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聲

無聲

祝頌,美曰良好祝願。

按道理說,這個名字背後的主人該是一個溫柔平和的人。

祝頌不是,相反她為人處世上冷淡、疏離,作為母親她偏強勢。

“現在在忙?”

每次電話過來,祝頌第一句無外乎不是詢問有空與否。每回周景都要搖頭嘆笑,自己是她的女兒,繁忙的母親好不容易來個電話,她這個做女兒難道還能比祝頌更忙?

“還好。”祝頌要一個幹脆利落的答案,周景偏偏與她反向而行,給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嘆了一聲氣,順着電話傳過來:“三分鐘,我要說的事情不多。”

是不多,可是每次說的事情都令人難以接受。

“媽媽,你說。”周景淡淡中露着乖巧。

“七月初程文揚會去臨城一趟,那天正好周六,你跟他見一面。”祝頌話語毫無溫度地講訴安排。

這回也不例外。

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甫一祝頌道明此通電話緣由,周景沒什麽太大的意外。可是不怎麽來電的兩個人見面還能聊什麽?周景猜到了幾分,低頭淺笑,慢悠悠道:“他工作忙,我還是不打擾他為好。”

“我問過了,他周六一天都沒事。”

原來在這裏等着她,周景笑容散去,淡淡地說:“媽媽,我和他恐怕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祝頌問,“你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再合适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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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轉身,手搭着陽臺的護欄,窗外路燈大亮,遠處山林幽深,一陣陣車聲呼嘯而過,凸顯夜色寂寂。她推開窗戶,幽幽夜風迎面襲來。

“媽媽你認為的當然是合适。”晚風帶着柔和,像極了中學時代課本上說的“母親的手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

“周景!”

祝頌壓低了嗓音,周景仍舊覺得這聲音極其好聽,大約美人連頭發絲都是美的,何況聲音。

“媽媽,你說。”周景依舊從容不迫,她将窗戶全部推開,晚風洶湧而來,趨勢兇猛。

“我跟他約好了,你看着辦。”說完祝頌也不等她反應,率先摁掉電話。

周景握着手機,手肘撐在陽臺護欄上,吹了會晚風,待心裏的煩悶一一散去,這才合上窗戶回到屋內。

尹瑤盤着腿坐在餐椅上玩游戲,玩到精彩處不時吐出幾個不那麽優雅的詞語。

周景走近,将手機倒扣在餐桌上。尹瑤适時轉頭看來,一雙明亮的眼睛微微彎起,周景笑了笑,按按她的肩膀,算作一種無聲的安撫。

“你打完這局再說,我去切菠蘿。”

周景切完菠蘿,随即從冰箱拿了一顆玉米,一根紅蘿蔔。

玉米掰粒,胡蘿蔔切丁。

尹瑤進來,走到她身邊,漫不經心道:“我來掰玉米粒。”

說着不容周景反駁,立馬奪走她手裏的玉米。周景不甚在意,轉頭洗了手,開始切胡蘿蔔片,然後切丁。

“阿姨說什麽了?”時間安靜了好一一會兒,尹瑤狀作不經意地問。

周景眼神一瞟,頓了頓,片刻之間又收回來,她笑:“她安排我和程文揚見面。”

“程文揚?”尹瑤皺緊眉頭,記憶力搜刮一片,找出一個與名字對得上號的人物,不确定地問,“程文佑的哥哥?”

程文佑是個歌手,圈內地位不上不下,尹瑤初入模特圈第二年當了他一張新曲的MV女主,那時周景是她的臨時助理,三人短暫相處過一段時間。也許是性格相和,加上三家人的家庭本就認識,那次合作之後,他們倒經常保持着聯系。

周景将切好丁的胡蘿蔔放到青瓷盤裏,點點頭,無奈地反問,“你說我媽媽是不是很無聊,根本沒影子的事。”

“額,”尹瑤懼怕祝頌,哪怕她人現在在千裏之外,尹瑤仍舊不敢說她半點不是,她趕忙問,“那你要見嗎?”

周景這次停下切胡蘿蔔的動作,仰頭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然後低頭再次切胡蘿蔔丁,“見,程文揚以前對我還不錯。他來臨城,我接待他也算是待客之道。”

*

時間匆匆緩緩,步履不停。

六月下旬時節,周景也沒閑着,上完一周夜班回來之後工作反而更加忙碌。這幾天都在忙招人的事宜。畢業季,有人辭工作,有人找工作,反反複複的,都是衆生常象。

她們這一小部門人員始終控制在三十一個人,一旦有人退出,立馬需要找人補上這個空位置。部門裏有位做了兩年的同事,最近有獵頭介紹了一份與他本科專業相關的工作,對方各方面的條件都很誘人,同事提前一個月說明,而後交了離職申請。

本周五是同事離職的時間,周一人事部門交來一份簡歷,周景忙完郵箱裏堆積的郵件,這才打電話過去跟對方談日常工作內容及面試事宜。

對方是今年應屆畢業生,說什麽時候都有空,看周景這邊什麽時候方便。周景跟對方約好周二早上10點面試,又讓對方帶上身份證,以便保安處登記。

扣下座機,周景又拿出手機,将便簽裏的告知短信修修改改。改掉面試人名字,補上面試時間,确認無誤之後,她複制粘貼此條發給面試人。

他們部門的面試員每次都是三個人,周景、周景老板、産品顧問,是部門三位主要核心人物。

老板的辦公位置在另外一個區域,見她頭像顯示在線狀态,周景約莫估計了一番老板此時的工作情況,沒有開會,沒有顯示忙碌狀态,她想了想,先去跟老板确認面試的事。

老板正在翻閱文檔,聞言問:“明早十點,會議室訂了嗎?”

公司會議室每天都很緊張,每時都有人申請開會。周景每每避開高峰期,面試都定在早上十點以後的一個小時。

“剛才提交了會議室申請,”周景說,“這回沈澄是否要跟我們一起參加?”

原來的部門顧問半個月前申請了産假,顧問位置一度空缺,顧問原來的工作交給上海那邊的同事處理。

所有工作按部就班進行,周景以為她們部門的顧問要在年後修完産假才回來,沒想到臨時來了個新顧問。

“嗯,”老板想了想,又點開一份文件,看了兩眼,“讓他參加,待會麻煩你跟他講一下流程。”

其實也沒什麽流程,每年的上半年是她們部門招聘新員工的高峰期。周景每半個月就要忙碌招人的事宜。不過好在每回面試過程中,主導人是她的老板,她和顧問倒更像是背景板。

回到自己座位時,沈澄人不在位置上,大概是去茶水間了,原來他放茶杯的杯墊上這會空空如也。

周景打開電腦工作,時間緩緩流逝,過了二十來分鐘的光景,沈澄回來了。周景側坐,餘光不時注意他那邊的情況。

他輸入密碼,等待電腦工作的階段,他抽了一份文件,翻看其中一頁。其中電腦進入工作階段時,有同事過來跟他确認産品構建的一點注意事項,對方講完繞過半個工作區域回到自己位置。而沈澄手上還是拿着适才翻閱的文件。

看來暫時沒什麽工作在忙,周景想罷,拿過打印好的簡歷和一張面試資料,起身。

沈澄沒有起正式的英文名,他的郵箱以名字命名,周景在如何稱呼他上面犯了難。平時工作上大家都是呼叫彼此的英文名,緩去了很多職位上帶來的疏離感。

她琢磨了半晌,還是喚他姓名。

“沈澄。”

不知為何,這個名字甫一喊出口,兩人都頗有默契地怔住。

也是同一時間的事。

周景笑了笑。笑容中,尴尬居多。

沈澄面上疏離,恍惚後恢複鎮定的面容,他又翻了一頁紙。

過了兩秒鐘,他合上文件放下,點頭示意周景:“嗯,你說。”

周景提了半天的氣,聽到這話後,頓時一瀉千裏。她笑得極淡,遞出手中的資料:“明天上午十點有場面試,你我還有老板都要參加。這是面試人員的簡歷。”

沈澄接過,草草地掃了幾眼,目光重新挪向周景,說:“好,什麽需要注意的事項嗎?”

剛剛好。周景想,沈澄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她從容地遞出第二份資料:“這裏是以前面試遇到的一些問題,以及部門相關的一些資料。”

沈澄接過,他匆匆掃了幾眼,擡眼問:“明天面試過程中,我們需要做些什麽?我之前沒有面試別人的經驗。”

其實什麽都不用做,可是周邊還有其他同事在,這話說出去,未免有些不務正業的嫌疑。周景想了想,斟酌了半天言語,在沈澄專注的目光下才說:“根據面試者的簡歷以及我們部門的一個招聘要求,提問相應問題。”

這問題太泛,周景怕他追問個一二三四,好在手機這時候響了。

沈澄略略笑道:“我大致了解了,你先忙你的。”

是一個快遞電話,原來辦公桌上的筆筒用了兩年,前些時間被墨水泡得不成樣,周景在網上買了一個新的筆筒。

她低聲應着,跟對方說她馬上去A7門口取。

背後還是傳來沈澄翻閱紙張的聲音,細細微微,仔細辨認下,其中透着股漫不經心。

*

次日早上,接完應聘者,安排對方在相應位置坐好。面試開始前半小時,周景還是在Skype點下沈澄的名字,打開聊天頁面,給他發去信息,

Claire:沈澄,待會面試你和我可以保持沉默。

發過去沒兩秒鐘,對話框位置上方顯示沈澄正在編輯信息。

對方編寫得有些慢,周景留意了一下背後的聲音。

鍵盤聲很輕,細細的,微不可聞。

不對,周景反應過來,她必須做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不能只盯着聊天界面。同桌在打視頻電話,聲音也輕。周景從筆筒拿了支鋼筆,剛握在手上,似乎察覺到哪裏不對,她将鋼筆放回筆筒,這回拿了一支圓珠筆。

筆帽抽開,複又合回去。如此無聊的行為,周景重複得有模有樣,樂在其中。

沈澄編輯信息的時間過于長,約莫兩分鐘之後,他才發過來一條信息。

Cheng:我們不需要說什麽?

簡短的一句回複,前前後後卻花了近三分鐘的時間。周景将筆帽合上,放回筆筒。雙手放在外接鍵盤,打字。

Claire:面試官是老板,我們在旁邊了解情況即可。

Cheng:好,謝謝你。

一問一答,點到即止的疏離感,這樣的聊天進入死循環,大約是不能再進行下去了,周景注視聊天界面良久,正要關閉,有人IM她,是Lisa。

周景點開,Lisa截了個表格的圖過來,用黃色标出有疑問的地方。

她認真看了看,确實有不對的地方,便讓Lisa幫整個表格轉過來,她全部檢查一遍,再标出有問題的地方跟相關部門負責人确認。

忙的時候一天下來會有很多人找上她,屏幕左下角一直有“UNREAD”提示,周景以為是其他同事,不以為意地點開。

Cheng:之前沒有面試官的經驗,麻煩你。

Cheng:謝謝。

周景将整理好一半的表格保存,大致跟Lisa說了下這個案子先不要做,等确認之後再說。之後頁面再次切回沈澄這裏。

她看過,或者說私底下研究過沈澄的簡歷。沈澄本科就讀計算機專業,畢業之後就職一家有名的IT公司。所以當周景看完他的從業經歷,再看他此次就職的崗位,心中諸多不解。

這職業跨度未免太大,而且單就上升空間與薪資而言,常人一般不會選擇後者。

周景想了半天,之前不得獲解,現在更是迷惑。她禮貌性地回了一個“微笑”表情。

聊天往來,“微笑”表情是千篇一律的存在。

也是最讓彼此不尴尬的一個符號,是點到即止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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