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天色熹微, 一抹璀璨金光直破濃雲而出。
聽雪樓內。
“小姐,你這麽早便要出門?”紅釉睡眼惺忪,手裏還端着一碗燕窩羹。她正要上樓, 恰逢元栀出門, 兩人直直在樓梯上撞了個正着。
“你……這麽早?”元栀有些心虛地将捏着包袱的手往後放了放, 視線落在紅釉的手上:“這麽早起來就為了做這個?”
“是呀, 想着小姐最近不忌口, 早晨還是吃一些清淡的較好。”紅釉笑道,旋即往上走。
元栀瞧了眼小樓, 又瞧了眼紅釉, 原本往下的步子一拐, 又回了房。
室內幹淨整潔,素日淩亂不堪的書案也收拾得齊整,紅釉将粥放下。
燕窩羹溫度正好, 入口熱而不燙, 元栀囫囵喝下,只覺得口中甜絲絲的,胃裏也升起一股暖流。
紅釉乖覺地站在一側,溫聲問詢:“小姐這麽早出門, 可是要去見陳姑娘林姑娘?”
捏着瓷勺的手略有一滞,元栀頭也不擡地回應:“是呀。”
紅釉上下打量, 思忖片刻道:“那小姐這身衣裳倒要換換,略厚了些。若是出去賞花游玩只怕會悶出汗來。前日百花坊送來新制的羅裙, 我瞧着今日日光正好, 穿上也好看。”
聞言, 元栀擡眼瞧了天色,只覺得日光确實溫暖, 她今日晨起匆忙,哪裏顧得上挑衣服。
“你素來細心。”
說罷,紅釉從衣櫥間拿出一套嶄新的羅裙,是元栀未曾見過的款式,一襲丁香紫梨花纏枝羅裙,月影紗覆之,倒是春日的顏色與料子。
“我稍後去找小薇他們,今日會晚些回來,你讓綠蕪不用準備午膳。若是哥哥來問,便說我出門買胭脂去。”元栀端坐在梳妝臺前,任着紅釉重新給她梳了個發髻。她則在妝匣裏挑了個淺色口脂。
她扶正髻上的綠雪寒梅簪,又補了一句:“若是鳳大人來尋……就說我這幾日身體不好,不能見客。七日後再約他游湖。”
以鳳玄歌神出鬼沒的性子,她若是不早做準備,只怕他會來個突然襲擊,屆時就不好交代了。
“是。”紅釉乖聲應下。
此次出城,她并沒有将實情告知,若想尋一處無人認識她的地方,最起碼也需去三百裏外的林城。
但林城軍又直屬鳳玄歌轄下,元栀不敢賭。
包袱裏放着一卷地圖。元栀趁紅釉去廚房收拾時,撈了包袱便悄悄往側門去。
——
“你說真的?”
元薔喜上眉梢,聽到侍女回信的她喜不自勝,唇角笑意翩然。她在房內來回踱步,侍女杏兒連連點頭,篤聲道:“奴婢親眼瞧着三小姐從側門而出,還雇了輛馬車。”
元薔的心止不住跳動,元栀行為有異,更是側面驗證了她的揣測極有可能是真的。
她當機立斷:“你去,去明宅和楊姑娘說一聲。”
說罷,她又反口:“不不不,你先打探一下,李卿回在哪裏?若是他不在明宅,你再和楊姑娘知會一聲。”
若是不出意料,元栀定然會去那在外偷摸置辦的院子,屆時讓楊青柳來看,即便李卿回不在此處……那元栀也絕對會鬧個天大的笑話。
她在沁芳院左等右等卻如坐針氈,若是元栀沒去的話,豈非胡鬧一場?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要親眼看看。
望花閣不遠,元薔就近選了個茶攤,随行的侍女繡雲忐忑不安道:“姑娘,你說三姑娘真的……”
“這是自然。”元薔格外篤定:“你又不是沒見過她,她這段時日口味變了,身形都圓潤不少,如今更是偷偷摸摸出府,若說她無孕在身,我絕不相信。”
清晨的茶攤客人不多,元薔也沒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
“若是老爺知道,會不會責罰您?”
元薔眯了眯眼,捏着茶盞的手逐漸發力,她凝聲道:“鬧出這樣的笑話,是她自己不檢點,與我何幹?”
二人邊敘話便用早膳,這廂說得興起。
那廂卻叫銀月聽了個正着。
正巧來此處用早膳的銀月直接傻眼,他和金月面面相觑,銀月的臉略有古怪,好半晌,他才艱澀出聲:“大人呢?”
金月喃喃道:“……大人今日出城,說要把那黑風寨一鍋端了。”
“……”銀月勃然變色,瞬間抓起擺在一側的長劍,壓低嗓音道:“你趕緊去尋大人,我去通知知城門的弟兄們看緊些,莫讓元姑娘出城了!”
要老命了,師娘有孕?
誰的?
他家大人莫不會頭上帶綠了?
日光漸盛,街市繁鬧。
元栀坐在馬車裏,她阖眸養神,極力不去聽車外的嘈雜聲。為了避免各種突發情況,她特意從西街走,從西門出城,連馬車都是特意雇了輛稀松平常的,應該不會引人注目。
她在心裏計算着出城的距離。
“停車,例行檢查。”官兵的聲音從車外傳來,元栀驀地睜開眼。她的心格外平靜,随後撩開一個極小的簾縫,将通關文牒遞了出去。
只見一只瑩潤纖細的手從車內探出,守城侍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定在元栀的手上,想從車簾的縫隙往裏探,卻再看不見一絲半點。無奈,只得接過文牒仔細檢查,片刻後道:“沒問題。”
聞言,元栀這才松了口氣,捏着聲音道:“多謝大人。”
侍衛正想将文牒歸還,另一道聲音猝然響起:“按理,也該查一查馬車內才是。”
元栀神色一滞,思緒飛快,她狀若無意道:“這位大人,不是奴家不願,實在是我感染風寒,這是要出城瞧病……”
說罷,還格外刻意地咳嗽兩聲。
适才說話的侍衛卻油鹽不進,冷聲道:“姑娘,近日匪徒猖狂,還有些人混進了城內,您也就別為難咱。”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元栀也不得不打開車門。
侍衛撩開簾子往裏瞧了眼,只看見一名戴着珍珠面簾的女子坐在裏間,并沒有其他人。
侍衛的視線貪戀地定在她臉上幾秒,随後道:“放行。”
馬車徐徐往外,車軸碾過沙土發出刺耳的聲音。元栀撩開車簾,望着漸漸遠去的長安城,原先強行壓下的心跳猝然加快,整個人癱軟在內。好險,适才她差點沒穩住,若是叫那侍衛查出異樣來,只怕自己今兒個就出不了城了。
她展開地圖,算了算距離。若是速度夠快,只需三日便可回城。
“該說不說,那姑娘雖只露了雙眼睛,但是瞧着應該是頂漂亮的。”
“漂亮是漂亮,但是總覺着有些眼熟……”
兩人正插科打诨,視線落在漸行漸遠的馬車上。下一刻,銀月風塵仆仆地趕來,二人見到銀月,當即恢複正形,畢恭畢敬道:“銀月大人,您今兒個怎麽有空來西城門?莫不是鳳大人有什麽指示?咱兄弟來必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了,聽我說。”銀月神色不虞,掏出一副小像:“有沒有見過畫上的姑娘?”
兩名侍衛仔細端詳許久,突然,其中一人臉色驟變,磕磕巴巴道:“這,這這,怎麽那麽像剛才出城的那位姑娘?”
另一名侍衛本還瞧不出,直到上手将臉部遮去,只露出一雙眸子時,臉色猝然僵硬。
“人去哪兒了?!”銀月提高音量。
兩人驟然被吼,霎時萎靡,顫顫巍巍地指了個方向,惶恐道:“往那走了,看樣子,應當是要去紀城。”
銀月沒空理會,當即策馬趕上,不多時,他便在路邊找到個空無一人的馬車,而元栀,早已策馬走了。
“該死。”銀月咬牙。
完犢子了,若是讓師娘跑了,他和金月都吃不了兜着走。
鳳玄歌出城前可是千叮咛萬囑咐要好生保護元栀,莫要讓不長眼的東西欺負了去。誰知道他們不過是吃個早膳,人沒了。
銀月半跪在地,抹了把車輪下淩亂的沙土,神色黑沉。只差一點點,就差那麽一點點……
躲在林間的元栀見銀月铩羽而歸,心下松了口氣。
——
在青城山駐紮已久的黑風寨此刻卻屍殍遍野,寨門兩側的瞭望樓在烈火間轟然倒塌,四處火光,兵戈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
“鳳玄歌!你不是不管我們黑風寨的事嗎?”
堂內,一名彪形大漢捂着流血不已的大腿,半跪在虎皮大椅上。
男人長得彪悍,滿臉絡腮胡,身形格外粗壯,露出的胳膊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傷痕。
“哦?本相什麽時候說過?”鳳玄歌長身玉立,持劍站在堂內。
水龍吟的劍尖上不住地淌血,他略擡眸,眼底是淡漠森然的冷意,看着連城安宛如在看死屍一般。
連城安的臉止不住抽搐,他嘶啞出聲:“你不是答應過,若是我們黑風寨做你們太子黨派的助力,你們就——”
“哦……本相似乎是說過。”鳳玄歌做出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就在連城雲以為鳳玄歌會放過他時,下一瞬,鳳玄歌疾步至他眼前。
他微微彎腰,唇角泛起一絲森冷的笑意:“可我怎麽見着,連大當家夜半與晉王商讨呢?”
原本還據理力争的連城雲聽見這話,臉霎時蒼白。
他與晉王暗中謀和的事情被鳳玄歌知道,今日只怕是……絕無生路。
連城雲認命地閉眼,鳳玄歌冷笑:“你倒是認命。”旋即,擡起右手。
下一刻,金月匆忙趕來,嗓音帶着一股焦急:“大人,出事了!”
鳳玄歌聞聲,瞬間收住刺向連城雲心髒的劍刃,暫時壓下周身的冷意,啞聲道:“出什麽事了?”
金月猶疑地看着連城雲,道:“元姑娘……跑了。”
倏地,鳳玄歌臉色一凝,周身的冷意猝然泛起,眼底蹿過一絲暗流,咬牙切齒道:“你們怎麽看的人?”
連城雲狐疑地看了眼鳳玄歌,在看見男人陰沉的臉色時,連城雲瞬間頓悟,冷不丁大笑起來。
他笑得極為猖狂,眼角都泛出星點的淚意,譏諷道:“原來鼎鼎有名的鳳玄歌鳳大人,也會有被女人抛棄的一天啊?怎麽,是不是鳳大人身子瘦弱,滿足不了你家女娘?要不讓爺爺我教教你,怎麽去疼愛一個女人?”
金月臉色一凜,此人怕是瘋了。
連城雲越說越過分,他心知自己今日決計活不下去,臨死也要刺他幾句。
許久,鳳玄歌猝然出聲:“你倒是知道活不過今日。”
連城雲陰鸷道:“活不過又怎麽,十八年後爺還是一條好漢,到時候我再——”
話音未落,水龍吟驟然刺入他的心髒,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鳳玄歌森寒的臉。堂內再沒別的聲音,唯有冷刃入體的悶聲。
他冷冷抽出劍尖,毫不留情地轉身:“将這裏一把火燒了。”
旋即,鳳玄歌足尖輕點,他身如鬼魅,步法詭異,不過一息,便消失在衆人的視線裏。
随行的禁衛軍找不着人,只得問金月:“金月大人,鳳大人走了,咱們接下來……”
“燒了,回城。”
銀月正在馬車附近搜尋,恰好見鳳玄歌回來,當即跪下,低頭認錯:“是屬下的錯,沒有看好元姑娘,還請大人責罰。”
“先找到人再說。”鳳玄歌此刻無暇責罰,徑直彎腰觀察着車軸的方向。
“我問了那幾個守城的侍衛,說元姑娘應該是去紀城。”銀月沉聲道。
鳳玄歌阖眸,腦間仔細回憶着長安往外的地形。
長安近來不太平,周遭的山上不知存了多少山匪,他千叮咛萬囑咐要金銀二月看好元栀,就怕她一時貪玩出城,遇到匪徒。哪怕他再只手遮天,可長安城外的情況盤根錯節,極其複雜,他也怕自己護不住她。
這裏離紀城起碼五百裏,若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鳳玄歌根本不敢想。
他半跪在沙土之上,動作僵持良久,就在銀月要出聲問詢之時,他張開眼,啞聲問道:“你知道……她為什麽跑麽?”
銀月猶疑片刻,揮退私下的官兵,低聲道:“屬下在茶攤上聽元四小姐說……元姑娘,似乎……有身孕。”
有孕?
鳳玄歌當即愣了。
她竟有孕?
是什麽時候……
鳳玄歌的思緒飛速旋轉,直到定在除夕的那個夜裏。
那個旖旎暧昧,酒香四溢,迷離不清的夜裏。
捏着水龍吟的手猝然一緊,他指節發白,薄唇被咬出絲絲血跡。
他冷不丁站起身,旋即翻身上馬,聲音森然:“八百裏快馬加鞭,通知下去,沿途的官道全部攔截,給本相一個個地查!”
“一個時辰找不到她,你們全部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