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響

回響

祝頌來得出其不意,沒有半點風聲,她的助理打來電話,說人現在就在臨城的某個酒店。

周景放下電話,靠在走廊的牆壁。半晌她搓了搓臉,整理好妝容,醒醒眼,轉道跟老板請幾天假。

說明了情況,三天半年假即時批下來。周景将工作內容和Lisa交代了一遍,繼而将手頭比較緊急的郵件打包成附件發給她,趕在十二點半時準時下班。

今天沈澄部門集體開會,會議冗長,連吃飯時間也在會議室大致解決一下,無縫開會。兩人午飯沒在一起吃,沈澄趁着間隙和她微信聊了幾句,大致說了一下接下來一段時間還會很忙,加班是常事。

他們部門最近在開發一個新項目,前期需要處理大量數據,這幾天部門忙得人仰馬翻。周景表示理解,知道他胃不大好,幹脆晚上準備好第二天的食材,隔天早上早點起來給他準備午餐。公司食堂有微波爐,倒也方便。昨天太忙,等到想準備隔天的午餐,打開冰箱一看,空空如也。

本想着今天下班了,兩人一起去菜市場逛逛,把家裏的冰箱填滿。中途祝頌那邊卻打來電話。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周景坐到車裏,手放在方向盤上,低頭墊在手背上,沉默許久,長長地嘆了好幾口氣,抓起一旁的手機,給沈澄發微信。

本來一句簡單可以交代完畢的話,她反複琢磨,怎麽編輯都不滿意,如此反複幾次,耐心耗盡。她長長地呼出最後一聲氣,着手最後的編輯。

周景:我媽媽來了,晚上跟她一起吃飯,你晚上下班早點回去,不用等我。

沈澄開會,手機是靜音模式,消息多半隔了好久才回。她本來打算下午再發,卻怕中途發生了點什麽,又或者忘了,總之思忖許久,還是先給他發一條消息比較合适。

車子連接上廈禾路一帶,沈澄電話撥進來。

周景邊看前方的路況,邊按下藍牙耳機,問:“忙完了嗎?”

“沒有,大家都忙累了,休息二十分鐘。”

他聲音聽着無不疲憊。周景心裏很不是滋味:“那你吃點東西喝點水什麽的?嗓子聽着有點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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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電話那端他輕輕咳了兩聲,然後像是想到什麽,問:“你在開車?”

“嗯,在雙涵路口這邊了。”

沈澄揉了揉眉,随即道:“是我忙糊塗了,沒注意你在開車。”

他總這麽認真,周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沒事。”

他停頓一會,說:“周景,先這樣,你到了那邊,一切都安頓好了,我們再打電話。”

“也行。”周景知道他一向開車不喜歡講電話的習慣,只說:“你到食堂那邊看看,面食區應該還有吃的。”

“不用,二十分鐘來不及,我随便吃點什麽。”沈澄也不再多說,“你先開車,之後再說。”

此次祝頌住的酒店在鎮海路一帶,周景停好車,抱着在途中買的的鮮花往酒店方向走去。來到酒店門口時,助理小餘已經等候多時。

周景迎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等久了吧?”

小餘搖搖頭,看着她笑得很溫柔:“剛下來你就到了。”

周景明白這是客套話,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在手裏有花束,她趕忙遞出去:“我特意讓店員多加了幾只尤加利。”

小餘捧過來,低頭聞了聞花香,手輕輕摸了摸尤加利的葉子,點頭笑道:“我很喜歡。有心了。”

“喜歡就好。”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往裏走,小餘問:“自己開車過來?”

“嗯,”周景挽着她的手,“今天正好開車上班。”

“從公司過來遠不遠?”小餘笑道,“我查了路線,地圖上看着有點遠。”

周景按下電梯上升鍵,聞言,搖了搖頭,“走隧道會快很多,我們剛剛通過電話,前後隔了四十分鐘左右。”

進了電梯,周景問:“姐姐,你們住幾樓?”

“16樓。”

周景按下16的數字。

“挺巧的。”她家也住16樓。

“不巧,阿頌特意交代,讓我訂這個樓層。”

提到祝頌的名字,周景神情顯然怔愣了一會兒,不由得抱緊懷裏的花束,眼神随意渙散,良久才說:“這樣子。”

“上次臨時有事,劇組那邊要補拍幾組鏡頭,沒辦法過來。阿頌也着急。”小餘有意無意地說着。

周景搖搖頭,轉而說:“那陣子臨城天氣熱,你們不過來也好。”

言語頗無所謂的樣子。

“八月天,全國各地都熱。那次拍戲不少人中暑了。”小餘意有所指,沒再往下說。

電梯層數在上升,靜寂的氛圍在兩人中蔓延,周景擡頭看了眼顯示屏,還有幾樓。

一邊,小餘似有若無地輕嘆了聲,“阿頌也不容易。”

她點到即止,拍了拍周景的手背。

從小到大,這句話周景聽過太多遍了。父親周燃會告訴她母親打拼事業不容易,祝頌的經紀人和助理也會這般說,好像說了,周景就該承受與母親個把月的分別。她別開臉,默不做聲。

到了房間,浴室傳來嘩啦的水聲,小餘像是沒料到般,明顯有一瞬的尴尬,她放下花束,倒了杯水給周景,“你先坐着,阿頌很快就好。”

“好,謝謝。”周景坐下,喝了兩口水。

兩人剛到酒店下榻,馬上給周景去了電話,幾個行李箱杵在一邊,都還沒得及整理。小餘一時也不知道跟周景說些什麽,留下一句我去整理行李到一旁忙活。

周景看了一會,放下水杯,起身過去幫忙。她看着地上的一個黑色箱子,問:“姐姐,這些都要拿出來嗎?”

小餘抱衣服的動作一頓,“不用,你去旁邊坐着,我來整理。”

“沒事,我做一些,你會快一點。”

想着她确實一人坐在那裏實在無聊寡悶,小餘也不再勉強,說:“這些撐開放到那個衣帽架上。衣架在那邊。”

周景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上面有一打衣架,新買的,還沒來及拆。她又回頭看了看行李。心中各個疑問來回繞。

她一一将衣服用衣架撐開,展平一些微小的褶皺,挂到衣帽架。待兩人全部整理完畢,将箱子合上放到一旁的角落碼整齊了,祝頌還沒出來。

周景走到落地窗,看了會外面的景色,從落地窗這邊往下看去,附近有個盛大的游泳池。這個點,這個盛烈酷暑的天氣,仍是有人在裏面泡着。

她回過頭,“姐姐,有沒有打算去海邊走走?這邊離環島路也近,走演武大橋那邊,風景很不錯。”

“那也得晚上,白天太曬了。”說到天氣,小餘苦不堪言,“上個月才退了層皮。”

作為祝頌的生活助理,她需事事面面俱到,夏天大山裏的拍攝生活并不好過活。周景聞言沉默了許久,姐姐在一旁收拾護膚品,将其按着功效一一排列,她正想說點什麽,浴室的門開了。

小餘喊了聲“阿頌”,複又回過頭看看周景,嘴唇動了動,末了一字未提。

祝頌一手護着頭巾,一邊看了周景一眼,淡淡地:“到了。”

“嗯。”同她一樣淡漠的反應,周景回得也清冷簡單。

小餘見狀,出來緩和冷場:“你們先聊,我去外面買點東西。”

門被輕聲帶上,屋內只剩她們母女兩人。

祝頌坐在沙發上,姿勢閑逸,她擦了會頭發,臨了半道轉過頭,看了幾眼周景,仍是淡聲淡語:“我以為你不會過來。”

周景輕嘆了聲氣,目光在她臉上毫不避諱地注視了好一會,等了會,她自認為看得夠了,才說:“這兩天不忙。”

祝頌低頭笑了聲,再次擡頭望臉,已是神情漠漠。

她問:“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房間清靜,周景聽得一清二楚,她默了幾秒,答道:“兩年左右。”

“是嗎?真是一眨眼的事。”祝頌靠着沙發,柔弱無骨的模樣,她慵懶道:“最近你應該生活得挺不錯。”

“還過得去。”

“那就是很好了。”

祝頌扯掉頭巾,一頭濕噠噠地頭發雜亂無章地披着,發尾滴着水,她也絲毫不在乎,附身拿過茶幾上的一包女士煙,抽出一支,打火機燃起的那一刻,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回頭示意:“不介意吧?”

周景沒作聲,反倒走到窗戶旁,推開窗戶半許,透了幾許暖熱的微風進來,遠處的露天游泳池這會還有幾個散落不一的人。

“程文揚,”祝頌吐出一個名字,青灰色的煙攏住她的臉龐,虛無而飄渺。

她們每次談話都夠幹脆,毫不拖泥帶水,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周景不接聲,靜待下文。

“不喜歡?”祝頌仰頭靠着沙發背吐了口煙,“上回幾個也不喜歡,總有理由拒絕,這次更幹脆,你知道程文揚怎麽跟我說的嗎?”

還是緘默無言。

祝頌輕笑了聲,“我還是懷念你跟我嗆聲的時候。”

不照面,遠隔千裏的時候,母女倆唯一的聯系便是電話、微信。微信只言片語答複對方,電話呢,兩人互嗆,誰也不饒過誰,等真的見着面了,倒多了許多陌生,也多了幾許平和。

不對,周景仔細思前想後,她和祝頌一刻也沒有親密過,一直生疏。自從畢業那年後,陌生的關系無可躲藏,生生地暴露在眼前。她不得不意識到一個被她忽略或者有意撇去的事實:從她出生至今,她對祝頌而言,至多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甚者,是噩夢也說不定。

“以後不用給我安排約會了。”良久,她從思緒裏回過神來。

“為什麽?”

“我有喜歡的人了。”

“是嗎?誰?”

身後是藍天烈日,熾熱的太陽光灼燙她的背部,莫名的溫暖;屋內一室冷冰冰,襯着他們的對話更冷了。

“你在乎嗎?”她擡頭看向祝頌,一字一字地道:“你有一點在乎嗎?”

“不在乎我能年年關心你的婚姻有沒有着落?”祝頌支着煙撐頭,不甚在意地笑道。

水滴順勢而下,滴落在沙發上,很快滲入其中,與其融為一體。

有人打着母親的名義,卻絲毫不做母親的事,真是光明正大的可恥。

周景想罷冷笑了一聲,說:“難道不是你的羞愧在作祟?”

祝頌聽到這話,臉色冷了些,眼神如冰。她盯着周景看了好一會,這個打自出生第一天起,她就沒養育過一天的女兒。半晌她彈了彈長長的煙灰。

“我沒什麽好羞恥的。”祝頌言語冰冷,我行我素道:“這話你該問你的好爸爸去。”

“不用了。”

“對,當然不用。”祝頌摁熄煙,起身徐徐走來,離周景一步遠時,她停下,抱着雙臂,歪頭凝視她,“你是他養大的,身上流着他的血,自然什麽都聽他的。我頂多算個外人。”

多少年過去了,她依舊是這般說辭,這等令人崩潰。

“是你自己放棄了。”周景咬牙切齒。

“嗯,我不喜歡那個身份。”她走到窗戶旁,将深色的厚重窗簾一舉推到一旁,陽光直逼她的眼睛,她擡手遮了下,側過臉,說:“誰在乎誰拿去,周燃的妻子?周燃女兒的母親?周景,我一點都不在乎這些身份。”

“是,你不屑一顧,你深痛惡絕。”不同于祝頌的雲淡風輕,她反倒到了崩潰的臨界值,“所以當初為什麽不摔死我?一了百了?”

胸脯起伏不定,周景看向了外頭的烈日。

真熱啊,也真是溫暖。可是周身如同墜入冰窖,一股寒意直逼身體最深處。

“周景,這個問題你該去問你爸爸,你一直跟他聯系。”

“你和爸爸是一樣的人,什麽事你們都不當面說,一定要經過我這個中間人。我在你們倆眼裏算作什麽?”周景目光掃過祝頌,“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們從沒問過我意見。”

期間,祝頌只是看着窗外,周景頓了頓,她又說:“出生沒有,長大沒有,到了該我自主的時候,還是沒有,你們都是自私的人。”

“自私?”祝頌聽到笑話一般,“這個詞你恐怕只對我說過。你舍不得對你那個好爸爸說。”

“大概像你說的,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是他教大的,他沒有你自私。”

“你可真敢講。”談話至此,祝頌情緒有了絲許起伏,濕噠噠的頭發浸濕她的衣服,她絲毫不在乎,“還在恨我?”

“是。”周景應得不假思索。

“是該恨。”祝頌靠着明亮反光的透頂玻璃,懶懶地擡了擡眼,眯着眼望着炙熱的太陽光線。

太陽釋放出它最熱烈的激情,好似要與人一起燃燒 。

周景聽到她說:“我也恨你爸爸。你明明知道,之後卻還跟他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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