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看清楚了？”
蘇明赫冷着臉，敲了敲白板上一排加粗的紅色大字。
TS戰隊訓練室內的溫度正飛速向冰河世紀看齊，冷氣的源頭就是他們半個小時前還待人如春天般溫暖的隊長。
錢經理心虛地往角落裏縮，瘋狂咒罵腿長跑得快的教練。打死他也想不到，隊長把招新這事全權交給他們，結果他們把隊長的仇家給帶進來了。
準确地說，是前男友。
但有區別嗎？
昨天的情人，今天的仇人。
此規律适用于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情侶。
錢經理瞄了眼蘇隊長難看的臉色，又看看隊長前男友吊兒郎當的德行，最後把視線落到蘇明赫剛抓着白板筆寫出來的“新隊規”上。
新人入隊須四排連勝三局，否則滾蛋。
——明晃晃地昭示着這支隊伍（僅指隊長）對新成員的排斥。
“看不清楚我借你個放大鏡？”
“看清楚了。”被排斥的新成員正襟危坐，有問必答，從語氣到表情都透露着“乖巧聽話又可愛”的信息，然而一張嘴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你手腕上有個痣。”
蘇明赫：“……”
新成員想了想，又補充道：“看起來還挺十八禁的。”
訓練室的氣溫再降新低。
要不是開門出去得從那對冤家中間走過去，錢經理早溜了。無奈之下，他只好低下頭，假裝自己是個莫得呼吸的擺設，默默把自己賽進訓練室的角落，拿出容嬷嬷扇人耳光的勁頭，在心裏狠狠給了自己七八十個大嘴巴子。
你說你，放着好好的白領不幹，幹嘛跑出來給人經營游戲戰隊？難不成就為了那幾個臭錢嗎？！
可轉念一想……他還真就是為了那幾個臭錢。
自己作的死，無法克說。
眼看蘇明赫幾步跨到新隊員跟前，貌似要動手，錢經理連忙捏住脖子上的護身符，閉上眼睛瘋狂祈禱，希望老天趕緊派下救世主拯救蒼生。
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訓練室的門被推開。錢經理欣喜若狂地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個曲線弧度優美的肚子。
“……”
哦豁，完蛋。
救世主再世的教練沒來，這群唯恐天下不亂的隊員先回來了。
錢經理滿心苦澀，默默盤算從窗戶跳下去能不能死個痛快。
“哎呦，這啥？”打頭那人一看白板上新貼的紙，被吓得後退一步，龐大的體積撞得後面兩人跟着他一起退。胖子拍了拍自己圓潤的肚子，愁眉苦臉地看向蘇明赫，“小明明啊，你是覺得養老不過瘾，想讓TS徹底消失在職業圈嗎？”
按照新隊規的标準，他們全隊、包括隊長，恐怕全得滾蛋。
打包塞足球裏被國足送去世界杯再帶回來的那種滾法。
後邊的隊友探頭一看，配合地捏着嗓子哭訴：“難道電競圈最後的淨土也容不下我們這些老年人了嗎？”
小明明臉色黑得可怕，只當他倆在屁。
胖子腦子轉得飛快，稍微一想就知道這隊規不是針對他們的。他眼睛滴溜溜一轉，盯住了旁邊的生面孔。
“這位帥哥長得真有特點，是混血吧？看着眼熟啊！”胖子熱情洋溢地抓住新隊員的手晃了兩下，一團肚腩随着他的動作上下顫動，“在下齊月半，花名小月月。哎，你就是教練說的新隊員吧？我作為戰隊股東之一，鄭重感謝你為我隊平均顏值的提高做出貢獻！來，兄弟們，鼓掌歡迎我隊第三位門面擔當！”
後頭兩個隊友很給面子地鼓掌。
“瞎說什麽大實話，多不好意思。”新隊員毫不謙虛，坦然地承認了自己拉高了戰隊平均顏值，指了指自己介紹道，“林錫，隊長的男朋友。”
“林……錫？”齊月半嘴巴張成“O”字形，卡了半晌，連忙放開林錫的手，“卧槽，你你你你就是小明明前男友？！”
他仔細打量一下林錫，覺得一分鐘前剛誇過人家長得“有特點”的自己是個瞎子，純種的。
能不眼熟嗎？
上大學那會兒蘇明赫沉迷網戀，天天跟人視頻聊天。齊月半跟他同宿舍，偶爾路過他的桌子，從電腦屏幕上瞥到的可不就是林錫這張辨識度極高的臉嗎？
被擋在後面的隊友從齊月半肩膀上探出腦袋，興致高昂：“嗯？小明明的前男友？哪兒呢？快給哥瞻仰瞻仰！明明這真是你前男友？長得也忒洋氣了！”
蘇明赫：“是。”
林錫：“不是。”
隊友：“……到底是不是？”
林錫拿出幼師面對小班兒童的耐心，糾正道：“不是‘前’男友，是‘男友’。來，跟我念：男——”
“建議這位前男友先生五分鐘之內滾出TS，或者你更喜歡被保安擡出去。”蘇明赫冷冷地打斷他，“我不介意賠付醫藥費。”
訓練室裏的冷空氣剛被攪散沒多久，眼看又有凍結的趨勢，錢經理終于舍得離開他的小角落，沒什麽底氣地招呼：“這人都在這兒呆了快半個小時才讓……啊呸、不是，隊長，有話好說……這個，人來都來了，不如先組個雙排試試……”
傳統中式勸人大/法之一：來都來了。
蘇明赫充耳不聞，逼近一步，按着林錫的腦袋，幫他扭頭去看白板上的新隊規，“識字嗎？”
“識。”林錫裝模作樣地掃了眼一排紅字，搖頭晃腦地念道，“新人入隊須給蘇隊長侍寝，連續三天。”
齊胖子戰術後仰：“嚯，什麽叫迎男而上啊！”
另一個隊友拱手道：“剛的一批，剛的一批！佩服！兄弟真漢子！”
見蘇隊長頭頂黑氣已經要實體化了，齊月半趕緊狠掐一把肚子上的肥膘，克制住自己想鼓掌的手，轉而捂住了隊友們的嘴巴，在一片寂靜中眼觀鼻鼻觀心。
林錫無辜道：“是你說如果你哪天組個戰隊玩，肯定有我一個位置。老婆，你要食言嗎？”
“我不記得。”蘇明赫選擇性失憶，“現在沒你的位置了，出門右轉不送。”
林錫指出：“你不反駁嗎？那我當你承認了。”
蘇明赫：“……”
跟這艹蛋玩意兒對線，先要臉的就輸了。
今天是蘇明赫第一次跟這位“前男友”線下見面，絕對說不上愉快。事實上，看到那張臉出現在訓練室時，蘇明赫第一反應是想檢查窗戶關沒關好、查看訓練室內有沒有水果刀之類的危險物品，以免鬧出“情殺”。
這人一見面就湊過來，矢口否認自己主動提出分手的事實。要不是四個月前的聊天記錄還在列表裏躺着，蘇明赫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百十來天的白日夢。
當初姓林的說得有多絕情，現在貼過來的德行就有多沒臉沒皮。
問題是對方對“線上分手”一事拒不承認，蘇明赫也不打算把聊天記錄甩他臉上——被人甩了拉黑，不趕緊反拉黑删好友挂渣男牆，還把一段破紀錄一留留四個月，時不時打開回味一下，這是什麽行為？
A、傻逼；B、受虐狂；C、用血淚激勵自己、化悲憤為力量。
蘇明赫不能罵自己，于是他選C。
他盡量保持冷靜，一番思索後，得出結論：要麽是姓林的臉皮厚度能拿吉尼斯記錄，要麽是姓林的出車禍撞壞腦袋失憶了。
之前經理和教練來找他說招新的事，他倆一個負責選手包裝、一個負責把關技術，強強聯合讓人十分放心。因此蘇明赫壓根沒細聽，大手一揮表示“聽從專業人士建議”，簡政放權放出了太平洋。
早知道有今天……
“千金難買早知道。”蘇明赫嘀咕一句，活動活動手腕，轉身回了自己的位置，“都別廢話了，下午還有訓練賽，耽誤時間就等着教練開談心大會吧。”
新人的位置昨天就準備好了，在蘇明赫左邊。林錫坐下，試了試鼠标和鍵盤，“哪位老哥這麽貼心？怎麽知道我想離隊長近一點？”
貼心人錢經理悔不當初。
平時脾氣好的人發起火最可怕，齊月半認識蘇明赫二十多年，幾乎沒見過他發過火，今天這“超常發揮”無疑能載入史冊。
齊胖子不敢繼續插科打诨，走位風騷地避開冷空氣中心，在心裏給被吓成鹌鹑的錢經理點了根蠟燭。
錢經理扒着蘇明赫的椅背，垂死掙紮：“你們都沒磨合過，還想連着三局吃雞，這不是欺負人嗎？受害人呢？給受害人一個發言的權利好不好？”
“受害人”并不想要發言的權利：“我不介意，我相信我的實力。”
蘇明赫笑了一聲，一腳踹開林錫給他搭好的臺階，“我就是在欺負人，有意見？”
有意見，不敢說。
錢經理委委屈屈地閉上嘴。
說是經理，其實他就是戰隊頭號小保姆、少爺們的大管家，四個選手兼投資人上到人際交往、下到衣食住行，基本是他一手全包。
嚴格來說，TS戰隊不怎麽正規，原本是同宿舍的四個人臭味相投，有人出房子、有人出錢、有人請員工、有人拉關系，才組起來的。如果沒有出現在職業圈，那就跟幾個朋友上網吧找排機子開黑沒什麽兩樣，一群二世祖追着青春的尾巴打算最後瘋狂一把，沒想到還真瘋出了點兒成績。
算了，拿工資規則第一條：老板永遠是對的。錢經理自暴自棄地想，說不定接下來是見證奇跡的時刻呢？怎麽着林錫的技術也是教練點頭肯定的，萬一、萬一呢……
錢經理“萬一”萬得自己越來越沒信心，心累地坐到一旁，開始打腹稿，思考三局比賽輸了以後該怎麽對蘇隊長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争取把人留下。
二世祖們理解不了大管家的苦心，分別加了林錫好友。
“新號啊？”齊月半問。
“嗯，剛注冊沒多久。”林錫笑道，刻意看了眼蘇明赫，“不過名字一直是以前的那個，沒改過。”
“是有點兒眼熟……”
衆人對着林錫亂碼般的ID研究片刻，再看蘇隊長的臉色，識趣地閉嘴，自己私下裏拉了個三人小群。
【小剛剛】：我日，這不就是當年那個臭名昭著的字母哥嗎？天天撒狗糧坑隊友扔炸彈的那個！論壇上搜關鍵字，一半帖子誇他一半帖子罵他！
【小剛剛】：誰給孩子解釋一下，他倆什麽情況？還真不是“前”男友？複合了？
【小月月】：藕斷那什麽絲襪連，你懂的。
【小剛剛】：我早就想問，這亂碼什麽鬼？
齊月半深沉地回複：據（明明）說林錫是個學霸。
簡而言之：學霸的浪漫不是我等凡人能揣測的。
TS-Su53a29，Sn53a29——林錫的ID加個TS頭銜，那就是标配的情侶名，眼睛不瞎都看得出來。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八卦細胞，至少群裏還有人記得正事。
展鴻叉掉網頁彈出的戒網學校廣告，問：【誰休息？】
……好問題。
除蘇隊長以外的老成員們瞬間忘記八卦，陷入激烈的讨論。
“我很菜，真的菜，我認為我不應該上場影響大家的發揮！”說話的隊員叫剛英，濃眉大眼，看着挺精神，一腳踩着椅子宣揚自己很菜不能上場的模樣更精神。
另一個叫展鴻的隊員堅定地反駁：“我比你菜。”
“小紅紅，你的良心不痛嗎？！”
“不痛，我菜。”
“我才是最菜的！”剛英怒吼，“誰也別和我争！”
“我跟你争！”齊胖子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展鴻堅定不移。
錢經理：“……”
另外兩個就算了，這位展少爺平時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在語音裏安靜得經常讓隊友忘記他的存在，如今主動張嘴據理力争，居然還是為了難得的偷懶機會。
錢經理打了一半的腹稿被他們吵沒了，冷漠地給教練發消息：這破戰隊遲早要完。
“別争了，大家都菜，都菜。”蘇明赫耐心告罄，敲了敲鼠标，“齊胖和展鴻過來，剛英給齊胖看反方向。”——作弊作得光明正大，仿佛這裏不是職業戰隊的訓練室，而是吵吵嚷嚷的網吧包間。
剛英喜出望外，雖然不能跑去找小姐姐聊騷，但起碼不用自己直面槍林彈雨。反觀展鴻一臉失望，給角色換了套衣服，這才慢吞吞地進隊。
齊月半聽了這安排，餘光不自覺地瞄向左邊的兩人，衡量一下，選了剛英當咨詢對象。
【小月月】：你說，小明明這是想趕人呢，還是想留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