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

淩晨一點多鐘,中央空調向房間穩定地輸送着透涼的風,床頭的手機嗡嗡的響動,終于吵醒深眠中的人。

“喂?”章榕會嗓子幹啞,接通電話沒忍住地低咳兩聲。

“會哥。”程旻似乎在戶外,聲音從比較空曠的地方傳來,略帶些嘈雜吵嚷和掩不住的慌。

“說。”

對面沉默了一兩秒,似難以啓齒,又如往常伏低做小:“已經睡了嗎?是不是打擾您休息了?”

“說事。”他的語氣滿滿都是不耐煩。

程旻支支吾吾,似是不知如何開口:“我這邊遇到些麻煩,不過也不是很要緊。”

“不要緊就等我回去,再說。”

“......”

“是不能等嗎?”他又問。

“好的,會哥。”

章榕會不猶豫地按斷電話,手機砸進被子裏,世界重回一片清淨。

待到淩晨三點被第二通電話吵醒時,章榕會簡直要神經衰弱,煩躁得想摔手機。

他從床上坐起來:“王家謹,深更半夜你發什麽癫?”

“你的蘭博淩晨一點半在北城二環南高架撞了防護欄,車和一個女人被扔在那。路人拍了視頻,報了警,懷疑是酒駕肇事逃逸,”王家謹迅速地說完目前的情況,“是不是你?”

章榕會在黑夜中睜開眼睛,單手揉捏疼痛的眉心:“......我沒回,我還在香港。你等等。”

他挂斷電話,回撥淩晨一點的那場通話,往常對面都是秒接,此時卻只有冰冷的電子回音“嘟——嘟——”響個不停。

他煩躁地反複撥打兩次,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被拉黑了。

章榕會沒忍住地爆了粗,又撥給王家謹,只說了一句。

“是程旻,給我找程旻。”

一晚的時間,足夠做什麽?

問詢室內燈明如晝,漂亮的女人坐在裏面哭哭啼啼:“車撞了,他說他要去找人打個電話,叫我坐着別動,我就坐着沒動了。人再也沒回來,我怎麽知道他去哪裏了?”

“對方是不是喝了酒?”警察問道。

女人一下就閉了嘴。

“醉駕違法的知道嗎?!他的聯系方式有麽?把人喊過來!”

“真是沒來得及加,”她委屈道,“大家萍水相逢,場子裏一起玩,他又有錢,要是能加我早加上了。這不是還沒到那時候……”

“那姓名呢?年齡呢?”

“……”

警官重重地一掌拍在桌面上:“什麽都不知道,還說不是嫖/娼?!”

女人被吓得厲害,想到結帳時随意的一瞥,抖抖索索地說:“真不是嫖/娼,我有朋友能證明的。他挺年輕的,也就二十出頭吧?名字我真的不知道,好像是姓章,立早章……”

黑色的轎車在通明的路燈下一路奔襲,章榕會在律師的陪同下前往香港當地警局報警驗血。

黎明未至,夜蒲的港女出了酒吧,脫了高跟鞋拎在手裏,晃晃悠悠地向前走,随着暗夜裏的燈紅酒綠的斑駁光影一起投射在他淡漠的眼睛。

手機消息叮咚響起。

[人跑了,暫時還沒有消息]。

北城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

白色的鵝毛雪四處飄舞着,最後零落入土,落到西鵲山的,也并沒有更金貴一些。

厚重的窗簾隔絕出溫暖封閉的空間,路意濃趴伏在柔軟的床鋪已經睡熟,白色耳機線在胸前纏成一團。

電臺裏的男主持伴随着輕柔的背景音,聲音悅耳動聽:“聽衆K女士來稿:楊老師,我今年三十歲,和我最好的朋友已經失聯近7年。這中間,我只從別人那裏聽過她的消息。她順利考上了Z大新聞傳播學的研究生,談了戀愛,找了工作。她沒有換手機號,也沒有換微信,甚至會發朋友圈。只是她沒有再回複過我任何一條消息。”

“我始終很難釋懷,沒有任何争執的友誼,乍然落幕,甚至都沒有一場告別。昨天晚上,我終于不再嘗試聯系她,删掉了她所有的方式。那一刻,我突然很難過,原來友情也會無疾而終麽?”

“感謝K女士的來信。小楊老師最近的生活中,也發生了一些變故,沮喪之餘有些悲觀地想,所有人際關系的終點都将是別離。我們一次次地認識,又一次次分離,其中大多數的告別都悄無聲息。”

“也有一句話說,歷史是一堆灰燼,但是灰燼深處有餘溫①。我們都會被時間長河壓縮成一粒粒黯淡的塵埃,但是曾經閃耀、曾經溫暖的片刻,并不會被湮滅,而是被時光永久封存。下面,我想用一首《我們的紀念日》送給K小姐,即便分道揚镳,也祝你和你的舊友一切安好……”

傳媒大學。

宿管阿姨在睡夢中被吵醒,她們這個工作,半夜驚醒幾乎是常态。對面的女生捂着肚子喊疼,神色焦慮難安。在玻璃門打開的瞬間,她捂着幾乎要散落的羊絨圍巾小跑着下了臺階。

“不喊個舍友陪你去醫院嗎?”阿姨在背後喊。

女生在茫茫大雪中一路奔跑,路燈陰陰慘慘地光打不消心髒在胸腔劇烈地跳動。

app上叫了出租車早已等候在學校西門,她順利上了車,到達附近的小區,小跑上樓用鑰匙打開跟男友同居的小窩,只見他癱坐在面前的沙發上,沒有動靜。

她委屈地拿挂着可愛兔的鑰匙砸到他身上:“程旻,你混不混蛋?你還知道回來?還知道找我?”

“我有麻煩了,”男友轉過頭來,眼睛裏泛着血紅的顏色。

“小羽,你幫幫我。”

一晚的時間,足夠做什麽?

上班族改不完臨近deadline的方案,學生溫不完混了整學期專業課的書,家長裏短的姑婆放不下陳年芥蒂。

世界沒有毀滅爆炸也沒有迎來和平,網絡信息卻像一張看不見的網,只一晚就可在不可見處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勁爆!大牛新款北城首撞!駕駛人棄車逃逸,副駕美女獨留現場。哪位坑爹的富二代要遭殃?]

[揭秘!車牌比車貴, 66666 靓號車牌值多少錢?除了錢,你還需要這些東西!誠哥說車向您揭秘。]

[盤點—那些坑死爹不償命的富二代,哪個出場最土豪?哪個下場最慘?]

……

路意濃是一早在睡夢中被叫起來的。

客廳的門大敞着,灌進來初雪後淩冽的冷風,路意濃不知情況,睡裙下還露着腿,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意濃,過來。”路青坐在長沙發上朝她招手。

落地窗外可見飄着稀稀落落的雪,庭院一早被打理過,草坪呈現一片不同往常的浸潤濃郁的綠色。穿着制服的警員坐在另一側,執法記錄儀在在他身側亮着紅色的燈,面前的茶杯裏升騰着袅袅白霧,他擡眼看着路青問:“這是你侄女?”

“是。”路青拉她坐下,把她攬在懷裏,扯過沙發的長毯蓋住腿。

警官拿着本子,問了一些基礎的問題,家裏日常往來有哪些人,最近有沒有異常情況等等。

自姑父去了香港,章家別墅可以稱得上是門可羅雀,到訪客人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也沒什麽特別可說的。

“程旻,您認識嗎?”警察話鋒一轉,問道。

路青幾不可察地挑眉,頓了頓,颔首:“認識。”

“他昨天半夜來過這邊一次,社區和別墅大門監控,都有拍到。”

“半夜?”

“對。”

“我不是很清楚這件事,”路青微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是我繼子的朋友,來往得算是比較勤快的。家裏人見怪不怪了,也不會有人特別跟我彙報。”

她的回答是相當完美的。

“您今天問話,是程旻出了什麽事?”路青問。

警察停下手中的筆,思量了一下,他沒有多說什麽:“我來了解一下情況,目前看跟您這邊關系不大。”

他又望向一旁神色略顯僵硬的路意濃:“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路青随着警察一起看向路意濃,毛毯下她的手指不重不輕地掐了一把她的腰。

路意濃對着警官探尋的眼睛,抿了抿幹燥的雙唇,垂下了眼睫:“沒有。”

“我昨晚睡得很早,什麽都沒有看到。”

午餐是時鮮蔬菜配鲫魚,煮鲫魚的鍋子用小火慢慢煨着,奶白的湯滾出泡泡,三兩小蔥并着豆腐、枸杞、紅棗煮在鍋裏,魚肉嫩滑飽滿,入口鮮香。

路青看着路意濃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在飯桌上反複拿起手機又放下,她拿過湯碗來給她盛湯,放下碗時,眼睛一瞥,看到手機屏幕上是一輛綠色的跑車敞着車門,車頭撞在高架防護欄上。

車牌號被聊勝于無地打了馬賽克,副駕駛模糊有一個女人的影子,慌張地朝着鏡頭看過來。

網頁新聞的标題赫然寫着“本地!疑似酒駕逃逸,北城大牛首撞!警方同步:取證調查中。”

路青拿起手機仔細看了看內容,下面的評論裏稱得上是民憤激昂,粗言惡語數不勝數。

[我有□□圖,車牌號和副駕美女清清楚楚,私我可看原圖+v:xxxxx。]

[等一個官方通報。]

[這麽簡單的案情為什麽不直接拘捕?需要調查什麽?拿我們當傻子耍?]

[官方通報應該具有公信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金錢和權力不應當成為二代們逍遙法外的特權!]

她見怪不怪地把手機遞還給路意濃。

“哦,原來就為這點事兒,” 路青并不在意,“好好吃飯。”

“姑姑。我昨晚。”

“見過程旻?”路青一陣見血,戳中她的心事。

路意濃的聲音放得很輕:“我上午撒了謊……我撞見他,他喝了酒。”

路青沒有耐心地放下碗筷:“意濃,我跟你講過很多遍了,你不要總是想着摻和章家的事。這個家裏,不會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大人解決不了,需要你一個女孩來出頭的。”

“監控拍到了程旻,你見過他。然後呢,高架上撞車的人到底是誰?車有沒有交到章榕會手裏?就算是程旻醉駕撞車,有沒有章榕會的授意?要是沒有,程旻是什麽背景?他憑什麽敢半夜三更來家裏開車走?你現在想說明什麽?你能證明什麽?”

路意濃被說得啞口無言。

路青拾起筷子,神色倦怠:“不關你的事,不要多想。乖,吃完飯上去休息一會兒,下午還有課。”

路青請了北城音樂學院的老師給路意濃做私教,讓她學習一些基礎的樂理知識。

她這個年紀學樂器有些晚了,只要做到能夠識譜,懂些和弦,熟悉一些着名曲目,在路青看來也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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