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舌頭這麽不老實”
第35章 “舌頭這麽不老實”
袁頌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仿佛進入了一種虛無的狀态。
這個要求也太容易,輕得像羽毛,他笑着說,冷着說,随便怎麽說,就三個字,說完又能怎麽樣。姜潮到底被教養得有多單純,在這種羞憤到極致的時候,他不要他的命,竟然還在講禮貌,你騙了我,你要講對不起,我要講沒關系。
但偏偏這三個字像掐準他命門,他知道說完以後整個人就會輕松,可他說不出來。
他心裏有很痛苦的東西,那個東西的分量遠超過這三個字,堵在那裏,使他沒辦法開口。
他們就這樣對視着。
與此同時,喻呈透過鏡頭審視着潭淅勉,他看得出神,覺得鏡頭裏這個人看上去完美,知道他工作中算敬業,不矯情,很配合,也很投入,讓人感受到真誠,他有時候會說一些模棱兩可的玩笑話,但你很容易判斷真假。他似乎也并不喜歡撒謊,他如果遲到就會坦誠道歉,不小心冒犯就大方請你喝咖啡。
這樣一個人,會刻意隐瞞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同時跟他上床嗎?
聯想起高中時這個人的“惡劣”,又覺得也不是完全難以想象。喻呈可以不在乎潭淅勉給不給他确定的關系,如果他現在不愛他,不夠愛他,這都是一種選擇,他都接受。他只想要此時此地片刻的真,可現在他連這個都判斷不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喻呈手臂很酸,手指僵硬,舉相機的動作,開始變得劍拔弩張,像極了舉一把槍。他好像變成姜潮,之前拍攝甜蜜合影的鏡頭,現在成為一柄冒着硝煙的武器,他對準袁頌,袁頌也對準他。他們要打一場你死我活的架,卻也在這一刻定格美的好的,承認這份欣賞。
玙嬉
還有一件事,其實他撒了謊,他說在印度邊境并不危險,事實是他在那裏确确實實遇到過性命攸關,隊伍被沖散,有人在混亂中塞給他一把槍,要他自己防身。
在密集的槍聲裏,他大汗淋漓,無措地護着相機緊握那把槍,他拍到過槍口相向的無比絕望的青年,也拍到過在廢墟裏擁抱親吻的愛人。他雙手顫抖,心髒狂跳,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不再呼吸了,卻在近乎失聰的耳朵裏聽到自己胸腔的鼓噪。
而在這一刻,面對潭淅勉也是一樣。
兵荒馬亂,兵荒馬亂。
喻呈恍恍惚惚地想。原來鏡頭和槍是一樣的,準心對準的,要麽是仇敵,要麽是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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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候,馮千煜喊了一聲cut。
片場持續寂靜,大概過了十秒,林瀚森先蹲到了地上,語氣裏有笑意,但眼睛還是沒法抑制地在流淚。他用手背遮住臉:“你們別看我!”又喊人:“有沒有紙?”
小陳跑過去遞紙巾,凝固的空氣這才動起來,細碎的嘆息聲、人聲,嗡嗡地發出噪音。
程珏到屏幕那裏看照片,好像也有點沉浸其中,反反複複看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才說:“我覺得倒是能出片,但最後一張不夠好,要不要試試明天再來一次,然後我也想看看有沒有可能更好。”
這話說得留餘地了,最後那裏大家都看出來是潭淅勉沒有保持好狀态,他的眼神似乎沒有定在林瀚森身上,這挺罕見的。
基于這種罕見,程珏心裏沒底,決定再點撥兩句,把話說透,她問他:“你覺得姜潮為什麽要這句對不起?”
潭淅勉有點脫力地往後靠了一下,貼在牆壁上,好像沒餘力走去看,只是回望她,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起昨晚聊的往杯子裏滴墨水的比喻。他擡頭去看喻呈,發現這人避開了他的目光。
程珏繼續說:“姜潮打球被撞了也會罵人,20歲血氣方剛的男孩子,這麽弱嗎,不是這麽弱的。只是因為他哪怕在這一刻依然愛着袁頌,說不出更重的話了。”
“所以我覺得最後那個對視應該更複雜一點。”
經過這麽久的磨合,潭淅勉好像已經有點能跟上程珏的思路,他大概知道她想要什麽樣的,點點頭說好。
拍攝期已經進入尾聲,四點宣發給約了媒體采訪,地點定在文昌海洋館,約了一輛小巴車把主創和模特都送過去。潭淅勉卸完妝,拿着冰棒走到樓下的時候,看到喻呈站在路口等車,見到他也沒什麽反應。他走過去搭話:“累不累,喻老師?”
喻呈沒說話,低頭調整相機的背帶,垂下的發把眼睛遮住大半。
“吃冰棒嗎?好像是……”他低頭确認了下包裝,“抹茶和柚子,要哪個口味?”
問是這麽問,但他以對他的了解預判過,先把柚子的遞過去了。喻呈也伸手了,留在掌心的除去冰棒還有一朵不知從哪掐的雞蛋花。哄小孩呢。喻呈還是不想理他。
可潭淅勉好像對這種情緒一無所知,只是繼續剛剛的話題:“真的好熱,可惜明天還要重拍。”
喻呈想,還不是因為你自己不争氣。
“你拍最後那張的時候怎麽了?”
潭淅勉笑笑:“我站不動了,想靠着。”
又是玩笑話。喻呈突然就有點厭煩他的玩笑了:“不想說就算了。”
潭淅勉也不生氣:“那我說實話……”
“我剛剛在看你。”
喻呈很意外,轉過頭和他對視。
“我看到你很久都沒有摁快門,覺得奇怪,就忍不住去看你,但我看不到你的眼睛,而且你又不看我。”
喻呈沒想到潭淅勉最後沒拍好是因為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他們上過床之後,潭淅勉好像變得更難以捉摸,他有時候待他和別人一樣,眼神一樣,也不會特別眷顧,可有時候又比以前更愛說一些親密無間的話,做親密無間的舉動,就好比現在,他坦然表達他剛剛對他造成的影響,讓喻呈又覺得動搖。
他心裏很亂,垂落目光,看到兩個人的影子好短,暑氣蒸得腳腕都是燙的,冰棒上融化的奶油泛起波浪。
“潭淅勉。”他突然開口。
“嗯?”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話題跳躍得過分,潭淅勉怔了下,旋即笑起來:“誰跟你說的?”
喻呈這次緊盯着他,沒輕易放過:“有沒有?”
“沒有。”這次回答得利落。
喻呈又猶豫了,覺得潭淅勉好像也沒必要騙他:“真的?可是他們說在醫院……”
“沒這回事。是誤會。”潭淅勉打斷他,繼而看向路口,“我說過,至少我不會往裏滴墨水。”沒等喻呈反應,他好像又厭倦了解釋,只是說:“車來了。”
不知道喻呈到底信沒信,到車上也不怎麽說話。自從回國,潭淅勉拒絕他很多次,沒見過他不高興,這回倒是知道鬧脾氣,潭淅勉覺得好像觸及了一點這個人的底線,可自己還在拍攝的情緒裏,透支似地不想說話。兩個人就沉默地看景色。
到了海洋館下車,主創和模特分開采,喻呈覺得不自在,全程讓程珏和馮千煜說,後來是程珏的專訪,喻呈就離開,去看了一會潭淅勉,這人早就習慣鏡頭,大方倜傥,侃侃而談,白襯衣配黑色袖箍,發型也重新做過,從那個樸素的袁頌中脫胎換骨,又做回星光熠熠的Pedro。
但實際上,這個過程對潭淅勉來說,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麽輕松,就算提前看過采訪提綱,也要謹防突然改變的問題和采訪者不自覺引他走向的陷阱。半小時終于采完,室內又禁煙,潭淅勉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有點煩躁,但強撐着又社交一輪。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恰好碰到馮千煜,問他:“看到喻老師沒有?”
馮千煜指了一下:“剛剛他好像說去看魚。”
“我也去清淨清淨。”說罷也往裏走,最後在海底世界的深處找到喻呈。四面無人,水流在周圍的玻璃罩外瑩瑩流淌,水草卷舒,他一個人躺在長椅上睡覺,眼睛上蓋一本書,嘴唇間咬着那朵花,通身被包裹成藍色,好安靜。
潭淅勉看到他就覺得放松,剛剛面對鏡頭的種種提防和緊繃的東西都沒了,他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把書拿開,無意間看出他緊閉的眼皮在輕顫。
“剛剛被問了一個問題。”潭淅勉看着面前一只緩慢飄逸的魔鬼魚,像在對它說,又更像在自言自語,“問我拍攝過程中記憶最深刻的事。”
“我那時候才有一種感覺,就是拍攝真的快要結束了。下周就是最後一場。”
“然後又覺得這個月好不真實,因為我被這麽一問,好像突然想不出答案,就好像問你剛剛做的夢裏,最好的部分是什麽,往回想的時候已經模糊了。”
然後潭淅勉就在那裏等,等喻呈忍不住要問他的回答。可是喻呈還是沒有說話。
“還在不高興啊?”潭淅勉尾音帶笑,長久得不到回應讓他也洩了氣,幹脆向後靠到玻璃上,他覺得他剛剛已經把話講得很清楚,再往下說,就只能說,“真的沒有”,“你是不是不信我之類的”。太奇怪了,不體面,像出軌挽回對象的人。他又沒有,也好沒意思。
喻呈還是不響,像真的睡着了,他頭發長了,為了躺下把皮筋扯開,松散在頸項上。魚群游弋的陰影從他單薄的眼皮和嘴唇上滑過。
潭淅勉把那朵花取下來,喻呈嘴唇的頂端不自覺微抿,波光一點點漾開又消失,宏大的藍色裏,他從潋滟中看出點微妙的色情。于是他伸出手,摸了摸喻呈的臉。
喻呈嘴角抽搐了一下,有點繃不住笑了。但是我要生氣啊,我很生氣。就算信你了,我也要生氣。你怎麽不知道來哄我。喻呈想。
所以還是僵着不動,誓要裝睡到底。
可手指也不認輸,從臉頰一寸寸摸到嘴唇,用指側緩慢剮他的唇瓣,動作很耐心,甚至覺出真誠與深情。電流四竄,酥麻感讓喻呈難以忍受,這回真想笑了,幹脆咬住對方作妖的手指。
潭淅勉也笑,手指更深入一些,挑他的舌。喻呈還是閉着眼,自然而然含住,喉結吞咽,唾液沾濕手指和嘴唇,看起來既清純又下流。
潭淅勉湊近了,小聲揶揄:“舌頭這麽不老實,還敢裝睡啊。”
喻呈立刻松了勁兒,有點臉紅,更不敢睜眼,眼皮抖動得厲害。這樣看起來像是再生不起氣了。
“喻老師。”聲音一下變得更近,潭淅勉支着膝蓋附耳過來,帶點玩笑的氣音逗他,“你要是睡着,就當聽不見……要是醒着,不生氣了,晚上到我房間來,別被人看見,好嗎。”
明明選擇權在他,可那種被潭淅勉支配的感覺又來了。
我說可以才可以,好嗎?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