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響
回響
周三下午,周景和沈澄被老板叫到會議室。
老板抽出一沓資料,抽出其中一張,擡頭看向沈澄,“這是A7那邊的程序報告,你現在填一下,我簽字。”
沈澄拿過資料,翻了翻,點頭說了聲謝謝而後在一旁填寫。
周景一陣疑惑,不清楚這A7的程序報告是什麽,而沈澄為什麽又要填。
還沒想個明白,老板從一個淡紫色的文件夾抽出兩張A4紙,“我記得你上次申請上海分公司的職位。”
是一年前的事了。
在寫字的沈澄聞言停下筆,側頭看向她。
兩雙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兩人臉上都帶着笑意,周景卻不自覺暗暗地捏緊了手指。像之前看的一部動漫裏主角投來漫不經意,卻又略帶笑意的眼神,彈幕齊齊飄過‘核善的眼神’。
現在這情況也不過如此。
“……是,”周景緩了緩神,淡定地說,“不過現在還是決定留在臨城。”
老板挑挑眉,紅唇微啓,“想清楚了?”
她手裏挑着兩張紙,視線造成的困境,周景根本看不到上面的真正內容是什麽。不過大概能猜出要麽是通過了申請,要麽是被打回。
以前她希望是前者,如今她……
“老板,我想清楚了。”
老板收回兩張紙壓在另外一沓資料最底下,說:“我也不舍得你走,我幫打回去,然後再跟那邊推薦适合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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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次是批下來了,“謝謝老板。”
她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老板轉頭說起沈澄的事。
“沈澄接下來要過去對面工作,這頓時間是過來适應下節奏。”她看沈澄,“資料都填好了吧?”
被點名後,沈澄遞給她,“您看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地方。”
老板仔細浏覽了一遍,邊看邊點頭,“沒問題。”她在最末右下角簽名,一邊說:“聽IT那邊說,處理進度還可以?”
什麽進度?周景再次聽不懂。
沈澄點點頭,“目前調試沒問題,正式的還要等另一個部門系統更新,到了後面正式跑報告才知道。”他頓了下,“試了兩次,沒太大問題。”
周景表面淡笑,內心實則疑雲重重。
老板将程序報告簽好名,一份還給沈澄,一份留着。然後跟周景說:“之前算合格率的時候,有人提出讓系統自動避開高峰期,這次沈澄做的就是這方面的工作,忙完我就要把他還給對面那邊的部門。”
難怪最近沈澄一直往A7那邊跑,老板也只說那邊有事,合着到頭來不是來了個顧問,而是跟對面借了個員工。
周景便好奇:“那原來的工作是要誰來接?”
老板調出一張表格,轉給她看:“還是上海那邊的同事接手,馬上就年底了,沒多少工作要交接。明年四月才是重頭戲。”
到了明年的四月,原來的産品顧問也早就休完産假回來了。
“好,”周景得到消息,“那我待會回去跟相關的同事說下。”
“嗯,待會那邊會發一份正式郵件出來,我到時把你加進來,你轉給其他同事。”
老板還要跟其他部門的人打會議電話,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退出會議室,一前一後安靜地走着。上班時間,辦公室略帶安靜,只有敲打鍵盤的清脆聲,除此之外就是不遠處隐隐約約的人聲。
走在後邊的沈澄幾步走到身旁,倏然提議:“去樓下走走?”
周景偏過臉看他,他笑得有些随意,但看得出心情甚是愉悅。今天太陽不大,空調房冷氣吹久了,人難免貪念外面的陽光。她點頭應下:“好。”
到了樓下,他們往右手邊的方向走,路上沈澄漫不經意地問:“去年申請了上海那邊的工作?”
就知道會問這件事。周景捏了捏手指,頗為淡定地對視回去:“條件符合,職位符合,碰碰運氣。”
他笑了笑,眼尾一揚,略帶調侃:“碰碰運氣?”
“算是吧。”底氣不是很足。
他靜笑地看着她,不言一語。
嘆了嘆氣,周景老實交代:“聽以前的同學說,上海分公司離你當時的工作地點不遠。”
确實不遠,隔了兩條街而已。
沈澄沉沉笑了,走了幾步,問:“這幾年你沒參加過高中班級聚會。”
“你怎麽知道?”周景納悶,下一秒注意到他略微隐忍都笑意,她這才悠悠反應過來,這是跳進他的坑了。
她反問:“你不也是從來不參加?”
“有次工作上的事遇到了你當時的同桌。”沈澄淡淡解釋,而後尾音一轉,“她說你跟班上的人沒聯系了。”
“我只待過一年,不聯系也正常,而且……”她皺了皺眉,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而且什麽?”他追問。
“沒什麽,就沒什麽感情,參加了也沒多大意思。”這個理由夠正常,足夠了吧?周景心裏七上八下的,以前上學時學校換來換去,跟同學關系淡,畢業之後便沒什麽聯系。祝頌當時還開導她:人與人之間的交情向來如此,漸行漸遠,愈來愈淡。
“是這樣嗎?”他明顯不信。
周景捏了捏手,重重點了點頭。
沈澄意味深長,忽然說:“當時有人說你撬冰山去了。”
果不其然,她當時的同桌真什麽都說啊。周景百般感慨,心情複雜又郁悶。
“撬成功了,之後又塌了。”她擡頭眺望遠方,略微惆悵。
視野裏進入一只手,均勻修長,皮膚也白。他的手,一如從前的好看。
她不解:“做什麽?”
“現在我自己過來,不知還來不來得及?”他笑着,聲音和緩。跟高中時冷臉倔強的模樣判若兩人。
周景歪了歪頭,上下打量他:“我發現你最近變貧了。”
“什麽?”
她笑了起來,伸出手要和他合握,就在快碰上的時候,她突然停下。
“我喜歡你不正經的樣子。”
說完這句話後,她沒半點猶豫地握住他的手。
她笑了笑,半真半假;似鬧趣,似嚴肅:“和我在一起很麻煩的。”
他反握住她,然後略微施力,一點一點加緊。
滿不在意地笑了起來,“和我在一起也不輕松。”
她狐疑:“為什麽?”
他朝右邊小小地挪了兩步,挨她近了些,低頭淡笑,“我很黏人,你做好準備。”
周景:“……”這算是搶了她的臺詞嗎?
他們走了一段路程後,轉而往來時的路走。走到了中間的位置,辦公大樓越來越近,他們頗有默契地放開手,周景倏地說:“之前聽一首詩朗誦的時候,那首詩有人給了句很美的旁白描述。”
“是什麽?”
“相愛而又各自獨立,”周景緩慢而輕聲地說,“詩的內容是紀伯倫的《論婚姻》,這句話和‘應站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很貼合。”
她看着他,然後說:“你是自由的,工作、生活和你,你們都是自由的。”
“周景,”沈澄笑,見她額前落了些許碎發,他看了看,伸手退到耳後,手往下移時,他頓了一會,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你不要多想,我這次過來做好了萬全之策,沒有所謂的犧牲前程。”耳朵是她極為敏感的地帶,旁人稍微一點輕碰就要耳紅,以前是如此,現在依舊。
他看着那抹淡淡的顏色/區域,說:“時間不論早晚,我都會過來。”
周五下了班,周景在座位上磨磨蹭蹭許久。Lisa背着電腦包,轉頭見她電腦開着,一副要加班的樣子,不由得問了句:“今天又不忙,你還不走?”
“有點事,另一個部門有個東西要更改,在等詳細的郵件。”理由真是信手拈來,不帶絲毫猶豫。
Lisa信以為真,拍拍她的肩膀,“今天周五,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你不是還要趕高鐵?”Lisa周五會回泉州一趟,在老家過個周末。
“行吧,那我先走了。”
周景揮揮手,“路上注意安全。”
等Lisa 走了,辦公室徒留她一人,尤外安靜。周景檢查了一遍今天的郵箱,進來的都回複了,發出去的有沒有多大問題。她全部浏覽一遍,将幾封有點問題的留到下周追蹤,撕下一張便簽,寫上下周要留意這幾封郵件的動靜,這才關掉郵箱。
正把電腦合上,沈澄的電話進來了。
“我下來了,你那邊怎麽樣了?”電話那頭是他下樓時的樓梯回音。
“都好了,正準備下去。”
“我過去接你。”他口吻鑒定,不存半點反駁。
“沒幾步,我過去很快的。”
“既然沒幾步,我多走幾步也好。”
什麽叫多走幾步也好?周景皺了皺眉,不忍笑出聲:“你是小孩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而後低沉開口:“不是。”
“我快到一樓了,”周景拿起包包,飛快瞟了一眼桌面,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對方回得也快,“我到門口了。”
“……”腿長,但走得這麽快合理嗎?
沒等她說話,沈澄遲疑了下,淡淡地傳來一句:“我沒看到你。”
周景扶額,如實答:“我還在樓上。”
剛才不應該逞一時嘴快的。
那端聽到這話,笑了笑,“我在樓下等你。”
周景原本走得速度不緊不慢,是平常時的正常速度。一想到他真的在樓下了,腳下生風了一般,不禁走得快了些。
到了後面,她幹脆小步跑了起來。
好在她們這層辦公樓沒什麽人了,加上是地板鋪了一層地毯,洗去了腳下的聲音,心裏的愧疚感倒也減去不少。
可是依舊慌張,手心的汗從剛才到現在滲出了不少。
她下到一樓,出了電梯門口,遠遠地看到門口處有個人背對着他,肩寬腿長,挺直的脊背,莫名地安心,也格外令人懷念。
十來步的腳程,硬生生地讓她走出了幾年的光景。
當年她在臨城,他在廣城。地域挨得不算遠,但也不近。她時常找理由過去廣城,為的就是見他一面。那時他們還沒有确定關系,從沈澄每次皺眉搖頭嘆氣卻沒說她半點不是來看,她能隐約感覺他不讨厭她。
後來寒假回蘇州,她從同學口中得知他在給人補習,便多次去堵他。最後一次臨近黃昏,雪下得出奇的大,她跟在他身後,在他踩下的腳印旁,留下或淺或深的足跡。
周邊人群零零散散,三三兩兩地來來往往。
世界如此匆忙,她的眼裏卻只容得下他一個人。
大雪下的世界,所謂天長地久,莫不過如此。
那一次他可算主動回頭看了她,兩人遙遙望了許久。
他唇抿得緊緊的,一臉淡漠;而她低頭,下半張臉躲在圍巾裏,不時擡眼瞥他一小會兒。
她心裏在偷偷笑着,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跟他較勁。
良久,她解下圍巾,走上前去。
大一下學期,某天下課,她和室友順着下課回宿舍的人流,斷斷續續讨論晚餐該吃點什麽,是不是要去中山街逛一下,順便再上鼓浪嶼轉轉。
也就是這個時候,沈澄打來電話,問她在哪裏。
接到他電話,她整個人都呆呆的,像做夢一樣。放在這之前,兩人的通話都是周景從廣城回來了,他會打來問一下是否安全到校了。
沒得到她的答複,他又問她。
周景撇了撇嘴,說你問這個做什麽,又不是來見我。
沈澄無奈嘆了嘆氣,說我在圖書館這邊。
周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只說我知道你喜歡泡圖書館,可我最近很忙的,不去廣城了哦。
沈澄再次深深嘆了口氣,像是徹底認輸了一般,說我在臨大圖書館,找不到你的教學樓。你先告訴我你在哪裏。
聽他說完,周景先是愣住,反應過來後連連叫了幾聲,這可吓了旁邊路過的同學,也包括她的室友。
他第一次來臨城找她,也是這次,他們确認了男女朋友關系。
這幾年來,她倒很少回蘇州了,一直呆在臨城。父母到也知道她心裏所想、面上所抗拒的。過年也不再是一家三口團聚,他們禮貌性地以工作為由,讓大家看着辦。
臨城冬天不下雪,氣溫13度上下浮游,空氣冒着一股浸人的濕冷。每到過年時節,這座熱鬧的城市一反常态,變得空落落的。到了這時,她總會想起大一寒假那年,雪地裏長長的一串串腳印。
其中有沈澄的,也有她刻意為之添補上的。
那時雖然冷,可是是幸福的。後來臨城冬天的濕冷天氣裏,走到哪裏,她都是一個人。
九月時節,天還是出奇的熱,再過沒多長時間,臨城的冬天也該如約而至了。
周景靜靜注視着沈澄的背影,或許,這個冬天她不再是一個人。想到這,心裏的那點苦澀也一一散去。
沈澄這通電話講得格外的久,其中不乏蹦出幾個專業名詞,周景聽不懂,也不多加上前幹擾,索性站在他身後默默聽他慢慢跟那頭的人交流。
他講了許久,中途突然轉過身來。
兩人四目相對,沈澄動了動嘴唇,無聲說了幾個字。
周景想也不用想就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對不起。
他忙起來時格外投入,容易忘了旁人。大學時,他不止一次說過。
她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先把電話講完,她等他。
三分鐘後,沈澄才結束完這通電話。
“對不起,本來是我過來等你的。”他淡笑,有些惆悵,“最後卻換了你來等我。”
周景歪着頭看他,半晌,揶揄道:“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沈澄伸手的動作一頓。
“嗯?”周景還是看他。
沈澄低頭笑了笑,接過她的包包,拉過她的手,牽緊了。
“這就對了。”周景挨他進了些,“說什麽對不起。”
這話甫一說完,周景覺得手上的力道又加緊了些。
她側過臉,問他:“晚上吃海鮮?”
沈澄回視她,“嗯,你不是想吃海鮮飯?待會再去海邊走走。”
說到海邊,周景犯愁了:“要不要回去拿雙沙灘鞋?”
她今天出門穿的不是涼鞋。
“不用。”沈澄笑了笑,“車裏備了你的鞋。”
“?”還有這操作?
他輕輕咳嗽一聲,以示跳過這個話題。
她偏偏不放過他,故意問:“還記得我的碼數?還記得我喜歡什麽鞋?”
他自然而然進套:“忘不了。”
沈澄的表情格外凜然,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平常。周景盯着他看了幾眼,不由得低頭輕輕笑出聲。
她又問:“什麽時候買的?”
對方堅決不答。
周景忍住笑意,戳了戳他的手臂,正經地調侃他:“之前很會說來着,怎麽這會又是悶葫蘆了。”
悶葫蘆依舊不答,加快前進步伐。
“腳疼。”周景言簡意赅。
“……”沈澄放慢腳步。
周景沉沉笑出聲。
遠處天際,一片薄薄的殘紅,似畫布上輕輕的一抹,不顯眼,可尤外惹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