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不愛我”
第34章 “你不愛我”
第二天早上,喻呈隐約聽到關門聲,知道潭淅勉走了,模特總要先到片場化妝的,而且發現潭淅勉不在房間的話,小柴會到處找。再不離開就太遲。
然而天剛蒙蒙亮,雖然潭淅勉在他床上的時候他睡得無知無覺,可人一走,又自然而然覺得空落。
床不是很大,大概昨晚他們肩膀壓過肩膀,他大概碰到過潭淅勉的胳膊。潭淅勉的體溫要高一點,他們像發小一樣睡在一張床上,分食一些字句,瓜分一屋冷氣,再沒做其他。
喻呈又努力躺了一會,發現真睡不着了,就起來到樓下吃早飯,然後把設備碼齊,也去片場。
到樓下,先看到道具車裏坐着咬着棒棒糖的林瀚森,他一個人看上去有點氣壓低,喻呈問他要不要一起上去,林瀚森笑着拒絕了。
“我有點緊張,在這裏待一會比較好。”
喻呈看了他一會,最後坐到他身邊:“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不會安慰人,但我覺得你就是姜潮,今天的拍攝也一定會很好。”
林瀚森把棒棒糖換了一邊,笑了笑:“聊點別的吧,喻老師,你越說拍攝我越緊張。”
“那聊別的。”喻呈想了想,“我一直有點好奇,為什麽你會想來拍這個,你也不缺大牌的平面代言。”
畢竟平面還是模特的主業,搞這種寫真走藝術路線,大概率吃力不讨好。
林瀚森說:“想來玩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實想知道自己的邊界在哪。那些代言,有不少跟我家有商業關系,你說到底是圖我家,還是圖我,我覺得說不清。但是《杏仁》不一樣。”
“《杏仁》是我自己要來的機會。程老師不缺錢,也不看重我身上別的東西,她就想我帶着我這個人來試試,這個純粹特別打動我。”
喻呈明白了:“《杏仁》确實不一樣。程珏老師的作品氣質很特別。”
看着喻呈若有所思,林瀚森往後靠了靠,倏地漾起一個略帶狡黠的笑:“喻老師,你喜歡Pedro,對不對?”
簡直是突然襲擊,喻呈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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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同性戀啦,是不是直男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對Pedro明顯不一樣。”
喻呈覺得這小孩兒挺坦誠,也不是那種大嘴巴惹人煩的類型,大概談談心也沒什麽,于是“嗯”了聲。
林瀚森立刻來了精神,啧了一聲:“那可真是遭殃了,Pedro這種人一看就不好追。”
喻呈笑了:“你也覺得他不好追嗎?”
“你知道嗎?其實沉默寡言的1并不難追,這種人只是看上去像冰山,可你一關心他,他就受不了。真正難追的都是Pedro這樣的,圈內天菜,看起來又健談,對誰都不錯,其實心裏那道門檻很難跨過去的。”
總結得十分到位,喻呈有點吃驚,又覺得這小孩故作老成得很好玩,半開玩笑似的問:“那你說我要怎麽辦?”
林瀚森苦惱地說:“我覺得Pedro是個爛好人,你要他感動很容易,但要他愛你,很難搞,看你要什麽了。”
喻呈當然要愛,但他覺得感動這個詞很刺痛他,他難以避免地想,現在潭淅勉所迎合的一切都是因為那麽點感動,施舍給他幾日白日夢。
等到了三樓,先看到程珏,怕她找不到人,喻呈對她說:“剛剛看到小森在樓下,我先上來了。”
程珏回答:“我知道。他說有點緊張,要在樓下安靜安靜。”
“其實我覺得他和這個角色已經适應得很好了,沒什麽好焦慮的。”
“我也是這麽說的。”程珏笑了笑,“但是這小孩說,我之前要他腦袋裏空空如也的樣子,他覺得現在自己的雜念有點多,怕我不滿意。”
“什麽雜念?”
“他不理解袁頌,也不理解姜潮。他覺得如果有人像袁頌這樣對待他,他會頭也不回地走掉。總之現在他産生了很多努力理解過後不甘心的心情,他很在乎姜潮的命運。”
“但我覺得這也很好。”程珏說,“他本來就不是姜潮。這個不甘心的感覺我也想要。”
喻呈朝周圍看了看:“那潭淅勉呢?”
“Pedro啊,Pedro心态就蠻好,他說他昨晚睡得不錯,現在在那邊和漂亮妹妹說話。”程珏遙遙指了一下。
見潭淅勉在那一邊塗防曬,一邊和菲菲說話,笑得靓而不自知,喻呈有點郁悶,明明昨晚這人也失眠,還跑到他房間來找他,要不是他,大概今天化妝師要花多一倍的時間來遮他的黑眼圈。
程珏欣賞了這畫面一會,繼續說:“年輕真好。要不是知道Pedro有對象,這樣看也挺養眼,是不是?”
喻呈感覺頭皮麻了一下,一時間他甚至覺得相比懷疑潭淅勉,他更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有對象嗎?”
程珏咦了一聲:“你們關系好,我以為你知道的。我聽小柴說,Pedro經常去醫院看一個人,大概是女朋友來着,我還覺得挺癡情。”
耳朵裏還是嗡嗡的,一切都失真,連光線都令他煩躁,他想說別再熱了,別再曬了,太陽可不可以立刻掉下來,可是他在冒冷汗,喻呈幾乎是失神的,他聽到另一個自己開口說話:“在哪裏呢?為什麽在醫院?”
“大概有跟他一起回國?具體不清楚哦,我看小柴也不是很清楚,大概Pedro是不想人知道。”說完她又懊惱了一下,“那你還是不要講是我說的好了。”
這些潭淅勉從沒和他提過。因為他再自然不過地接受他的親吻,和他上床,使他默認這是一種單身的表示,更是一種随時準備戀愛的許可。他沒想過別的可能。
馬上就要開始拍攝,喻呈覺得手很抖,他沖動地想走過去問,但是又明白這時候問出口,大概率影響他,也影響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要專業一點。喻呈,要專業一點。
可是一個專業的攝影師會愛上自己的模特嗎?他們會背着人在拍攝的床上做那種事嗎?他早就不再專業了。
他只是專業地愛着潭淅勉。
以至于選擇這時候沉默。并且舉起手中的相機,順從地為他摁下快門。
一陣巨大的喧鬧打破了老街的寧靜。
先是從四樓起的,杯子摔碎的聲音,吵架聲,哭泣聲,大概進展到中午快十二點,這聲音往下,沖到了三樓,去拍306的門。
陳玉玲歇斯底裏,沒人開就不會停,嘴裏還在破口大罵,什麽難聽罵什麽,姜潮在她身後,覺得很丢人,又覺得很想哭,但手腕被她擰着,走不脫,只能直面。
大概等了兩分鐘,門內才響起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當然這樣一間屋子,想走到門口要不了兩分鐘,袁頌是故意晾着的。
等打開門,袁頌先看到姜潮臉上的淚痕,沒什麽表情,還沒等開口,陳玉玲把兩張照片掼到他的臉上,邊緣鋒利,顴骨處立刻劃出一道血痕。
“你要不要臉啊?”她表情嫌惡,看照片就覺得膈應,看到真人和這間晦暗破舊的屋,更覺得反胃,“我要報警知道嗎……報警……我兒子才多大……”
袁頌看着她,發覺她根本認不出他,她把他當做有人生育沒人教養的人、道德敗壞的人,絲毫不知自己教過他,也毀過他。袁頌油然而生出一種巨大的荒誕感,別人一個階段的年少無知,一句息事寧人的回應,使他的軌跡完全的改變了,他們竟然是完全沒有記憶的。
沒有後果的。
袁頌走回到桌邊去,用指腹抿了抿傷口,而後勉強擡起不穩的右手點燃一根煙,對那些辱罵照單全收。
其實如果袁頌生氣的話,姜潮可能會覺得好過些,可是他無動于衷,這加深了姜潮的痛苦。他一開口就帶哭腔:“袁頌,不是我跟我媽說的。是不是有人拿了你手機,把照片寄到我家裏……”
他緊盯袁頌的臉,見他毫不意外,甚至不去看地上的那兩張照片。姜潮突然覺得心髒深處轟隆隆地向下塌陷,下一刻陳玉玲的手指戳到他的額頭上,一下比一下重,她用尖銳的嗓音罵着:“你是不是個傻的。照片就是他寄的啊。你以為他真的想跟你……”
她說不下去。壓抑住生理性地想嘔吐的反應。
“不是的。”姜潮不相信,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他只能用力地搖頭,“不是的,袁頌,是不是別人?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袁頌和他冷淡地對視着,他看到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湧出來,也看到陳玉玲因激憤而顫抖的臉部肌肉,他突然笑出了聲。
他喊了一聲:“老師。”
陳玉玲錯愕地看着他,臉上的血色一下褪盡了。
“今天上午是不是你畢業十周年的學生到學校來看你,我想了想,還是今天把照片送到你手上最應景,算作學生送你的禮物。”
事實上,這個信封真的差點騙到她。今天早上她本來心情很好,打算吃完早飯去學校,她從奶箱取了牛奶,還有信箱裏的報紙信件,回到餐桌邊看。然後一個沒有寄出地也沒有郵戳的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如果在往常,是會覺得很蹊跷的,但今天她想,會不會是學生們送的禮物,于是她用裁紙刀小心劃開。
可映入眼簾的是姜潮和一個陌生男人親吻的合影,以及一張沒有穿上衣的床照。
在一個母親眼裏,自己的孩子往往是沒有性別的,無論他多大,都跟在襁褓裏一樣好,一樣完美無缺。可是在這張照片裏,姜潮赤身裸體埋在深灰色的床單裏,不值錢地賣弄風情。
這種沖擊無疑是毀滅性的。她花了大概一刻鐘的時間來冷靜自己,取消上午的見面,然後打電話讓姜潮立刻滾回家裏來,也最終從他嘴裏得知了這個男人,就住在他家樓下,而她卻毫不知情。
“當然了,你可能不記得我。畢竟對你來說,只有畢業的優秀學生才值得被你記住,而我甚至都沒有畢業。”
他看到陳玉玲渾身都顫栗了起來:“袁頌……袁頌?!”
她反反複複念着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想起,只聽到她忽然尖叫了一聲,沖上前朝袁頌的臉上扇過去。
可是這一巴掌沒能落下,她早已成年的學生,在空中攥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費力地就将它甩到一邊。
“老師,這怎麽能怪我呢?你要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袁頌緩慢地說,他要想想,當年她是怎麽說的,再套用一下,還給她。
“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反思自己把兒子養得太單純,太好騙了。他一定要喜歡我這個爛在泥裏的人,你要我怎麽辦呢?”
袁頌的目光落到她身後,隔着煙霧,他看到姜潮不可置信的臉,面頰幾乎被淚水浸透了,看起來像一塊吸飽了水的海綿,眼睛和臉頰都是紅腫的。
袁頌被這種報複的快感刺激地幾近發抖,他想,就是這時候了,姜潮會恨死他,他會咒罵他,會頭也不回地走掉,他要朝他吐吐沫,用磚頭敲他的腦袋,用刀捅他的心髒。可是這時候,他聽到姜潮開口了。
他的聲音完全是啞的,潮濕的。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可憐。
他一字一句地說。
“袁頌,你不愛我,你要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