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明月隐在濃厚的墨雲間透不出一絲光亮, 小徑兩旁的宮燈燭光漸暗,兩人的影在燭光下被凝成相隔甚遠的長條。
數日不見,李卿回似乎瘦削不少, 五官更為精致立體, 眼底隐隐泛着烏青。
在看見元栀的瞬間, 李卿回的唇角不自覺勾起起, 他下意識上前想去握住她的手腕, 溫聲道:“栀栀,這麽久不見, 你可安好?”
元栀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 冷斥道:“李卿回, 我與你的事情早已了結,你莫再糾纏,我好與不好, 都與你無關。”
“你有這閑心關心我, 不如好生看護你那身懷六甲的心肝。”
元栀說話毫不留情,講話擲地有聲,面容平靜,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望着面前臉色冰寒的女子, 李卿回有些恍惚。從前二人情好時,元栀對他百依百順, 他還記得元栀同他撒嬌的模樣。
哪怕上一回在聽雪樓時,元栀也這般色厲內荏, 嚴辭相對, 甚至搬出了鳳玄歌來壓他。可李卿回心裏總覺着, 她對自己應當是還有一點情意在。
“栀栀,從前是我不對, 一時着迷犯了錯,當時只不過覺得新鮮罷了,但現在……”李卿回苦笑:“柳兒不如當時溫柔,她如今懷有身孕,逼着我娶她,日日鬧騰,我在她與母親之間總是為難。”
元栀雙眸微眯,她不明白李卿回說這些到底有什麽目的,只是謹慎地盯着他,餘光早已瞧好了退路。生怕他猝然撲來,若是被旁人看見,更說不清楚。
她沒有耐心聽這些,直截了當道:“你尋我到底有何事,你直說。”
李卿回見她油鹽不進,唇角笑意一僵,旋即擡眸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試探道:“栀栀,過段時日便是會考……我聽聞你與鳳大人極為相熟,若是鳳大人能——”
“李卿回。”元栀嗤笑出聲:“我從前怎麽沒發現,你臉這麽大呢?”
“且不說我與鳳大人關系如何,你憑什麽認為,以你我的關系,我會為你去開這個後門?你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數麽?”
“讀書不行,便想着這些歪門邪道,偏生李家在朝中沒有半點人脈關系,眼下會考将至,竟求到我頭上。李卿回,你莫不是在和我開玩笑罷?”元栀譏諷地睨了他一眼,心中卻忍不住懷疑,從前的自己怕是豬油蒙了心,否則怎會看上這樣的人。
她話說得極為難聽,李卿回起初還能笑臉相迎,後來卻被數落得臉色發白,連強顏歡笑都撐不起,一時間不知作何言語。
為了自己的前途求到元栀頭上,他早就做好被諷刺侮辱的準備,但他心裏總覺得元栀或許會念舊情。可眼下望着面前這個渾身寒意的女子,李卿回終于明白,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雖貪慕楊青柳的溫柔嬌嗲,但也清楚知道只有元栀才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而他這段時日冷落不去尋她,也是覺得元栀絕對不會那麽輕易放下,直到他驚覺,元栀與鳳玄歌似乎有着不清不楚的牽扯。
可恨。
當時……當時若是小心些便好了。
若楊青柳沒被她發現,他與元栀大抵早已成婚。而自己也無需為了會考焦頭爛額。
他薄唇抿成一條線,問出最後的問題:“元栀,我們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元栀暗搓搓地翻了個白眼,斬釘截鐵道:“是。”
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疾,他背着自己招蜂引蝶朝秦暮楚,眼下還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來質問自己。
有病。
“那你與鳳大人……”
元栀沒了耐心,瞬時提高了音量:“李卿回,從你上回夜翻我聽雪樓時我便說過,我家鳳大人風光霁月,玉樹臨風,前途無限,你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李卿回臉色驟白,即便在及昏暗的夜裏,元栀也能清晰瞧見他不敢置信的神色。他連連後退幾步,扶着石柱強行穩住身形。
在樹後的鳳玄歌心情大好,銀月偷摸瞧着,只覺得鳳玄歌的狐貍尾巴都要翹到天上。
他低聲道:“看來元姑娘對大人情根深種……您之前求陛下的事,也是時候……”
“不急。”鳳玄歌捏着手裏的金絲扇,眼底笑意滿盈。
“你都瞧見了。”
在花園另一角,此處離元栀那有些距離但十分隐蔽,能将元栀那處的情景盡收眼底。元薔站在黑暗中,視線卻落在元栀身上。
站在她身側的楊青柳氣得不行,她咬緊牙關,唇齒間發出咯吱的聲音。她扶着後腰,顫聲道:“元四姑娘帶我來此處,到底想和我說什麽?”
“倒也沒什麽。”元薔笑道:“你看二人敘話的樣子,分明是極為相熟的樣子……說來奇怪,我近來發現,元栀總會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府。”
“楊姑娘,你仔細回想一下,你家李公子近日……”
她沒把話說完。
楊青柳凝眉陷入回憶。是了,李卿回近日總托詞說為了會考忙碌,沒空陪她。
從前他也是這樣欺騙元栀,明面兒上說去準備考試,背地裏與她私會。
元薔見到楊青柳這模樣,莞爾不語。魚兒上鈎了。
燭火掩映,烏雲密布。
元栀說完話後沒有絲毫留戀轉頭就走。
陳姝守在路口,見元栀回來,趕忙上前迎接,走前順勢啐了李卿回一口,罵罵咧咧道:“不要臉。”
旋即同元栀一道回府。
小徑幽長,兩人一面走一面敘話,陳姝說什麽,元栀皆是心不在焉地連聲敷衍。
陳姝蹙眉,猛地停下腳步,可元栀卻絲毫不覺,自顧往前,直走了好幾步這才反應過來,扭頭問:“怎麽了?”
“栀栀。”陳姝狐疑地盯着她的臉:“你有心事。”
許是陳姝的目光太過直白,元栀有些心虛,“沒、沒有……”
她正想着如何糊弄過去,忽然聽見銀月的聲音,元栀話音一頓,欣喜問:“你怎麽來了?”
真是及時雨。
銀月遞來一個檀木盒子,臉上笑容滿盈:“我家大人在前面等你,說天黑路滑,要送你回府呢。”
陳姝投來一個‘她都懂’的眼神,當即道:“哎呀,那個,我自己走我自己走。”
銀月笑嘻嘻道:“陳姑娘路上小心。”
“……”元栀無奈扶額,陳姝說話太快,甚至不給元栀推拒的時間。
相府的馬車停在山莊門口,比旁的馬車都要高出一頭,楠木做車,寶石為襯,極盡奢華。
“元姑娘,小心些。”銀月放下臺階,撩開車簾。
她深吸一口氣,将心事暫且壓下,彎腰上車。一擡眉就瞧見鳳玄歌好整以暇地坐在其間,他正閉目冥神,聽到元栀上車的動靜,這才悠悠展開眼睛。
他的視線落在元栀手上尚未打開的檀木盒子,略皺眉:“是這酸杏不合胃口?”
元栀沉默片刻,随後搖了搖頭。
她的手止不住地捏着衣襟,荷花紋樣在她的手裏被捏成褶皺,盛着酸杏的木盒放在一側。
若是她的猜想是真的……
若是真的,此事絕對會掀起一片風浪,只怕滿城風雨,甚至會給元家惹出天大的笑話。
長安的人幾乎都眼熟她,她必須找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個醫師問問。
回府的路上,鳳玄歌不論說什麽,元栀都蔫蔫兒地不回話。直到馬車到了元府,元栀這才低聲開口:“我先回去了。”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給鳳玄歌。
望着幾乎倉皇而逃的背影,鳳玄歌疑惑不解。回府這一路上都在思考,他是不是說了些不妥的話,惹她不悅?
剛入聽雪樓,元栀就瞧見元晉舟坐在庭院間的石墩上,見元栀回來,溫聲道:“怎麽這麽晚?”他頓了頓,又問:“是鳳大人送你回來的?”
元栀腳步略有停滞,還是如實回答:“是……”
這個答案早在元晉舟意料之內,他拍了拍身側的石墩,道:“你坐下。”
元栀乖覺地坐在一側。
她這才發現石桌上擺着一本紅書,“這是……”
元晉舟打開書冊,溫聲道:“這是你的嫁妝。”
“???”元栀驚了,張大嘴巴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頂着元晉舟似笑非笑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大哥,會不會太快了?”
她翻開書冊,裏面寫着一長串的文字,從城東的商鋪,到郊外的良田,珠寶首飾更是應有盡有。
元栀不可置信道:“這不會是把家裏都搬空了吧?!”
元晉舟揉了揉元栀的腦袋:“倒也沒有搬空,總會留一些給家中生活的。明日或者後日我便尋鳳大人說這件事。”
元栀合上書冊,猶豫片刻後,問:“哥哥,你先前說他是太子黨派,可我們家……”
“栀栀,那是先前,你對鳳大人的心意,我和父親都看在眼裏。只要你幸福便好。”
“我在家中都聽聞了綠柳山莊之事,他對你的心意昭然若揭。何況你們的婚事若是再不定下,長安中怕是會流言四起。加之你先前在伏龍山,已經有很多人說你……”他頓了頓,道:“栀栀,為了你的名聲,此事還是盡早定下為好。”
元栀沒有說話,元晉舟便當她應下。
他前腳剛走,後腳元栀便把綠蕪喚來:“哥哥剛才說長安中有什麽流言麽?”
綠蕪臉色一白,躲躲閃閃的卻不肯說清楚。
元栀神色微愠:“直說。”
綠蕪見元栀一臉凝重,這才将所有事情全盤托出:“就是,就是有些不長眼的人說……說您和鳳大人早已暗通款曲,怕是已經珠……”
“珠什麽?!”
“珠胎暗結!”綠蕪吓得合上眼,将最後的話說出口。
她見元栀神色不悅,趕忙補了句:“我知道小姐的性子,小姐肯定不會做這樣的事兒的,都是那些人胡言亂語!”
“……那是自然。”
元栀決定了,明日就跑路,不管如何,先去找人看看再說。
——
相府,書房。
書案上擺着好幾本空白的奏折,在一側研墨的銀月眼瞧着鳳玄歌今晚寫毀了三張折子,眼下馬上就要毀了第四本,終于忍不住出聲道:“大人,您難道沒想到,元姑娘許是……吃醋了?”
捏着狼毫筆的手驟然頓住,一滴濃墨直直落在紙上,暈成一團。
他冷不丁擡頭盯着銀月,疑惑道:“吃醋?”
銀月點頭,咬牙道:“您莫不是忘了……今日那妖月公主……”
聽見銀月提起妖月公主,鳳玄歌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件事,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原來是女兒家吃醋。他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
他想了想,道:“明日與王大人的會面暫且推後,我要出城一趟。”
金月聞言,猶疑勸道:“王大人那處只怕是不好交代。”
“大人說推就推,那王大人還能說什麽不成。”銀月趕忙阻止金月說話。
這明擺着,公事和私事之間,當然師娘更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