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聲
無聲
周五,沈澄沒到公司上班。
電腦的申請批複還沒下來,一系列工作無法展開。加之他初來乍到,老板讓他周五先在家休息,趁着工作還沒正式開展到臨城四處看看,畢竟這是以後要工作生活的城市。
下午,沈澄布置好家裏,坐在沙發上小憩。
說來也巧,大學好友畢業來臨城工作,不知從哪裏得知他現在也來臨城發展,又聽說他住處事宜沒個确切的着落,熱情道自己手裏有套空閑的房子,沈澄要是不嫌棄,可以先搬過去住。
他抄過茶幾上的手機,正要給好友去個電話言謝一番,手還沒摸到手機屏幕,倒是有一通電話先進來了。
他神情掃過一絲僵硬,手機自帶的鈴聲仍在歡快地響作。沒一會兒,手機鈴聲停了。他冷笑一聲,靠向沙發背,與此同時手機扔到沙發另一端。
屋子再次陷入一片安靜中。
然而安靜并沒有保持多久,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嘆口氣,撈起來一看,卻是母親。
頓時神色松了松。
他接起,“媽。”
“會不會打擾你上班?”李麗華聲音略帶猶豫。
“周一正式上班,今天在家。”沈澄解釋。
“哦哦,”李麗華問,“房子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朋友的房子,先住着,穩定下來後再看。”
“那邊住得習不習慣,胃好點了沒?”李麗華一想到他之前忙于工作而将胃吃出了問題,不由得心酸,“多吃點清淡的,沒事別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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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段時間會替另一個同事的位置,之後才正式忙起來。”
“那就好,”李麗華支吾了會,問:“最近你舅舅有沒有打電話找你?”
舅舅李正國是個專走歪門邪道的人,早年前給別人做擔保向銀行貸款。李正國做擔保的人,沈澄父親也認識,為此事找了李正國好幾次,說對方不靠譜,而且也不能随便給人做擔保,誰知道後面會出什麽事。
李正國一心想着從中賺點利益,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後面的事可想而知,對方卷款跑了,一筆貸款就砸在了李正國手上。當時沈澄父親的一個項目出了問題,資方跑路,質量又出了問題,成了爛尾樓。父親頂不住壓力心髒病突發去世,留了一堆還沒理清的債。李正國在裏邊也投了錢,當時兩件事加起來,這些年沒少拿錢的事來找他們。
“沒有。”沈澄忽略剛才的那通未接電話,“去年兩清後,舅舅打來的電話我沒再接過。之後他很少打過來了。”
李麗華松了口氣,“以後別接了,你說得對,我們也要生活,既然都還明白了,以前的就讓它過去吧。”
沈澄背靠沙發,說:“媽媽,你也不要心軟。”
那邊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打算在那邊買房了,跟我說聲。”
“那錢你留着養老,我這邊還有。”
李麗華嘆口氣:“你還有什麽?這些年錢全還債去了,而且當年……哎,你那個舅舅不做人。”
沈澄不說話。
李麗華又說:“見到人了嗎?”
沈澄沉默了很久,好一會說:“見到了。”
李麗華笑了笑,有些欣慰,“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想在哪裏定居我都沒意見。孩子大了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自己把握。”
“嗯,我知道。你身體不好,沒事晚上別在外面逗留太久。”
和母親通完電話後,沈澄将手機放在一旁,靠在沙發上沉默了許久。
*
又是一個周末,周一沈澄的電腦申請下來之後,他正式進入工作狀态。雖然同處一個部門,周景的工作內容與他大不相同。
沈澄是産品發起者,周景是産品下游執行者。産品種類分得細,沈澄負責的是另外一個版塊,與周景的日常工作沒多大的交集。偶爾周二下午的例會她能看到他的名字,再有就是産品鏈簽署的環節偶爾出現他的名字。至于其他時候,他們只是相隔一個過道的同事。
第一個禮拜平平常常度過,同以往的每一個工作日一樣,沒發生什麽太大的波瀾。
時間進入六月,天氣愈來愈熱,早晨亮得愈來愈早。周景不好多睡,早早起床洗漱。毛巾剛展開,放在客廳的手機響了。她放下毛巾,走到客廳拿起來一看,是好友尹瑤。
“寶貝,在家?”
周景眉頭一皺,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警惕道:“你要做什麽?”
“看來在家。”尹瑤輕松地笑笑,“開門,我在你家門口。”
半個小時後,周景給尹瑤添了一碗湯,一邊暗嘆不該給她這套房子進出的門卡,一邊對她的狼吞虎咽大不贊同,“尹瑤,注意你的飲食。”
對方只知道埋頭苦吃,周景扶額,問道:“藤姐那邊怎麽說?”
被問的人頭也不擡,聲音甕裏翁氣的,“她帶別的模特去國外拍攝,暫時沒時間管我。”
藤姐這人脾氣一向果斷,将工作視為人生的全部,周景跟在她身邊做過一段時間的助理,明白她的事業心。
周景嘆了嘆氣,“等藤姐跟你秋後算賬。”
“随便。”尹瑤喝完最後一口湯,抽了張紙巾擦擦嘴角,朝她伸伸手。
周景見狀,後退一步,皺眉看她,對她仍有戒備:“有話說話。”
“我沒活接了。”
尹瑤說這話的時候,口吻聽着輕松,眼神卻暗了暗。周景不禁聯想到她剛才的狼吞虎咽,收飯桌的動作停下。
這恐怕不是秋後算賬這麽簡單了。她拉開餐椅坐下,問尹瑤,“說吧,發生什麽事了?”
“我揍了攝影師。”尹瑤一句話說明白前因後果。
模特揍了攝影師,這确實是一件棘手的事。周景扶額,“親愛的。”三個字道盡無奈,“這回又是什麽原因?”
一個“又”字增強了談話的趣味性。
尹瑤捋捋頭發,一頭淡棕色卷發不規則落下,有種說不出的慵懶美感。
“啊,那個大叔說要追我,拍照的時候對我抛眉眼。”
到底誰對誰抛媚眼?周景笑得很是無奈,“尹瑤,上回你也是這個理由。”
“好吧,”尹瑤氣得直抓頭發,原本随意的發型抓得一團糟,這下慵懶的美感散去,成了清晨剛睡醒的迷糊樣。
“藤姐知道嗎?”
“應該知道了,不過她忙其他事呢,她手裏那麽多模特,又不止我一個。”
既然沒第一時間有電話追來,說明事情不像她說的那麽嚴重。周景起身走到她身旁,按住她的雙肩,附身湊到她耳旁,轉而問:“是不是家裏人給了你壓力?”
尹瑤腦袋低垂,肩膀也塌塌的,沒什麽生氣樣。看她這樣,周景替她揉了揉額角。
“說吧,我聽着。”
尹瑤嘆了聲氣,這才說:“我爸讓我去相親。”
原來是這事,周景偏了偏頭,“這事你應該應付得來才對。”
“不一樣,這次不一樣。”尹瑤渾身顫抖,氣得抓狂,拳頭卻握得緊緊的,“明面上是相親,其實就是見個面,之後領證的那種。”
“這是有點瘋狂。”周景視線移開,明顯吃不消這個信息量。
“不是有點。”尹瑤壓低了聲音,“簡直可怕,有這麽趕鴨子上架的嗎。”
周景停下手中的動作,改成從背後抱住她,“你先冷靜。”
尹瑤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緊,這給了周景一種錯覺,她此時像是一根浮木,而尹瑤恰好地抓住了她這根浮木。
人在危難之中,随手能抓住一根浮木聊以慰藉,實屬美事一件。
她擡起頭,陷入一雙清澈的眼睛,視野裏尹瑤的嘴巴一張一合,“你說我當初要是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或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至少我爸不會說我只知道吃青春飯,讓我早點嫁人安定下來。”
“你不能有這種想法,更不能否定自己當初做的選擇。”周景把她的額前的頭發撫開,她與尹瑤四目相對,“很少有人能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并且在一個競争力強大的城市裏紮根占有一席之地。”
“不是,我也有私心。”尹瑤突然掙開她的懷抱,起身說道。
還沒等周景問個明白,尹瑤走到盥洗室,關上門,沒兩秒鐘的時間盥洗室裏傳來水流聲。周景看着一桌狼藉的飯菜,想到尹瑤剛才說的話以及話裏的情緒,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盥洗室緊閉的門。
*
至此,尹瑤在周景家裏住了下來。
她居住的房子是周燃幫忙置辦的。當初結束完祝頌介紹的短期工作,又在北京生活了一段時間,她回到臨城,根據本專業找了一份外貿的工作。本着工作的方便,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公寓,有條不紊地規劃自己的職業,家裏一堆糟心事被她抛擲身後。
周燃和祝頌都以為她至多一時興起,她作事向來三分鐘熱度,也沒吃過什麽苦。他們把她當作年輕氣盛的一時賭氣,氣撒夠了,她終歸是會妥協的。
随着時間的消逝,事情超出他們的預料,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回周景不是在撒氣。她是鐵了心要在臨城生活。她辭去外貿公司的工作,來到了現在的公司,一年做得比一年好,職位一步步上升。
祝頌氣得一整年沒聯系過她,到處拍戲看展散心。倒是周燃跟她談過幾次,然後在次年上半年為她置辦了一處新住處。
他說,人在一個地方生活,終歸是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住處,沒有歸屬感談什麽生活。
她這個平時不茍言笑的父親,這會倒跟她談起了生活的歸屬感。
樓盤是近年建成的,建築走歐式風格。一百三十平,三室兩廳,一個人住起來是大了些。祝頌卻說,不想住就回家。
她在房子落戶的時候過來看了一眼,說了這麽一句氣人的話。
周景沒繼續說什麽,一個人搬進來,開始整理歸置她的住處。兩年住下來,除了尹瑤等朋友時常造訪,周燃也會來幾次,每回都不會落腳很久。
祝頌除了落戶那一次來過,後來再沒在這套房子現身過。
周景想,目前的處境挺好的。
她們各自在自己的領域做着自己開心滿意的工作,誰也不招惹妨礙幹涉誰。
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祝頌安好,周景每天都是晴天。
連磅礴大雨煩悶的天氣都是格外喜氣。
周三晚上,源于尹瑤的一時興起,周景和尹瑤在廚房搗鼓晚餐——菠蘿飯,案臺上的手機響了。
前兩天尹瑤在家閑着無聊,在網上下單了一模一樣的手機殼,美其名曰“情侶款”。這會電話響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誰的手機在響。
尹瑤踱步過去,伸脖子一看,是周景的手機,來電人不是別人,正是祝頌。
“額,周景,”尹瑤沒敢拿手機,反倒指了指,“阿姨的電話。”
周景切菠蘿的動作一頓。
看來最近祝頌并不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