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真的很喜歡要大”
第9章 “你真的很喜歡要大”
喻呈被潭淅勉的呼吸聲攪得腦子裏懵懵的。說什麽就開什麽,真的假的,有沒有這麽神。
“大吧。”他說。
潭淅勉還是距離很近地看着他,眼神懶懶散散的,看得他有點受不了。
“要大的?”
喻呈知道他在說點數,可是聽起來好不對勁。
“要大。”
“不改了?”
“不改了。”
潭淅勉笑了一下,手腕翻動,篩盅離開桌面晃一圈,明明盅口朝下,但一粒骰子都沒掉,像有什麽魔法,全穩穩套在裏面,再一反手,啪嗒一聲落在桌上。一開篩,果然是大。
喻呈眼眶掙了掙,不敢相信似的,臉上的表情實在很精彩。潭淅勉也跟着笑了:“再來。”
于是再搖。這回喻呈還猜大。
“你真的很喜歡要大。”潭淅勉兩只手搖了一會,“幫我點下火。”
“打火機在哪?”
潭淅勉偏了下頭,示意自己的左褲兜:“掏一下口袋。”
喻呈就把手伸下去,明明摸的是別人的褲兜,卻把自己的臉摸紅了,好不容易掏出來,潭淅勉又把臉迎過來,意思是要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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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點也不避諱,明明兩天前還在秦淮河邊親過他,現在又裝作老同學似地打招呼,心無旁骛地要他給他掏打火機,點煙。
或許在國外,親一下,抱一下,一點接觸,說點調節氣氛的話,只是社交的手段而已。喻呈想。
手指摁下去。咔噠。
紅色的火苗,瞬間把潭淅勉的眼底劃亮了。煙草被點燃,變成血色的星子,倏地蔓延進深處。
也是在這一剎,周遭的聲音低下去,音箱裏林倛玉的歌聲突然變得清晰可聞——
要是你心裏真有我,你不會嘴邊無火花……
這歌好像唱進心底了,喻呈想。現在火花有了,這個人心裏有沒有我。
視線移上去,看到潭淅勉将煙一點點吸進去,又一點點吐出來。手裏的篩盅搖得更快,噼裏啪啦響。
動作驟然一停,心緊跟着懸了一下,篩盅打開,這回四枚骰子整整齊齊堆疊在一起,立成一個豎柱,手腕一抖,又嘩啦啦散下來,心髒也重新落回來,吐出一口氣。這回一數,果然還是大。
“這是什麽,魔術嗎?”喻呈眼花缭亂。
“騙小孩兒玩的。”潭淅勉笑着說。
又沒喝酒,可還是覺得心跳過速,喻呈暈暈乎乎連贏好幾把,直到潭淅勉累了,把煙一撚,篩盅一扣:“手酸了,我出去透口氣。”
大堂裏空氣新鮮不少,那裏有一塊水果自助的餐吧區域,還有一個調酒的吧臺。喻呈跟出去的時候,看到潭淅勉坐在吧臺旁邊的高腳凳上,面前放着一杯涼白開,一碟草莓和砂糖橘,支着腦袋在跟調酒師閑聊。
喻呈走過去,在潭淅勉背後的凳子上坐下,聽他們兩個人好像在聊金酒和檸檬。過了一會,潭淅勉才看見他,或許是因為太無聊,他自己一個人躬着背,在一張餐巾紙上用填意見簿的筆寫寫畫畫。
這人頭發長了,個子高了,一伏案,還是像那個好學生。潭淅勉就這麽看了他一會,等他筆停了,才湊過去看他在紙上寫什麽。臉貼着臉才看清,好像有幾個數字,還有一些時而連續時而斷開的線段,中性筆墨水太足,每一劃都暈開邊,不太好辨認。
“算什麽呢?”
喻呈慌張把紙團起來:“沒什麽。”
潭淅勉也覺得無所謂,随口問:“你怎麽不玩了?”
喻呈心說,潭淅勉不包庇他,再玩肯定就要輸,他又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唱歌。
“我其實也不是來玩的。”喻呈說,他看着潭淅勉,有點眼巴巴的,“我……”
又來了,又是這種眼神。
在他說他還喜歡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後來在知寧小館吃飯,他自曝性取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麽,潭淅勉自認在秦淮河邊上跟喻呈達成了某種共識,當時喻呈問他,對他有沒有興趣,是不是他說的那種可以上床的興趣,他覺得喻呈是在說,這樣的關系他也可以接受,可以試試,別談愛不愛,喜歡不喜歡,他自己可能也覺得到不了這步。但今天一看,又覺得喻呈這人好像還是沒點透,想跟一個人上床之前,誰會用這種眼神看人,聽人講話。
幹嘛要搞得這麽沉重呢,真沒意思。
“別這麽愁眉苦臉的。”潭淅勉把話頭截住了,傾身攬他的頸項,喻呈被他摟得晃了一下,脖頸直發燙。
“喻老師,開心一點嘛。”
“你看,大家出來玩,你說你不懂。不懂也沒事,就是為了高興,你高高興興地說你不懂,和你垮着一張臉說不懂,那就很不一樣。”
喻呈聽懂了,還是看着他:“所以我這人是不是挺沒意思的。”
潭淅勉怔了下:“這不能怪你啊,要怪得怪你家老頭。”
老頭說的是喻呈他爸喻翰景,也就潭淅勉敢這麽喊。
“老頭不讓你玩,你也不會玩,也不知道怎麽讓自己高興。”潭淅勉說。
“那怎樣才會高興?”喻呈真心實意地問。
“老頭不讓做的事,都讓人高興。”潭淅勉又笑。
老頭一直希望他學理,他偏偏選了文,快活;老頭要他考個博士去大學教書,他沒聽,跑去玩攝影,高興;老頭讓他別腦袋發昏,搞什麽同性戀,他沒聽,跟潭淅勉又表了一次白,暢快。好像是這麽回事,他不讓做的,我做了,真他媽高興。喻呈想。
“你還可以睡一覺,喝點酒。”
是哪種睡覺,喻呈不太明白,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酒辣得狠,我真喝不慣。”
剛剛包廂裏的好像是威士忌和啤酒,趙逾磊可以一口氣喝一瓶,但他真的喝不出好來。
“那你喜歡什麽味道的?”
喻呈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大概不喜歡太辣的,想有點甜,但又別太甜。”
“矯情。”潭淅勉笑着揶揄,伸手端起那碟草莓,“勝負欲上來了,你嘗嘗我這個。”
“幹嘛?”
“等會,我給你調一款。”
然後他就轉到吧臺裏側去,一邊卷襯衣袖子一邊找調酒師要了點東西,再往後只能看出肩膀和大臂的動作,操作臺被高一截的吧臺隔板擋住了,看不出在做什麽。
“你在美國真的有念書嗎?”
喻呈看他動作熟稔,調酒、搖骰子,好像光學怎麽玩了。
“還是念了點的吧。”潭淅勉埋頭做事,順便大言不慚,“是有門課程叫微積分對吧?不過大二就簽公司了,我在圖書館的時間确實不多。”
喻呈知道如果他爸潭安林還在的話肯定不會同意他大二就去混什麽模特圈,絕對是要他好好念完書的。事實上,潭淅勉如果是風筝,那麽潭安林估計是他在地面上唯一的線,是他的不切實際裏最實際的一部分。後來這部分沒了,潭淅勉想做什麽,也就沒人會攔了。
看到喻呈略感遺憾的表情,潭淅勉又笑了:”你不覺得會玩比會學習要難嗎?“
“有多少人不開心,也供不起自己開心。我這樣,算很幸運的吧。”
這話又好奇怪。
簡直是歪理邪說。喻呈知道,如果喻翰景聽到一定會拍案而起。
但又似乎很對,喻呈覺得學習很容易,讓自己開心卻好難。學習是有步驟的,預習複習做筆記,寫作業,背誦然後考試,考完好不好就都結束了,這只是一個階段。而讓自己開心,就沒那麽容易,今天開心了,明天還能不能開心,潭淅勉不在,自己還能不能開心。他可以定義自己是一個好學生,卻無法宣稱自己是一個開心的人。
咔噠。
他聽到點火的聲音,像剛剛在包廂裏他給潭淅勉點煙。
擡眼的時候,看到潭淅勉端上來一個四孔酒杯架,每個位置裏盛着一顆豔紅的草莓,綠色的蒂上冒着藍色的火焰,還有跳閃的火星,像仙女棒。
喻呈的眼睛亮了一下:“這是什麽?”
“好像叫什麽……草莓甜心。”潭淅勉用紙巾擦着手,“你要不要許願,浸過生命之水的,大概只能燒十秒哦。”
又不是自己生日,喻呈覺得有點尴尬,但是潭淅勉又催促:“快點快點。”
喻呈就把眼睛閉上了。潭淅勉手掌支在吧臺上,看着他,一秒,兩秒,三秒,再睜眼,火焰熄滅了。
喻呈突然覺得剛剛不閉眼就好了,這樣能多看幾秒很漂亮的火焰。反正許的願望也不會實現。
果然潭淅勉也沒有好奇他許的是什麽,只是說:“把草莓蒂揭開啊。”
喻呈低頭去看,原來每個草莓的前端都被截下來當成蓋子,中間被做成镂空的小碗,碗沿沾裹糖粉,碗裏盛了四種不同的酒。
“龍舌蘭,金酒,伏特加,和百利甜。”潭淅勉眨了眨眼,“你這麽挑,總有一款會喜歡吧。”
喻呈看着那一排紅色,愛心一樣。
不要這樣吧。簡直要完蛋了。
他只是說自己不知道要怎麽開心,潭淅勉就教他怎麽開心,甜的,辣的,亮的,發光的,讓人忘乎所以的,世間上好的。都在這了。
他本來就這麽喜歡潭淅勉了,再這樣的話,他要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