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回響

回響

周三會議上，月報告中有一份數據合格率的統計結果并不理想，數據合格率一向卡得嚴，周景所在的部門拉了後腿。她夾在部門三個老大的質問下，連連扶額苦笑，無言以對。

最後還是老板救她于苦海，耳機裏傳來一道冷靜的聲音，“Claire，請于明天上午十點之前針對列表上的同事做個郵件情況反饋。”

周景打字的動作一頓，随後立刻回道：“好，明天上午十點準時發出。”

周三下午的部門例會告一段落。

退出會議，周景讓負責管理數據統計的同事幫忙導了一份數據，她則根據時間差做了一張簡略的表格，而後将幾位相關的同事拉到一個會議電話中，了解情況。

會議開了近一個小時，等周景再次從會議室退出，已是下午四點半，下班在即，一天又要過去了。

她合上電腦，拿起馬克杯去茶水間。

茶水間的人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微微附身洗杯子的時候，餘光留意到有人在一旁等候，她習慣性地往左邊挪了一點距離。

洗好正打算去對面接水，擡眼即看見沈澄，面色平靜，像是等了許久。

原來剛才身旁站着等待的人是他。

不怪周景沒有及時根據裝扮認出他。一邊她今天忙得飛起，一邊今天早上沈澄在辦公室現了會身，之後人不見蹤影，中午午休時分照常沒見着人，倒是部門會議上見着他的名字在線。

周景愣了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你也來接水？”

沈澄淡淡笑了，默認她的問題，反說：“今天很忙？”

“嗯，”此時走開去接水好像也不合适，周景拿着杯子站在一旁跟他交談，“先是開會議，然後會議之後寫報告反省，挺忙的。”

他也在會議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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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于今天這種情況經常發生？”

他洗好杯子，拿着杯子朝她點了點，示意兩人可以一邊接水一邊說話。

周景得到訊息，無聲點頭，随後站在開水機前，一邊潤洗杯子，一邊說：“嗯，總有同事忘記時間，以前只有一兩個，今天比較多。”

說着她重重嘆了口氣。

“你接水。”她見杯子水接到八分滿的位置，趕忙按下暫停鍵，握起手柄，将位置讓出來。

“謝謝，”沈澄放下杯子，先是接了三分之一的熱水，然後是溫水。水流過程中，他問她：“有沒有想過設置一個定期提醒？”

“嗯？”周景喝着水，正處于疲憊的狀态，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後臺設置一個時間提醒，比如一周五天，可以設置兩到三天的中間差提醒。”

“中間差？”此時腦子還是一頓渾沌。

“等等。”沈澄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嗓子，邀她走到窗邊，接着說，“比如星期一、三、五，這三天可以設置時間，周一上班檢查上周的工作數據，周三是工作中間段，而周五是工作周的最後一天，在這天回顧之前以及本周的工作數據。”

他稍微停頓幾秒，拿着杯子喝了口水，側過臉龐笑了笑，“機器式的三次提醒，如果再出問題，那……”

他點到即止，不再往下細說。

“是個不錯的解決辦法，”周景腦海裏仔細過了一遍，一周三次後臺系統的提醒，如果再忘記……“我待會回去試試，謝謝你。”

說到答謝，他看她，伸手碰了碰窗邊沿上長勢喜人的落地生根，問：“明晚有時間嗎？”

“有，”一周最忙的時候是周三，避開這天，其他時間她都還好，“怎麽了嗎？”

他循循善誘：“上次你好像答應過我，有時間帶我去花店？”

口吻猶疑，眼裏卻滿含笑意。

不是好像，當時說的時間是上周，無奈于月底月初事情實在多，兩人都忙，上周誰也沒提要去花店的事。如果不是他這會提起，周景恐怕早已将此事忘得一幹二淨。

想了一想，提議：“那就明天下班去？”

“到時開我的車？”沈澄随即問道另外一個問題。

“你打算去哪邊？SM城市廣場？還是沙坡尾？”

沙坡尾臨近臨大，周邊交通發達，車輛繁多，附近好多車都會從那裏轉道，如果下班過去，交通該是如同一道鐵桶，周景并不建議。

不料沈澄卻問：“你的想法是什麽？”

“我的想法？”球重新踢回自己這邊，周景認真想了想，還沒想出一個結果，就聽到那邊說。

“我對這邊還太熟。”

言下之意即是：全聽你的安排。

“這邊下班開車不方便，”周景說，“明天坐公司的車過來，然後下班坐公交車過去，回家也乘公交車。”

沈澄想也不想，即刻答應：“那就按你說的來。”

在茶水間逗留了好一會，兩人各自重新接了一杯水，往辦公室方向回走。

中途，沈澄提起另一件事：“我待會把PPT發給你。”

周景詫異：“做好了？”

雖然內容不複雜，PPT做起來也不需要花多長時間，可他今天一整天都沒見到人影，這時卻告訴她PPT做好了，周景不禁詫異。

“這份PPT不算太難，”只聽他輕輕笑道：“比我以前做過的每一份PPT都來得簡單。”

還沒聽到他說過以前的事，上回談到他是一筆帶過。想到兩人現在是同事關系，周景心裏快速過了一遍，在可行性的适合範圍內，問：“産品設計的內容？”

兩人走過拐角，離辦公室座位還有一段距離，他看了看她，明顯有幾秒的怔愣，不過很快被他一掠而過。

“是，産品開發前要做一份PPT報告，內容很雜，前期的市場調研就要花很長的時間。”他嘆了口氣，“第一次做的時候，可是被我的師父批得狗血淋頭。”

當時的苦楚現在回想起來，滿是一點芝麻小事，能從容地與他人訴說。想到他以前的悶葫蘆性子。

周景下意識說道：“我好奇你被批得狗血淋頭的樣子。”

“好奇？”

然後經沈澄這麽一問，她頓時覺得這句話是不是超出可行性範圍內了？

她随即解釋：“你可以忽略這個問題。”

座位就在幾步遠的位置，周景暗嘆自己足夠幸運，也不期望得到無意間抛出的問題能夠得到答複。

她就要回到座位。

“認錯，然後找出錯誤的地方，進行更改。”他突然說道。

晚上吃完晚飯，周景坐在客廳看了近一個小時陶瓷紀錄片，而後洗漱完畢，抱着兩臺筆記本鑽進書房。她先是打開公司的電腦，将下午和同事的電話會議做了一份表格，随後複制表格的內容編輯成一份郵件，前後檢查兩遍沒什麽問題之後，郵件被她扔進草稿箱。

公事便簽上則是記上：明早十點的郵件——草稿箱。

公事收完尾，她收起電腦，轉身抱起自己的電腦，點開桌面上的一個文檔，着手修改朋友所需的翻譯文檔。

書房裝置偏冷色調，燈光被調至暖黃狀态，和着空調的絲絲冷氣，時間過得倒也快。一個半小時後，周景将三次修改完畢的文檔保存，登錄網易郵箱回複朋友。

泡完一杯枸杞玫瑰花茶回來的時間，郵箱新進了兩封郵件，都是朋友發來的。第一封感謝她的幫忙，內容還要等她老板看完才知道，但她本人挺滿意的；第二封則是一份新的翻譯，不過時間不急，一個月後回複即可。

周景打開附件，轉到文檔，匆匆掃了一遍，這才發現為什麽這次的工作給的時間這麽多，專業性的詞彙太多，還涉及藝術油畫範疇。

她看了眼時間，十點不到，正要給朋友去個電話。不料手機剛拿在手裏，父親周燃的電話倒是先進來了。

她盯着綠色的圖标許久，長長嘆了聲氣這才接起。

“爸爸。”

“周景你……”周燃挫敗地止聲。

母親祝頌說月初要來臨城，周一臨時改時間，定了8月12日。

此時她向後仰，靠着電腦椅，盯着暖黃色的天花板說道：“小餘姐姐有聯系你嗎？媽媽改了時間。”

周燃苦笑的聲音自電流穩穩傳過來，“剛剛收到信息，難得，這麽多年第一回她主動跟我報行程。”

“所以你到時候來嗎？”

周燃沉默了許久，才說：“我改天讓助理安排一下行程表，有時間我就過去。”

周燃的聲音極為淡定，顯得不是那麽在意這次的見面與相聚。周景無聲笑笑，不拆穿他，只是說：“希望爸爸你有時間。”

“你……真拿你沒辦法。”周燃輕笑，随後問：“身體怎麽樣？”

“挺好的，能吃能喝能睡，”而後尾音一轉，“要是那天你能來我應該會更好。”

周燃該是在一個相當靜谧的位置，這邊只能聽到那邊偶爾幾聲清脆的蟲鳴，周景按照以往的了解，猜測：“在山裏？”

“耳力挺好的，最近在山裏看別人拍戲。”

“跟組累嗎？”

周燃一年四季都跟着劇組跑，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別人拍戲。

“還行。”

周景放下心，“注意身體。”

“你也是，偶爾給自己時間休息，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

周景接過他的話，“嗯嗯，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有你在我後邊擔着。”

“知道就好，下次別什麽事都瞞着我，及時找我商量。”

“好的。”

簡短對話過後，電話兩端默契地恢複靜谧。

過了會，周燃清冽的聲音傳來：“時間不早了，去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和周燃結束通話，周景呆呆地坐在電腦桌前發了一會愣，随後徑直起身走到書房的窗戶旁。她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趴在窗臺上，望向遠處的萬家燈火以及重重車流。

目光輕輕一掠，看向左手邊的方向。路燈偶爾明亮，偶爾昏暗，汽車壓過馬路的聲音恍恍惚惚。

在臨城，這樣靜谧如常的一個夜晚，暖風偶爾襲過臉頰，再尋常不過。她閉上眼，然後睜開，視線依舊停在左手邊的某個方向。

隐隐約約能看得見房屋的外形。這一帶除了她所住的小區較為高聳，因為是近年才建成，其餘都是本世紀初落成的房屋，大部分樓宇樓層不高。加之臨城的綠化做得極好，大大小小的街道種植各種高大樹林，建築時常隐在繁茂的樹林裏，遠遠的，只能窺得一點小貌。

她所在的樓層不高不低，書房的位置正好能瞧見沈澄所在小區的建築。

明天乘坐公司的車上班，下班去SM城市廣場，之後是搭乘公交車回來。

路線是沒太大的問題，她仔細将明天的安排前前後後想了兩遍。不時望着左手邊的位置，忽然一頓，這行程中好像……有點不對。

凝神望了幾眼，周景走到書桌旁拿手機回到窗邊。

右手食指沿着手機邊沿輕敲了幾個來回，她下定心思，打字：【你明天幾點出發坐車？】

看着屏幕上以綠色為底的文字消息，周景微微頓了下，将手機黑屏，放在窗戶邊沿，雙手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眺望遠處的夜色。

大約等了一會兒，姿勢從托着下巴換成了倚靠窗邊，手機屏幕才算是亮了起來。

沈澄：【坐公交車去，提前一個小時出發。】

可能不知道班車的停靠點和時間？周景正要打字過去問，對方倒是先她一步回過來。

沈澄：【忘了拿班車安排表。】

果然。周景盯着屏幕瞧了許久，仍是沒瞧出點什麽，于是她慢慢打字過去：【明天我們……】

不料她剛打完‘我們’二字，沈澄的第三條信息緊追而來。

沈澄：【明天一起去公司？】

一起啊，周景沿着牆壁下滑，坐在木地板上，手機被擱在一旁。突然不知道怎麽接下一句話，明明是她一時心血來潮，此時也是她先望而卻步。

她幹脆盯着牆壁瞧。

有陣日子她尤其喜愛田園風格的裝飾物，專門為書房定制了介于青藍之間的樹莓牆紙。昏黃燈光下，她貼着膝蓋，歪頭看牆紙中的樹莓。

樹莓果實的顏色由外及裏愈來愈淺淡，藏在枝桠中，稀稀疏疏，恍如點綴物。

她伸手欲碰，像是想到了什麽，頓了一下，而後才輕輕碰了一下下。

遠去的光景，是不是也如這般？

起先濃厚，而後逐漸轉淡。

正想着，手機響了。

她接起。

“你在忙？”沈澄的聲音輕輕的，是夜晚下的小心翼翼。

周景下意識地搖搖頭，思緒還未從樹莓牆紙中走出來。

“明天早上一起坐車，”沈澄邀約的口氣極為淡定，很是沉靜，“我不清楚班車的時間和地點，可能需要你的幫助，所以明天我們一起。”

“沈澄，”周景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說。”

對方安靜了幾秒，而後輕輕笑了笑。

思索了良久的話，突然想讓對方也聽聽。

“其實，”周景摸着樹莓枝桠的紋路，聲音有些飄忽，“其實我可以給你發班車路線時間的表格。”

“周景，”沈澄也叫她的名。

“嗯。”周景低下頭。

“比起那張表格，”沈澄的聲音低低的，但莫名清晰，穩當地落在了周景的耳裏。

靜谧夜晚下，萬家燈火裏，只聽他和緩而平穩地說：“我更想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