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桐南(一)

桐南(一)

又是一年的酷暑,社交平臺上被各個地方的人哀嚎叫熱刷了屏。專家在電視上介紹着厄爾尼諾現象的成因,并告誡觀衆朋友們一定注意避暑,謹防熱射病。

章榕會喂守宮的時候,那些小玩意就把自己埋在沙土裏,不願出來。

他有些奇怪,是不是天太熱了,要把的寵物箱的溫度再降一些。

高老師說:“溫度一直沒變過,是這些守宮認人了。這些天路小姐不來喂了以後,精神就差了很多。”

章榕會這才知道,原來守宮一直是路意濃在喂的。

他問:“她倒也不怕。最近怎麽不太喂了?”

“她回老家了,”高老師說,“每年暑假都要回去老家住一陣的。”

章榕會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待了片刻,給守宮喂了些吃的,又回了幾條消息,章榕會就準備走了。開車出別墅門的時候,正巧遇到路青的車開進來,他降下玻璃,同路青點頭,簡單打了個照面。

一眼掃到對面空蕩的副駕駛位置,他心裏生出一些不足言說的異樣情緒。

但只持續了那麽一兩秒鐘,很快便消散了。

是年七月末,章榕會私下領了章培明的任務,飛往K省省會江津确定投資入股長安醫療的有關事宜。

股份投資認購協議達成以後,兆家将在章家的所有合作關系中被徹底清掃出局。

章榕會不知連喝了多少天的酒,幾乎每天醒來都是天色已黑,睡過去時又剛剛黎明破曉。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那麽折騰。

終于章培明心疼兒子,打來了電話:“合同細節都談的差不多了,明天讓秘書跟進落到紙面上去。你今天晚上別去喝酒了,好好休息,明天幫忙跑趟腿。”

“跑什麽腿?”

“意濃不是在桐南過暑假?你開車過去也就三個小時,從拿些公司煙、酒什麽的禮品給她外婆家送過去,順便看看她。”

章榕會極其不耐煩:“這點事不就讓秘書做了?我為什麽要幫路青跑腿?”

“是幫我跑腿,”章培明糾正他,“意濃是我侄女,也跟敏英一樣是你的妹妹,你不要因為路青一直對她抱有偏見。”

章榕會煩躁地點了一支煙:“行了,我去還不行?在哪?桐南?”

當夜下了一場暴雨,雨水唰唰拍在窗上,章榕會難得睡個好覺,是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的床。

秘書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帶到了酒店,按鈴吵醒了他,洗漱完畢,再跟他下到地庫,把禮物放進新車裏。

章榕會坐在駕駛座,任他在後面鼓搗完,打開了導航,定位了桐南,伴随着一路的死亡搖滾在近11點時終于出發了。

他試着新車,開得很快,油門踩到底,一路在高速上疾馳,比導航估計的要早很多,下午一點半鐘就到了桐南。

作為賣點為江南古鎮的桐南實在缺了些亮眼的特色,除了夠老夠舊,有水有橋,其他的地方在章榕會看來都不達标。

明明是景區,卻住滿了本地居民,穿着汗衫的老頭坐在門口打着蒲扇,樹蔭底下有象棋有牌局,阿婆端着水盆利落地潑出洗菜水澆到街道上,轉頭怒罵那個不寫暑假作業啃着西瓜的小孫子。

相比起來,游客在桐南才是稀缺品,帶着墨鏡帽子的人自帶一種與本地格格不入的氣場。

除去特色的水鎮格局,這其實跟随處可見的居民樓社區差不了多少。

章榕會自言自語地吐槽:這算個什麽古鎮?

他開車跟着導航走到一條小路前終于拐不進去,只能下了車,提着滿手的禮品一頭黑線地往裏走。

大約走了百十來步,看到章培明給的地址名稱,和暢照相館。

他走了進去。

屋裏采光不好,入眼是兩個挂滿了各種各樣奇裝異服的長架子,旗袍、龍袍、漢服甚至艾莎的公主裙什麽樣奇奇怪怪的都有,門口的右邊是一個高高的木櫃臺。

櫃臺上擺着鏡子,亂七八糟的化妝品、刷具,還有配飾。

櫃臺裏寫作業的小姑娘擡起頭來:“歡迎光……”

他們對上眼睛。

她沒有說下去。

嚴格說起來,這算是章榕會認真看她的第一眼。

路意濃穿得實在是不算漂亮,印着和暢照相館的T恤洗到掉字發白,頭随意地抓着紮在腦後,淩亂的發絲向四周支出來,屋內沒有開空調,她的臉熱到發紅,額前有薄薄的汗。

只有那雙眼睛,黑漆漆的,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她不再是跟在路青身後宛如複刻一般時時刻刻完美的形象,她此刻看上去不修邊幅,樸素又自然地融入在當前的環境裏。

“您怎麽……”她開口問。

章榕會把手裏的東西擱在了地上:“我爸讓我來的,看看你。”

路意濃心情有些複雜,她跟路青最後談的并不算愉快,路青說讓她自己好好想一想,然後就沒了消息。

她想着,路青大概率是要來桐南跟她談一談的。她做了心理準備,也準備了許多拒絕姑姑的話,卻沒想到來的人是章榕會。

路意濃用座機往家裏撥了電話,不久舅媽就從家裏提着東西過來了。

路意濃趿着拖鞋起身介紹:“這是我舅媽。”

她幫忙在角落處支起小飯桌,又拿了兩條矮凳。舅媽帶了午飯來,搪瓷茶缸裏裝了菜擺在小桌上,兩素一葷,炒青菜、炒西紅柿雞蛋和一個青椒炒肉。

他來得臨時,飯焖得不夠多,舅媽特意多分出來一些到一只大碗裏,然後喊章榕會坐下一起吃飯。

章榕會看她們自己都只剩了一點兒,肯定是吃不飽,于是客氣地說自己吃過了來的。

舅媽有些自責:“你這開車得三四個小時,來也是該到午飯的點了。不知道你來,我就加了個青椒炒肉,這都是我們日常吃的東西。你要是吃不慣,讓意濃帶你去旁邊的館子去?”

她這麽說了,章榕會也不好意思再拒絕,只能坐下。

飯席間不算沉默,舅媽是個老實的女人,一直往章榕會的碗裏夾着菜,青椒炒肉裏的肉片幾乎都堆到了他的碗裏。

路意濃知道他平日裏很講究,有些不安地偷偷看了他幾眼,見他面不改色地全都吃了下去,才慢慢放心下來。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舅媽給章榕會倒了水,章榕會客氣地攀談道:“家裏的其他人呢?”

舅媽說:“意濃舅舅出車去市汽車站送客了,剛走不久,回來得還不知道幾點。她表弟跟外婆待在家裏,這會兒正午睡呢。”

“您這兒吃飯挺晚的。”他說。

“做生意是這樣,要錯開高峰,沒客了才有空回去做個飯。幸虧暑假這會兒又意濃換把手。”

他擡眼靜靜地看了一眼路意濃,她又坐到了櫃臺後面去,低着頭玩着手指,不知在想什麽。

舅媽覺得氣氛有點冷場,開口說:“多謝你帶來這麽些東西。我這裏也沒有什麽好的,你好不容易來一次桐南,要不要拍照留個念?”

章榕會是不喜歡拍照的。

他這樣的人,這樣複雜的身份背景,并不适合曝光在外界的眼皮子底下,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編排捏造,會有很大的麻煩。

長輩發了話,他也不好拒絕:“可以,洗出來的底片回頭可以給我嗎?我想自留。”

舅媽喊路意濃關了店門,将他帶到一個說是網紅景點的廊橋上,廊橋是木制結構,經過多年風吹雨淋已經非常陳舊。去年當地政府剛剛組織了修補和刷漆,現在看上去還挺像模像樣。

舅媽拿出一臺老款的尼康,章榕會也沒有擺什麽姿勢,只是為了敷衍長輩的好意,單手插了個兜。

他相貌出衆,氣質又好,舅媽一邊拍着,一邊樂得眉開眼笑。

她突然停下來,對旁邊等待的路意濃說:“诶,你們要不要一起拍一個?”

章榕會特意來桐南拜訪,舅媽誤以為他們關系親近,于是随口一提,倒叫她有些騎虎難下。

路意濃望向章榕會,他冷靜且平靜地看着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是在等她的決定?還是暗示她來拒絕?

路意濃沒想明白,已經被舅媽從背後推了肩膀站了過去。

“去啊,和你哥哥合個影。”

路意濃踉跄着向前兩步,尴尬地紅了臉,趕緊站到他的身邊。

他們對着同一支鏡頭,聽着舅媽的指揮。

“往中間靠一靠,笑一笑。對,意濃,笑一笑。”

然後“咔擦”一聲,舅媽按下了相機的拍攝鍵。

拍完照片,舅媽回去看店,讓路意濃好好地招呼她的表哥,在桐南四處轉一轉,玩一玩。

路意濃接下了這個有些艱巨和困難的任務,對着章榕會露出略嫌緊繃的笑。

幸好章榕會也并沒有為難她,也沒有提什麽要求,她去哪,他就跟在後面一起。

他們下了廊橋,往古鎮中心位置去。

路上的人幾乎都認識她,路意濃一直在跟別人打招呼。

被問及身後是誰,她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章榕會的臉色。

“呃……是表哥,表哥來看看我。”

章榕會沉默着,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再來反駁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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