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聲

無聲

周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高三那年,周景就讀的省市還沒有開放異地高考政策,她不得不轉回原戶籍參加高考。祝頌當時忙于深山老林拍戲,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照顧她這邊,手續由周燃帶着周景全程辦理。

期間,祝頌只來過幾通電話,問她新學校是否适應,學習進度是否趕得上。

當時周景正在畫黑板報,手上溜了一圈的五彩顏料。她幹脆跳下椅子,走到走廊外趴在欄杆上,和祝頌通話。

“還行,跟原來的學校沒多大區別。”周景擡起左手攤開,她眯着眼欣賞這五彩顏色下的手掌,像極随性漫不經意制作出來的色塊,映着天際晚霞的餘輝,有種散漫的美感。

“不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當成是一次正常的考試就好。”電話那端祝頌又說:“有什麽問題随時找你爸爸,我這邊信號不好,可能顧不上你那邊。”

不是可能,是絕對顧不上。周景微笑表示理解,說:“媽媽你忙你的,反正過段時間你就回來了。”

受周燃多年的教導,周景對于祝頌的忙碌、常年見不到人影,以及身為母親一角的缺席表示最大的理解。

周燃告訴她:“媽媽有自己的事業,你有什麽問題随時找我,我一直都在。”

他也确實如她所言,對她照顧得極為周到,但又不是絕對的寵溺。她的某些要求超出她年齡所不能承受的範圍,他會換種方式委婉地告知她。

可以說,周景高中以前的歲月裏,周燃一身承擔了父母兩種角色。

祝頌又說了兩句,周景漫不經意地聽着,有時給個回應。不多時,她聽見電話那端有人喊祝頌的名字,周景明白這是要拍戲了。

“媽媽,你忙你的,我們下次聊。”

結束通話,周景趴在欄杆眺望遠處的操場。時值放學時間不久,操場聚了不少跑步運動的學生。遼闊的操場,兩側行道樹在黃昏下略顯深郁,地域放大,人體縮小,活像一顆顆板栗。

板栗,周景被突如其來的想法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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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轉頭,陷進一雙淡漠的眼睛,笑意凝在臉上,不上不下,一時局面難免尴尬。

還是沈澄率先跟她點點頭,而後在周景的欲言又止中淡定地走進班級。

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

周景回頭,遠處天際一片薄薄的殘紅,幸好太陽照舊是西邊沉落。

高三課程緊張,寫不完的試卷、講不完的題目、還有各科老師每天的耳提面命,黑板報任務一下來,全班人皆是保持沉默。

時間這麽緊張,教室後面的左邊牆面位置還貼了一個高考倒數器。這種時候誰都不想擠出寫一張試卷的時間,浪費在黑板報這小事上。

後來還是周景一人應承下來。

她學過畫畫,業餘跟着周燃練習毛筆字,對付一個黑板報綽綽有餘。她花了半節晚自習的時間,根據黑板報“高考”主題,畫出大致的板報大綱,而後是準備顏料。

那時沈澄是數學課代表,加上數學老師是他們班主任,沈澄也擔了生活委員一職。周景免不了要跟他打交道。

在周景看來,同沈澄打交道是件令人會心一笑的事,她求之不得。

身邊的同學卻不以為然,什麽不好聽的風涼話都有,更有甚者連沈澄的母親都搬出來。

周景對此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她給板報上色,身後則是紙張的翻頁聲,聲音清脆,與教室外的黃昏鳥鳴相呼應。

她一邊上色,一邊不時注意身後的動靜,身體随着上色的區域挪動,沒一會,身形不穩,險些摔倒。

“小心。”

她驚叫聲壓在喉嚨半道,而後全部咽回去。

他的皮膚溫度微涼,聲音雖然也冷冰冰,但是聽來莫名悅耳。

沈澄接住了她的右手,扶住了她。周景穩了穩心神,視線還沒轉,倏地瞥到一處。她先開口道歉:“不好意思。”

沈澄的手臂已經染了幾道色彩,紅的藍的綠的,在他白皙的手臂上顯然鮮亮,想忽略過去都難。

“沒事。”

他見她沒什麽大礙,抽回手,回了簡單的一句。

周景一點一點适應他的溫度從自己手中抽離,她抿抿唇,揚起一張洋溢的笑臉:“我請你喝飲料。”

怕對方不答應,連忙補了一句:“謝謝你剛才的幫助。”她又盯着他沾了顏料的手臂,頗為歉意,“而且我蹭了你一手的顏料。”

“沒事,不用。”

沈澄不輕不淡地回了句,轉身就走。

周景撇撇嘴,同學們也沒說錯,這拒人千裏之外的性格可真是不讨喜。

按理說,周景應該知難而退,跟她的大多數同學一般。

她卻相反過來,迎難而上。

畫具調色板被擱置在椅子上,她急匆匆走到自己座位,手伸到一半,手上的顏料還沒洗去,她轉頭。

中間位置最後一排,沈澄低着頭寫作業。

想到什麽,她專門跑了一趟廁所,洗幹淨手的同時,又用自己的水壺裝了一瓶自來水。

“給你的。”她照舊笑容燦爛。

是一瓶酸奶,她極為喜愛的一個牌子。

沈澄看看自己,又看看酸奶,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真難琢磨。

周景從身後取出水壺和一包紙,“我取的自來水,還有紙巾,你擦擦手臂。”

他一向學習認真,上次模拟考還名列前茅。他不去洗淨手臂上的顏料,大概忙着刷試題,忘了。

誰知他淡淡拒絕:“不用,我待會去洗。”

真是冷漠啊,周景沒話接,臉上的笑意難以維持,一絲絲散去。

不過,下一秒她再次恢複燦爛的笑容。

沈澄收了一旁的酸奶,他握在手裏,擡頭與她四目相對,“謝謝。”

周景抱着水壺和紙巾,滿心歡喜回到自己座位。

晚自習休息期間,同桌知道這件事後,不得不再次說她:“你離他遠點。”

周景皺眉,舀好的酸奶再次放回去,“為什麽?”

“他那人極其冷漠,以前還把人家寫的信物歸原主。”

“這恰恰說明他禮貌,态度也明确,不是和稀泥的性子。”

同桌嘆口氣,“你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又苦口婆心道:“現在是高三,你也別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再過段時間大家都各奔東西了。”

對此周景天真地笑道:“我只是想跟他做朋友。沒想別的。”

同桌更是搖搖頭,“跟他認識的朋友都說他人不好,你還是離他遠點。”

手裏的酸奶實在是難以下咽,周景放到課桌上,偏頭投去好奇的目光:“你知道?怎麽說?”

同桌一時語塞,頓了頓,随即又道:“別人都這麽說的,做什麽事都冷冰冰的。”

“哦,”周景不以為意道:“別人說就能當真嗎?為什麽我要從聽從別人眼裏口中的他,而不是自己去認識他?”

*

周景沉沉醒來,映入視野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轉了轉脖子,另一側也是白牆壁。她努力地辨認了一會所處的環境,半晌才恍惚過來,她這是在醫院的病房。

也不知道睡多久了,尹瑤他們又身在何處,她正要起身,被子推到一半,手臂傳來一陣酸痛感。

定睛一看,沒有什麽傷口。她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靠着枕頭想了好一會,才有些反應過來應該是打羽毛球造成的。

這時,病房門口傳來聲音,門從外面推開。

是沈澄。

“尹瑤他們呢?”周景開口就問。

他默默地盯着自己,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末了伸手在自己額前探了探。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又說,“他們先去用餐,待會回來。”

說着他就要按一旁的護士呼叫機,周景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

猛地一接觸,冰冰涼涼的觸感,和剛才覆在額頭的非常相似。周景心內一驚,想到什麽,快速放開他的手,視野虛虛晃晃,她低聲回答:“我沒什麽事了。”

“先喝點水。”

沈澄遞過來一杯水。

水溫不冷不熱,入口正是合适。周景喝了幾口,可能是睡得久了,喉嚨幹澀,她頓了頓,将剩下的喝完。

周燃教導她,飲食喝水要斯文。她動作放得輕,眼下病房裏靜得無聲無息。

“醫生說你最近睡眠不好,血糖也低,而且你中暑了。”沈澄搬來一張椅子,見她手中的玻璃杯空了,他放下椅子的同時,伸過手。

“再加點水。”

“哦,好的。”周景把杯子交給他。

沈澄倒好水送到周景手裏,坐在椅子上,他靜默了許久,才問:“最近工作壓力大嗎?早上場上看你精神樣貌很差。”

周景摸着玻璃杯,想了想最近的工作和休息,聲音輕輕的:“前兩周上夜班,上周五幫忙一位同事代晚班,加上最近天氣熱了,睡得不好。”

“你自己沒有覺得身體不舒服?”

他的口氣變得有些不淡定。周景仔細想了想,沒有之前的平和,反倒有些急。

“以前不是有人說,夏日炎炎好睡眠?”周景靠着枕頭,背後柔柔軟軟,頗為舒适,“也算正常現象。”

“暈倒也是正常現象?”沈澄聲音低而沉,“你知不知道……”

周景适時打斷他,“沈澄,我以為我們只是簡單的同事。”

沈澄定定地盯着她,許久,他才說:“同事嗎?”

周景握着玻璃杯,笑容淡淡的,“你之前的态度是這麽告訴我的。我想我也沒有猜錯。”

之前他的态度疏離而禮貌,問什麽做什麽都是點到即止的“謝謝”、“麻煩了”。這些話可不是存在關系一般的同事裏?

沈澄輕輕嘆了口氣,看向周景,正要說什麽。

身後傳來門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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