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後來(二)

後來(二)

燈燭如豆,床帳掩去旖旎風光。

歡好過後渾身都懶洋洋的,傅筠枕在自己手臂上,側臉對着床帳,眼睫半垂,不經意間打了個哈欠。

困意帶來的淚珠沁在眼尾,凝成一個小點兒,很快被裴昱吻住。長臂一撈,裴昱把傅筠穩穩摟在懷裏,眼眶還熱着,心脈的搏動卻漸漸舒緩。

他想,如果他懂醫理,定會好生研究一下,弄清楚人是不是自有體香。

尤其是傅筠,她的味道很特別,就算現在不愛用白鵑梅香了,也有自身的淡香,頸間、耳後、心口,這些她最為敏感的地方,總是香味較濃,引着他一點點靠近,埋首、嗅着、吻着。

他想,若有朝一日轉世投胎,應該可以循味識她。

“娘子……”想到這些,心間柔軟得一塌糊塗,跟浸在溫溫的蜜水裏似的,裴昱不輕不重咬着傅筠的唇,“成親吧。”

他想獲得正式的身份——傅筠的丈夫。

也想重辦婚禮,彌補當年遺憾。

他想,她應該知道的。此刻提起應是心照不宣。

可是傅筠氣息稍滞,與他的唇分開,眸中還淬着稀碎水光,眼神卻已逐漸歸于平靜。

“成不成親,沒什麽區別啊。”

她很享受現在的狀态。忙醫館的事,修撰醫書,教授學徒,偶爾去州級學堂給醫學生上課,空時檢查寧寧的功課,陪寧寧玩樂,他回來了就與他待在一起,他不在時就傳信來往……

如果突然成親,甚至還要辦一場婚儀,就好似打破了這個平衡。

傅筠理所當然地認為不必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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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太久沒剪,忽然發出短促爆響,啪一聲驟亮後熄滅,帳內跌入黑暗。

“好,都聽你的。”裴昱聲線沒有變,好似并沒有因為她的回答而受到什麽影響。

傅筠往前挪蹭了下,複又靠在他懷裏。

困意再次襲來,眼皮也變得越來越重,但耳側咚咚的心跳聲也無法忽視。真正睡着前,傅筠迷迷糊糊地想,看來他是擔心惹她不快,而裝作不入心。

但是……他演技變差了呀。

或者說,心跳掩飾不了。

這種模式下,一輪寒暑悄然而過,裴昱的身子逐漸恢複,寬肩窄腰,薄肌長腿,就連那張臉孔也愈發俊朗,每次去書院接寧寧時總是引人注目。

而他每次都提早等在門口,因為寧寧想第一眼就看到他。

“爹爹……”這時候的寧寧已經初具審美,也知道自己爹爹生得好看,于是這一日回家路上忍不住問道:“阿娘會不會呷醋?”

裴昱微怔,牽着她的手也随之一頓,垂首問她為何這樣說。

“因為很多姨姨在看爹爹呢,”寧寧一副自己已經觀察良久的表情,“蓓蓓的阿娘就時常呷醋,不準蓓蓓阿爹看別的女子~爹爹和娘親不是這樣嗎?”

“不是。”裴昱揉揉女兒腦袋,“娘親信任爹爹,不會胡亂呷醋。”

寧寧嗯了一聲,卻顯然沒聽進心裏去,而是被路邊小花吸引了注意力,甩開裴昱的手,匆匆跑過去低嗅。

裴昱望着女兒的背影,手指微蜷,落寞地問自己,當真如此麽?

不吃醋,是因為信任,還是不夠在意?

“爹爹——”寧寧揮舞兩只小手,美滋滋呼喊道:“這花好漂亮,我可以采幾朵嗎?”

裴昱斂起心思,舉步過去。

“不行,你實在想要的話,爹爹帶你去集市上買。”

“那好吧。”小姑娘沒有如願,卻也并不沮喪,揚起笑臉說:“我想送給阿娘,今天阿娘義診回來肯定很累,但是看到漂亮花花應該會很高興吧?”

裴昱失笑,每次回岳州都會帶束鮮花給傅筠,沒想到被這小丫頭學了去。

也因為這樣,暮霭漸合,傅筠踏着晚霞回家時,迎接她的是一大一小兩束花,寧寧還踮着腳舉到面前,一定要讓傅筠猜哪束是她挑的,哪束是爹爹的。

裴昱卻敏銳地察覺傅筠心情低落,想來不欲讓女兒擔心,她在強顏歡笑。

“寧寧。”裴昱随便找了個借口把女兒支走,輕阖屋門。

室內少了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歡笑聲,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傅筠鑽進裴昱懷裏,呢喃着:“抱抱我。”

這是極為少見的情況,裴昱措手不及,卻又極其自然地展臂環住心上人。

結實的、溫柔的擁抱在這一刻神奇地安撫了傅筠,夕陽燦爛的餘晖把身影一再拉長,心髒與心髒就在咫尺之間,纖長的四肢仿佛溶入對方骨血一般,纏繞貼合。

傅筠沒有說自己遇到了什麽事,但裴昱隐約猜到。

多半和義診相關。

之前就有類似的情況,一個比寧寧還小的小孩子得了不治之症,時日無多,傅筠心裏邊難受了好些天。

“小筠……”裴昱只回了這一句,便沒再說什麽。

從小被稱作麒麟子的青年,頭一回顯得笨拙,因為涉及生死,太過沉重,他不知該如何做才能安慰她。

他只是溫柔地将她抱在懷裏,任時光流淌,靜靜伴她左右。

當初那句“好好過日子”戳中裴昱心坎,如今一家三口也切切實實在好好過日子,時日一久裴昱便也不糾結“名分”的事。

反正寧寧已經改口叫黎照野舅舅,口頭上、實際上的爹爹只剩他一人,傅先生也認他這個女婿,小筠更是願意敞開自己,跟他無話不談。

如此,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雖然醫學和水利并不相通,但同樣都是修書,辨疑正誤以及釋名這兩方面傅筠還是向裴昱請教了不少。

待寧寧又長大兩歲,傅筠總算作出決定,撇下岳州的事,往大雍各地實地察訪,古有神農嘗百草,她也需要走出一方小天地。

數百萬字的劄記就在日複一日的跋涉中寫就,而裴昱總陪在她身邊。

那時的裴昱為人知曉不再因為顯國公世子的身份,也不局限于元亨某年的探花郎,而是人們口中傳頌的循清先生。

人人都在說他這名起得好,循清循清,不辭辛勞地沿着雍朝大小河道實地考察,一身治河才幹也沒埋沒了去,着力解決水患問題,出身高門,卻看得到黎庶疾苦,提出改革訴災制度,上表請奏修改役法……

而傅筠小神醫的名聲也因她勤求古訓而愈發為人所知。

年輕的娘子願意栉風沐雨收集藥植物标本,博采衆方,憐憫百姓,實在難得。甚至還有人将她稱作現世菩薩,把她的事跡編成童謠,唱于坊間。

這诨號還是裴昱告訴傅筠的,傅筠聞之只是笑笑。

殊不知裴昱拉住她,虔誠地輕吻手背,心道:“我不覺得這是人們的戲谑之言,于我而言,你就是救我出黑暗的菩薩。”

這般叫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情話傅筠無緣聽見。

她踮起腳摸摸他發頂,跟拍狗狗腦袋似的。

“好乖哦。”如是說着,笑眯眯地回吻。

裴昱确實很乖。

下雨時垂首,任她把鬥笠扣他頭上;受傷時閉口不言,被她發現後聽話地張嘴,吃下她遞來的不知底細的藥葉;準備好腸衣的同時還不忘提前喝避子藥,他們只要寧寧一個孩子就夠了。

牛毛細雨中的竹屋也好,暑氣蒸騰時用來歇腳的亭子也好,冬夜裏依偎取暖蓋同一張被子也好,無一不見證裴昱像一只黏人大犬,或直白示愛,或目色溫柔地睇着她,或熱烈地求歡,雙手捧起她的臉,送上自己最深沉的愛意。

又是一年中秋。

宮裏很早就掌燈了,但再精美的燈籠也比不上懸在天幕上的那輪圓月,以及月下圍坐團聚的家人。

寧寧領着小太子放兔子燈,噔噔噔就跑遠了,奚皇後不放心,招手讓宮娥跟上去,引得元亨帝朗笑不已,金口玉言一出,裴安也得了允準,興沖沖追上兩個孩子,充當守護者,同時也是最佳玩伴。

——如此圓滿,如此和樂。

傅筠松松靠在裴昱肩頭,聽着大家歡笑,一同欣賞缤紛焰火。

裴昱微微垂首,貼近那染上璀璨光華的耳廓。

額頭相抵,鼻息交錯時,傅筠忽然笑起來,傾身上前對他說:“成親吧,裴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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