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辛怡詫異, 唇線弧度收攏,攫取她更多關注的是邢則狀态,她狐疑地拉開些距離, 默默感受腕間侵膚的霜雪寒意。
邢則依舊是笑,“別怕我, 你仔細聽聽,有狗在下面正嗚嗚叫。不信的話,你可以集中下精神,靜靜感受下,這是你擅長的。”
經她一提醒,辛怡才想到這茬, 趕緊驅散心頭紛擾,阖眼感受。
确實有一股濃烈的不安,方向正是邢則所指的地下車庫。
“你提醒我下面有人時, 我第一反應是有人半夜遛狗, 仔細感受了下又不像, 那條狗很無助,很害怕。”
邢則擡頭看了眼昏黃路燈判斷:“也許像你說得一樣,剛剛有人不小心從這邊踩空,沒站穩從斜坡上滾下去了。”
“我們去看看?”
辛怡摸出手機,點開手電筒照明。
面對黑洞洞入口,蛇腹一樣幽暗陰森, 吞吐絲絲涼意, 辛怡沒逞強,默默同邢則交換了一個位置。
高大身影往前一站, 确實會帶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他們沿着斜坡朝下走,接近地下車庫不遠, 不安情緒逐漸強烈,證明距離近了。
沒走幾步,前方幾步遠傳來小狗的嗚咽聲。
辛怡偏轉手機照過去,一團小小的影子驟然被白亮光源籠罩,恐懼吠叫,直到夜風将熟悉氣味送到鼻端,小影子嗚咽一聲,晃晃尾巴,伏低身體,肚皮貼地朝前湊。
“小黃?”辛怡趕緊俯身迎接,熟練地撸了一把小黃狗的背毛。
小黃兩只耳朵壓平,急切地舔舐她,喉嚨裏壓抑着迸出嗚嗚聲,嘴筒子張開,轉頭要去叼背上那只手,又擔心自己的行為對人類造成傷害,濕鼻子惶急地拱啊拱。
“它好像在求救。”邢則憑借豐富經驗判斷。
辛怡也感應到小黃情緒,起身,朝前昂首,“小黃,你在前面帶路。”
小黃立刻撒歡往前奔,不得不說,常年流浪,靠着讨好人類乞食的它極通人性,往前跑時不忘回頭瞧,激靈的眼睛裏流露出催促之意。
邢則照例走前面,依舊圈住辛怡手腕不放,肌膚觸感也成了辛怡微末勇氣的小小支點。
沿着斜坡向下,眼看走到地下之際,忽聽一聲蒼老的呻|吟,寂寂深夜,如同附骨的蛇信,悍然舔舐脊椎。
“你站着別動。”
邢則放開辛怡,順着小黃的嗚咽聲朝前走。
辛怡不放心,遲疑幾步去牽邢則衣擺,布料紋理硌在掌心,她緊張到冒汗。
好在并沒有出現她過度想象的恐怖情節,地面上盤窩着一位老者,痩骨清矍,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鏡,清夜裏閃着光。
聽到腳步聲,他茫然擡起頭,混沌的眼睛在看到辛怡時驟然發亮。
他顫巍巍伸手:“你是……我老伴?”
辛怡:“……”
邢則:“……”
辛怡見老人神情激動,眼泛淚光,一時忍着沒糾正。
邢則沒忍,直截了當:“她不是你老伴。”
老人茫然片刻,渾濁眼睛盯着眼前兩個外形出挑的年輕人打量,省悟:“那她是……你老伴?”
辛怡倏地松手,邢則感覺身側空了下,熟悉的溫香仍纏着他,夜風裏飄曳。他笑笑,平展唇廓被這笑挑出些微彎弧。
“也不是,她不是任何人的老伴,她單身。”
老人忽然目露同情,“單身啊,沒老伴?”他語氣突地一轉:“你沒有,可我有啊。”
辛怡:“……”
老人喋喋不休,說起夫妻相處時的溫情與趣事。
小黃狗很安靜,伏卧在老人腳邊,崇拜且乖巧地仰望主人——小狗永遠是最耐心,最忠實的聽衆。
老人笑着揉揉它的腦袋。
将滅的燈燭與忠誠可靠的守護,這一幕格外和諧。
老人想起身,枯柴般的手臂往地上一撐,突如其來的刺痛讓他皺起眉,神情痛楚難捱。
邢則察覺不對勁,看看上面斜坡猜測:“估計是沒看清路,從上面摔下來時受傷了。”
“叫救護車吧?”吃過教訓,辛怡沒敢上前攙扶,果斷選擇撥打救護電話。
邢則近身檢查,老人腳踝腫脹,骨折可能性很大,正确處理方法就是等專業醫護,擅自移動只會加重傷情。
老人除了疼以外,精神尚可,對着兩個年輕人,聊興大起,話題主要圍繞自家老伴,說是晚上要出門去給她買宵夜。
辛怡沒忍住規勸:“老人家,晚上還是不要出門的好,不安全。”
老人擺手時,邢則發現他手背上有一組號碼。
趁着老人同辛怡聊天,他嘗試撥號,對面很快接通,語氣很焦急。
經過了解才知道,老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俗稱的老年癡呆,晚上趁着家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他們一家人兵分幾路,也在到處找人,只是沒想到老人還沒來得及走出小區。
邢則報了個位置,對方家人很快找過來,救護車也恰好趕到。
急促閃爍的警報燈格外刺眼,習慣了黑暗環境,辛怡不适,側頭避了一下,頭轉回來卻發現邢則不在老位置,目光在空闊地帶睃望一圈,仔細看才發現,樹蔭下微微探出來個腳尖。
邢則清峻身影與蔭影相融,冷峻黑眸蘊轉着黯淡流光,乍一看,說實話,有點吓人。
辛怡幾乎是一瞬間就與某些冷血動物聯系到一起。
安置好老人,救護車遠去,老人女兒不忘感謝辛怡,語氣激動到近乎哽咽,“……多虧了你。”
辛怡不善于處理此類場面,側頭朝邢則所在方向求助。
就聽,陰翳枝葉下忽而傳來一聲低低嘆息,人走出來那一刻,老人女兒吓得拊胸,一臉驚恐,“這裏怎麽還有個人,吓我一跳。”
辛怡讪笑,“……他人比較怕羞。”
邢則嘴角輕微抽動,看向辛怡的眼神除無語之外還隐含控訴。
辛怡忍笑,不去看他,視線故意朝上飄。
老人女兒打量邢則,誇他:“小夥子雖然陰沉沉的,沒想到是個好人。”
察覺到邢則面色轉黑,辛怡硬鼈着的那口氣險些洩出嘴角。
避免邢則秋後算賬,辛怡不忘補充:“其實,他人最好了。”
最最最好。
出門夜游順便做下一樁好事,辛怡心情輕松,晃着手,與邢則并行,不緊不慢朝家走。
“那位就是小黃的新主人,老人姓姜。小黃真的有靈性,幸好有它陪着,不至于讓他孤孤單單一個人。”
邢則避開燈光,身形徜徉在重重暗影下,如浸寒露的聲音質感偏冷,混在頭頂的沙沙聲裏:“他不是又老伴嗎,怎麽會是一個人?”
老人炫耀自己有老伴時,可能是無意之舉,可邢則仍是嘗到挫敗滋味,現在仍耿耿在懷。
辛怡眺望星空,吐氣時帶出少許空落,“藍苒說是去世了,去世有幾年了,可是姜老先生好像忘記了。”
隔着重重樹影,邢則眉梢輕攢,腦中種種勸慰的話術已經成型:他想講述一場關于大象的葬禮。
大象腦部構造複雜,具有跟人類相同的鏡像神經元。而鏡像神經元是産生共情,擁有情緒的主因,共情能力并非人類專屬。至于存在的意義,感情于我們而言,是支配,是救贖。生命總會迎來消亡,可深刻的感情卻可以在記憶中恒久,像不謝的春,像不眠的冬……
夜色恬谧身心輕暢,很适合進行一場富有深意的探讨。
然而,下一秒,邢則肩膀多出一股柔韌力道。
辛怡拍拍他道:“你也別氣餒,以後會有老伴的。”
邢則:“……”
将出口的話生生噎住,堵在喉嚨裏,滾了幾滾。
氣氛扭轉,邢則反應一瞬,沒好氣地笑了,他磨了磨牙道:“我怎麽可能會輸。”
第二日一早再見面,他們盯着彼此眼下不可忽略的淡青色。
邢則眼梢唇角熨着一層淺表的笑,不達眼底,辛怡不适應,幾次轉頭看他,總以為自己做錯事。
“晚上沒睡好?”
邢則嘴角一扯,等得就是現在:“沒老伴,愁的。”
辛怡:“……”
還挺記仇。
辛怡将頭轉回擺正,嫣潤唇尾俏皮一抿。
邢則乜她:“你呢,也沒睡好?”
辛怡搪塞他:“換季的時候我就容易失眠。”她打了個哈欠,終止這個話題。
其實她整個晚上都用來回想邢則過去的可疑行徑,線索一條條捋過去,加上剛剛發生的,她發現一個重點:邢則不僅會被動物本能影響,貌似也會擁有它們的能力。
就比如昨晚,邢則的嗅覺異常靈敏,她回去查閱過資料書籍:人的嗅覺區僅僅只有5平方厘米大小,一條德國牧羊犬的嗅覺面積則為150平方厘米。而蛇介于兩者之前,次于犬類卻遠遠高于人類。
她正在慢慢消化這件事。
真相已然拼湊完整,她并不急于去向邢則本人求證。反而欣喜于自己的洞察力,試圖更進一步,暗暗期待哪天丢出完整邏輯與證據鏈條,讓邢則啞口,贊嘆她的聰慧。
辛怡悄悄關注邢則舉動,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邢則一整日狀态欠佳,畢竟白吻蟒屬夜行性動物,習慣于晝伏夜出。
住院部查房歸來後,邢則拖了把椅子,坐在窗戶前曬太陽——這與他以往習慣截然不同。
曬了會太陽,積壓工作等待他判斷處理,偏偏邢則情緒低迷,狀态消減,諸如手術這類需要全神貫注的工作,此時的他完全無法勝任,只能轉頭交代他人。
邢則手肘支着辦公桌,頭垂着,修長手指有以下沒一下地輕捏眉心。
奇怪的是,就算是他表面平靜,可辛怡仍然能夠窺見到他內心激烈的抵禦與抗争。
辛怡猜想,可能他這種狀态會維持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