。

“我是。”不知怎的,喻呈莫名松了口氣。

“我是程珏工作室的秦薇,之前看到您拍的那組照片非常好,尤其是正面的幾張面部大幅特寫。”

面部特寫只有他騎在潭淅勉身上搶拍的那幾張,喻呈有些犯窘,又不明對方來意,只好講:“謝謝你們喜歡。”

對方笑了笑,繼續說:“所以問問您6月底7月初有沒有檔期,想邀請您加入我們《杏仁》的拍攝,如果您有意向的話,我們這邊會再跟你們胡總溝通。”

程珏那不缺金牌攝影師,能被她看中參與拍攝,是很大的認可也是揚名的機會。可喻呈還在關心選角結果:“那請問下,模特定了嗎?是Pedro嗎?”

電話那端又很官方地笑了一下:“這個還沒有官宣,我們暫時還不能透露哦。”

有點失望,喻呈遂回答:“那我考慮一下吧。”

“最遲下周三之前。”秦薇說,“期待您肯定的答複。”

堵車加電話,等到了唱亮已經八點半,正是店裏生意最好的時候,沒有多餘的服務員帶路,他徑直往308尋去。

走廊裏很暗,空氣厚重,煙味酒味混雜,氛圍燈在閃,五光十色又光怪陸離,有人在唱“死了都要愛”,沒有技巧全是感情,調是跑的,唱得聲嘶力竭。但這家有一點好,就是門上沒玻璃,裏面看不見外面,外面也窺不見裏面,因此也不會覺得丢人。

走到308門口,聲音太雜,只能依稀聽到裏面有說笑聲,好像有女生在唱“你能體諒我有雨天”。喻呈手扶在把手上,緩了三秒,深吸一口氣。

打開的瞬間,所有的面孔都是模糊的,但能感覺到目光潮水般湧過來,喻呈像溺了水,不自覺屏息一瞬,腳都準備往後撤了,突然和坐在右手邊沙發上叼着一根煙的潭淅勉對上目光。

氣氛陡然微妙,知情者面面相觑。按理說,潭淅勉在的局,喻呈就不會來,反之亦然。畢竟喻呈年少輕狂時是放過狠話的,比如——

“有他就別叫我了。”

“絕交了呗。”

“什麽叫絕交?就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為什麽?因為他本來也就不怎麽樣啊。”

其實沒人知道他倆究竟怎麽了。本來這兩人一個學習好,一個混不吝,平時再怎麽臉上兇,互相看不上,也是潭淅勉一攬脖子還是同進同出的,又長得都不賴,周圍學校的女生私底下稱這是二附雙子星,可高中一畢業,雙子星突然幹幹脆脆分道揚镳了。

有人說,潭淅勉沒考好,喻呈卻在重點大學,人總有自尊心嘛,難免要掰。但也有人覺得,潭淅勉成績也就那樣,考沒考上一本,他自己根本不在乎,不至于就鬧得朋友都做不成。

還有些別的猜測,但總之沒有定論。畢業季本來就是告別季,有的朋友變敵人,有的敵人變朋友,誰說得清呢?

但好好的雙子星結局如斯多少令人唏噓,時間過去許久大家才漸漸停止猜測,只是默認這兩人不對付,說話組局注意點,也就這樣了。

可現在不對付的倆人竟然在同一個時間地點出現。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唬得組局的費岷直瞪眼,一個勁兒給潭淅勉使眼色,意思喻呈不是他請的。

還是趙逾磊反應快,先站起來,幫喻呈打圓場:“呈兒我叫的啊,這麽多年沒見了,這次人難得這麽齊是吧。”

說着往門口迎,到喻呈身邊,立刻把聲音壓下去:“祖宗你怎麽來了,不是說他不在,我再通知你,那不通知,不就是他在?”

喻呈故作輕松:“又不怕他,都是過去的事了。”

趙逾磊勾着他的頸刮目相看:“嚯,呈哥這是在戰略上藐視敵人。”

說話間已經走到沙發邊,潭淅勉好像早料到他會來,沒多意外,看着他略一颔首。這時喻呈才發現他唇間夾的煙壓根沒點着,不知道是不是沒顧上,就這麽幹含着,手正在篩盅上搭着,眼睛裏還是笑笑的,說了一句:“來了?坐。”

在大家錯愕的眼神裏,喻呈鬼使神差地挨着潭淅勉坐下了。

這一坐導致所有人都沒回過神,《雨天》的結尾沒人記得唱,就這麽随着伴奏播過去了。下一首自動跳到林倛玉的《同花順》。

麥霸終于也覺出尴尬,撇下麥随手點開原唱,坐下來和大家聊會天喝點酒。喻呈認出來她好像是潭淅勉他們班的文藝委員,除了那雙眼睛,好像其他什麽都變了,變高了點,身材也沒那麽苗條,記憶裏還是高馬尾、素顏,現在塗紀梵希口紅,大波浪,開了雙眼皮。

還有很多人也變了,那時候班主任耳提面命也不聽課的倒數第一,現在出來娛樂還記得發名片,讓大家光顧他的生意。喻呈自己也變了,不戴眼鏡,頭發長了,做着不穩定的職業,搞藝術,喜歡男人,班主任老王肯定不會想到,當年最聽話的學生如今最離經叛道。

生活啊,生活。

“唉?聽說喻呈現在是大攝影師?”人來都來了,費岷幹脆過來搭話熱場,“說起來,你和潭淅勉一個是攝影師,一個是模特,還挺搭。”

挺搭,什麽挺搭。

喻呈又想起那天在拍攝現場的那些畫面。潭淅勉擺,他在拍,這人一貫有個性的,但到了片場也得聽他安排,他說躺下吧,他就躺下,他說閉上眼,他就閉上眼。他摸到他了,也差點親到。

“就是很巧,前兩天已經在工作中見過了。”潭淅勉眨了一下眼,“是吧,喻老師?”

短暫的波折過後,幾番寒暄又讓氣氛活躍起來,身為年級焦點的二人盡釋前嫌,将今夜的活動引入高潮,酒杯碰撞,游戲重啓。

潭淅勉将手裏沒開的篩盅繼續搖,手法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外學的,讓人想起拉斯維加斯的荷官,動作行雲流水,手型也好看,擺弄這大俗的東西看着也像大雅。

“大還是小?”

“啊?”

喻呈正在走神,以為他在問別人,結果發現篩盅停了,潭淅勉正在看自己,眼神帶一點醉意,素闊的白襯衣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很松弛,總之和那天晚上在知寧小館吃飯時很不一樣。

“你猜大還是猜小?”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不懂這個。”

他本來運氣就背,一聽猜錯的要喝酒,喻呈更覺得為難。

“沒關系,随便猜。”潭淅勉咬着煙說話不便,每個字都有點撓人似得含混,見對方猶豫不決,他又傾過來,眼底帶着點狡黠,偏頭湊近喻呈的耳廓,“你猜什麽我就開什麽嘛。”

作者有話說:

潭淅勉,很會一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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