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響
回響
下午四點多,百忙之中,周景收到了一條微信。
沈澄:臨時有事,六點才能走,你那邊方便嗎?
她讀了兩遍這條信息,反複斟酌了一番。過了會轉頭望向身後隔道的位置,沈澄沒在座位上。她琢磨一會,合上電腦,走到賀山身旁,先是問了一個工作的問題,然後才說:“沈澄不在位置上嗎?我正好有事要問他。”
賀山一邊改問題所在,一邊漫不在意地說:“是吧,好像A7那邊有人找他,午休之後就不在了。”
午休之後就不在座位上了。下午實在太忙,又是背靠背的位置,她還真沒發現:“這樣,那我等他回來再問。”
賀山改好周景指出的問題,問她:“你找他什麽事?急嗎?Skype他在線啊,你直接私聊他呗。”
面對他的認真,周景面不改色,搖搖頭:“不急,明天再說也可以。還有一件事……”
為了不讓賀山起疑,周景又指着電腦屏幕中的某一處問起賀山另外一個問題。賀山被她帶偏,一邊仔細看着一邊點點頭,開始就着網頁編輯修改。
忽然他小聲問:“上次相親的事怎麽樣了?”
許是男女有別的關系下,平時相處時兩人一般不怎麽讨論私人問題。只有大家一起的場合上,偶爾詢問,偶爾調侃。
是以周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一頭霧水:“什麽相親?”
賀山回以一臉‘你裝你繼續裝’的表情。
于是周景自我回憶了半會,半晌才說:“上次潮福城用餐那事?”
“你說呢?”賀山一副‘你終于上道’的神情。
“不算相親,朋友見個面而已。”周景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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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山睜大眼,忽然朝她招手,壓低聲音道:“你過來點,我跟你說件事。”
皺了皺眉,周景半是狐疑半是靠近他。
賀山解鎖手機,調出相冊,熟稔道:“我這有個朋友,對方也是臨大的,經濟學博士,人也不錯,你要不要看看?”
過了會,他瞧周景沒回應,看她:“不是,你這什麽表情?”
周景起身,面無表情:“你什麽時候做起媒婆了?”
“什麽叫媒婆,哥這是幫你參詳下人生大事。”
周景忍俊不禁,拍拍他的椅背:“謝謝你的好意,暫時不需要。”
賀山搖頭嘆息,嘴上念着什麽。
Lisa正好裝水回來,見兩人在說話,過來搭話:“你倆說什麽悄悄話?我也聽聽。”
賀山揮揮手:“沒你的事。”
“德行。”Lisa白眼,繼而求助周景。
看着兩人掐架,周景笑笑:“他說明天請喝KOI,我們剛剛在讨論,你想喝哪一款?”
聽到請客,Lisa眼睛一亮,看向賀山。
“不行,不讓人活了,”賀山生低頭瞅了瞅肚皮上的肉,擡頭時一副生無可戀臉,“天天喝,也不怕胖。”
一陣笑皮話過後,周景回到座位,喝了兩口降火菊花茶,回了幾封郵件。再次停下來,她拿起手機,屏幕一亮,界面還停留在沈澄半小時前發過來的信息。
捧起手機,打字:“今晚有事遲點下班,我在辦公室等你。”
她沒有第一時間發送,字框的這行字反複看了許久,來來回回地讀。
對,也不對;适合,也不适合。
末了她靠在椅背上,望着藍色的隔板,想起了今早的對話。
思緒漫無目的飄漫,腦海裏不由自主跳出一句話:“能相見真是太好了。”
畫面中銀古說完這句話後,原本悲傷哭泣不已的伊央停了下來。時隔幾年周景依舊記着這一場景,再次回憶起,始終為之動容。
此時不合時宜跑出來的一句話,卻是她這幾年來想到的極其溫柔也滿懷熱望的,不禁讓人熱淚盈眶。
那時候認識你,真的很開心。
現在再次重逢,真的真的很開心。
她沒再猶豫,調整坐姿,将打好的回複發過去。
發完後,她反扣手機在桌上,開始導表格。
有事情做的時候,時間便格外體諒人,下班也就是一眨眼的瞬間。
待她将所有表格保存到桌面,再用vlookup進行數據确認完畢,辦公室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她看下屏幕右下角,離沈澄說的時間還差二十分鐘。
解鎖手機屏幕,上面躺着沈澄的一條信息:【好,确認了六點才能忙完。抽屜第二格有零食,你自己拿。】
時間半小時前。
看來兩人都很忙,信息的一來一回都隔了近半小時的光景。
周景打了個‘好’字,要點下回車鍵時,她猶疑半會,将這個字删掉,退出聊天界面,轉道沈澄的座位。
他的桌子起初很幹淨,幹淨得像這個座位只是他這個臨時主人的暫停點,消失也是一瞬間的事。後來兩人那次茶水間聊過後,他從她這裏取了幾盆小植物,加之一些工作上無關緊要的文件的擱置,他的座位倒也有了生氣,不似一開始的蒼白。
看了會,她依照他信息裏的內容,打開了他抽屜第二格。
沈澄和很多男生一樣,沒有吃零食的喜好,他一天三餐雷打不動的主食,也從來不吃宵夜。以前周景了解他這點以後,直搖頭感嘆他這人簡直沒什麽生活欲望,然後在網上快遞了一大堆零食以及臨城特産送他那去。
臨城特産倒是被他室友瓜分得一幹二淨,零食卻分毫未動。
問他,他說,等你過來解決。
周景氣笑了,說我過去不是去吃零食的。
他默了些會,便說那我過段時間給你送過去。
那時他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面。周景低低笑了兩聲,問你真的只是過來送零食的?
直男如他,倒也應了說是。
周景氣得挂掉電話。
結果第二天,又接到他電話,讓她來宿舍樓下取零食。
下去一看,零食倒是沒有,活生生熱乎乎的沈澄倒有一個。
回憶像個頑皮不聽話的小孩,三番幾次跑出來打鬧。此時周景看着這滿抽屜整理得規規整整、似曾相似的零食,驀然如鲠在喉。
看着看着,她憶起那個蟬鳴響徹的夏日午後,兩人趿着沙灘拖鞋牽着手,沿着環島路沙灘一帶慢悠悠地晃蕩。
海風吹拂,帶來淡淡的鹹意,她時不時撲到他懷裏,将細碎的沙子撥到他腳上。不遠處海水輕漫,時而自遠處襲來,時而點到即止地退去。而沈澄時常低下頭,笑而不語,然後替她拂去迷了眼的碎發。
那時生活皆是漫無飄渺,卻又觸手可及的愛情,現實的殘忍離他們還有些距離。
沈澄提着電腦回來時,周景正倚着辦公桌看手機,時不時微笑。
是溫柔的、靜谧的笑容。
他站在轉角的地方,靜頓看了好些會。
她是個情緒波動者,起伏不定。尤其看影視作品時。哭時能哭好久,情緒蔓延好幾天,說前些天的主人公最後怎麽怎麽了,明明是那麽需要溫暖的人,為什麽最後的結局卻不如人意,然後說着說着情緒又低迷了。笑的時候,也是很歡樂的一面。笑得眼尾彎彎,像極了她宿舍樓外開得爛漫似火的鳳凰木。
然而等到了兩人分手的時候,她不哭不鬧,情緒成直線型,很冷靜地跟他分析,分析完之後,兩人各自安靜了幾天,有天她說:【沈澄,我這幾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出去吃夜宵,中暑了自己去醫院,一個人排隊挂號,之後自己一個人搭車回學校。本來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我的男朋友多多少少應該跟我一起的。起初我試圖去适應這種缺少的感覺,可是這些天我自己做這些時,我發現身邊有你沒你,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她說完停頓了好久,才說:【這是最讓我無法接受的。】
他看了會,而後眉眼一低,心情沉重,手中輕薄的筆電此時似有千斤重。
“沈澄。”
恍惚中,安靜的環境裏響起一道呼喚,有人在叫他。
他擡眼朝聲源尋去,隔着三四張辦公桌外,周景擡了擡眉眼,以為他沒聽到,放下手機,朝前移了幾步。
年前在合作公司同事的Skype中無意搜到她的名字,他穩住顫抖的手,以及慌得不成樣的胸腔某處,再三确認了幾遍,确認是她本人時,他長長地松了口氣。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觸呢?他搜尋了腦中能搜到的記憶,然後頓然一悟。
有一年兩人在中山路逛街,順着擁擠的人潮,她轉身猝不及防地撲到他的懷裏,抱住他的腰,笑得像只撿到核桃的松鼠。
倏地眉眼一展,他低頭快速地松了口氣,再擡眼時,他朝她笑了笑,提步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