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二
番外二
小黑狗慢慢睜開雙眼，眸底是轉瞬即逝的蒙昧初生，沒一會兒功夫作為人的記憶傾瀉而來。
「祝賀您完成了三十七年的人生體驗。」
「讓我為您查閱下一世……唔，是水母。還不錯呢，水母沒有心髒，甚至部分品種永遠不死，不用在意外界，就這樣在海中飄蕩，您覺得怎麽樣？」
「什麽？您問為何會是水母？那自然是根據人生體驗為您挑選最适合您的往生方向，這一點您完全可以放心，我們有大量數據支持……」
「可以是可以，但我這邊不得不提醒您——選擇犬只的話，壽命最多只有十五年哦。而且，也不一定能夠成功降生在您妻子身邊。您真的決定了嗎？」
「好的，祝您順利！」
三十七歲的裴昱，死在愛人懷裏。
他想過自己會變成四處可見的風，變成海浪揚起的泡沫，卻沒想過留在面前的選項寥寥可數。
“阿娘阿娘，你看我在路上撿到了什麽？！是很可愛的狗狗！”
寧寧很少抱鴨鴨，總是扛沙包似的扛在肩上，于是也把小黑狗放在自己右肩。旁人這麽做一般都是馴鷹、馴隼，她純粹圖省事。
沒人回答，庭院裏安靜又寂寥。
寧寧摸摸小黑狗的腦袋，竊竊私語：“我爹爹走了之後，阿娘變得寡言了，但你不要害怕哦，阿娘人很好，她會喜歡你的。”
小黑狗裴昱皺了皺眉，把目光投向屋內，隔着十字棱花窗能看到傅筠的影子，隐隐綽綽。
愁悶一番新，雙蛾只舊颦。他腦內一下子湧入很多閨怨詩，也完全能想象出妻子的神情。
“哎哎哎別亂動，你身上太髒了，我給你洗一下！”寧寧一把薅住裴昱往下蹦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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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了幾百裏路，能不髒嗎？
裴昱沒有搭理女兒，縱身往地上一躍，一溜煙跑進屋子。
“欸？”寧寧在原地完全傻了眼。
竟然從小黑狗墨黢黢的臉上看出了無語，它，它無語個什麽勁兒啊？
寧寧撓撓腦袋，也跟着進去。
“嗚，嗚。”
小黑狗扒着傅筠裙擺，很快在藕色絹料上留下幾個突兀的灰黑爪印，但他像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髒，蹭蹭蹭就順着傅筠的裙子爬到腿上，毛茸茸的腦袋想也不想就紮進傅筠懷裏。
除了嗚咽，身體還微微顫抖。
寧寧張口結舌，“這……”
傅筠擱下手中毛筆，訝異地看了眼突然跑到懷裏的小狗，又瞅了眼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女兒。
“傅寧，你又玩爆竹吓到小狗了？”
寧寧急忙搖頭，見母親神色嚴厲，快走兩步來到面前，氣鼓鼓指着黑狗說：“我在路上撿到的，剛還不要我抱呢，怎麽跟阿娘這麽親啊，好像我欺負他似的！”
小黑狗的頭頂在傅筠懷裏蹭了蹭，尾巴也若有似無搖了兩下，溫順得跟什麽似的。
“哼！”寧寧被氣到，一溜煙跑了，口中還嘟囔：“還是鴨鴨可愛！”
見這模樣，又聽他嗚嗚低喚，像是委屈極了，傅筠便順手揉揉，這才發現小狗身上灰一團白一團，甚至有的毛還打結了，一看就是流浪在外無主的狗。
再瞧小爪子，肉墊粉粉的，但有磨損痕跡，真是可憐又可愛。
“帶你洗洗，再給你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好不好？”傅筠溫柔地握了下裴昱前爪，淺笑道：“看起來才出生沒幾個月，還是小奶狗呢，你怕水嗎？”
裴昱搖頭。
“？”傅筠愕然不已，手上動作也猛地一頓，自言自語道：“這狗聽得懂人語不成？”
裴昱這才驚覺自己太過于沉浸在跟妻子重逢的氛圍中，竟忘了掩飾。
若表現得跟其他狗不一樣，他會被當做邪異，從而被趕出去嗎？
想到這裏，裴昱直接跳到地上，學着之前見過的蠢狗，在地上追着自己尾巴轉了幾圈。
還好長得夠黑，不然多半能看出他頭臉都漲得泛紅。
反正是對着小筠，丢臉就丢臉吧——裴昱這麽勸說自己，又晃了晃尾巴。
傅筠呀了一聲，噙笑看向他，“這麽高興啊？那你稍等一會兒，我去燒熱水。”
“汪。”裴昱矜持地叫了聲，跳至椅子上等她，雖然四肢着地，但站姿堪稱優雅，不會墜了他的顏面。
少時，望着那抹走遠的背影，裴昱後知後覺意識到，小筠要給他洗澡！
上一回兩人共浴還是……還是好幾年前！
咚的一聲，小黑狗後腿紮實坐下，頭顱軟軟搭上扶手，吐息都有些紊亂了。要不是他生得黢黑，很容易就能被人識破通紅的臉龐。
半個時辰後，暈乎乎的裴昱頂着一身濕漉毛發重獲新生，甚至還香噴噴的，更要命的是，傅筠給他用的皂角粉跟她自用的是同一款。
也就是說，他們有同樣的味道。
兩頰頓時如同微醺，裴昱晃晃悠悠，再次嗅了嗅自己。随後，一頂極大極蓬松的幹布巾兜頭罩來。
“先別急着走，要擦幹才不會着涼。”傅筠有照顧女兒的經驗，便把小狗當成小孩子，抱在懷裏輕柔地擦拭水珠，見小狗眼睛一眨不眨盯她，傅筠唇邊銜着清淺笑意：“我是大夫，所以有時候關照得多些，小黑，希望你不會嫌煩。”
不會，當然不會嫌煩。
裴昱光明正大往她懷裏靠，衣襟上的淡香絲絲縷縷淌入他鼻腔，而裴昱也在此刻清晰意識到，他現在緊挨着的，正是傅筠的胸脯。
“爪爪怎麽磨成這樣？你被欺負了嗎？”傅筠捏起他前爪，仔細端詳了下，“我倒是有合适的藥膏可以給你塗，但人和獸的用量不一樣，我還是去問問寧寧吧，她從小就養鴨子，對這些倒是比我熟悉。”
不知是否因為丈夫壯年離世，她的話密了些，不僅用了疊詞，還對着一只小犬單方面聊了起來。
“寧寧就是剛才的那個女孩子，是我女兒。”傅筠每每談及寧寧總是為她感到驕傲，哪怕寧寧淘氣些。
毛發擦得差不多，小黑狗乖乖蜷在傅筠懷裏，黑亮的眼睛凝視她。
“唉，可是最近總覺得寧寧有什麽瞞着我。”傅筠對此也有些苦惱，低喃道：“我也不是想探聽女兒的隐私，但就是需要個适應的過程，寧寧從前跟我無話不談的……我寫信問過虞歌，但每個孩子情況不一樣。”
“嗚。”小黑狗濕漉漉的鼻頭動了動，可惜狗不能言語，不然他很想摟住妻子輕聲安慰。
若他還在，她就有個能商量的人，根本不用她費心考慮這些。
“小黑。”傅筠随口給狗狗起了名，揉揉他腦袋，“既然你是寧寧帶回來的，往後就住在我們家吧？”
丈夫剛走的那個月，簡娘勸她養個寵物轉一下注意力，也能讓心情好一些。但醫館事忙，她沒法擠出空照料寵物，若那樣随便養了，也是對小生靈的不負責。
但小黑很有靈性，就連洗澡的時候都一動不動，極其乖巧，不會把水濺一地，實在讓人省心。
或許，與小黑的相遇，就是一場緣分。
裴昱被抱在懷裏，聽妻子給他介紹家裏的布局，卻是左耳進右耳出。
毛茸茸的腦袋從傅筠懷裏探出，望向寧寧房間的方向。
這時的寧寧已經是岳州當地小有名氣的手工藝人，經過她手的燈籠美觀又耐用，每逢元宵、中秋，很多人都在她這兒訂燈籠，口碑一下子起來，引得小娘子、小郎君蜂擁而至，如今排單已經排到明年。
照理說寧寧每天都很忙才是，怎麽還有功夫讓小筠擔心呢。
寧寧（對小狗指指點點）：仙女的事你少打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