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鬼上身

鬼上身

一樓到了。

電梯門沒有開。

周朗星愣了一下,伸手按住開門鍵。門紋絲不動。

“咦?”周叔容擡起蒼白的臉,“我的原因嗎?”

周朗星維持冷靜,再次按下開門鍵。門紋絲不動。

周叔容:“啊,電梯壞了。按警報器吧。”

他退出周朗星的身體,這個時候,就不要雪上加霜了。又不是恨弟弟恨得要死。

周朗星用力按下警報器,眉頭皺得很深。周叔容睨他一眼,“剛剛開玩笑的,我不要你的陽氣。”

最主要的是,一次撲騰進他的身體沒有作用,估計要夜以繼日地貼着才行。

又不是什麽香的,不稀罕。

“所以,這不是我的原因。我最多只能在你流汗的時候,給你扇扇風。”

周朗星低頭擺弄手機,差不多九點鐘了。沒有信號。

忽然,頸後有風。

他擡頭看向電梯頂,伸出手感受,風不是從上面傳來的。倒像是……有什麽人在他身後吹氣。

他不動聲色,握住手機的五指緊了緊。鏡子裏,身後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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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到秦煙家中的驚鴻一瞥,香爐上的那一團白霧,奇怪的流動軌跡,像一個看不見的人,在旁邊忘情吸食。

他冷着臉,但不到一秒,嗤笑出聲。

世上怎麽會有鬼?

但止不住,手臂冒出了小疙瘩,後頸在流汗。

周叔容微笑地,又扇一道風,“阿星,你到底是冷還是熱啊?”

周朗星努力忽視那一陣怪風,第三次按下警報器。

“哦,我忘了。”周叔容說:“這小區不行,物業不敬業。沒聯系到人的話,這警報器可能壞了,要不然試一試能不能扒開門?”

周朗星聽不到他的建議,吐出一口氣,半轉身,靠在電梯廂上煩躁地撥亂頭發。

低頭看一眼手機,還是沒信號。

左等右等,無人救援。

周叔容輕聲說:“試一試吧,總不能在這裏睡。”

好冷。

怎麽會好冷。

周朗星緊緊抱住雙臂。

現在是五月底,天氣不該不講道理的。

周叔容感到些微不對勁,他平靜的面孔慢慢冷凝,陰冷、忌憚、被當作獵物盯上的不妙感……他猛然擡頭。

——一張裂開的臉掉了下來。

它的臉裂成四瓣,一張嘴,露出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牙齒,好像一株奇形怪狀的食人花。

周叔容象征性地遮了遮眼。

一句話下意識地吐了出來:“那麽礙眼,怎麽好意思出來?”

鬼臉惱羞成怒,一臉兇惡地撲過去。

電梯內,唯一的活人——周朗星正抱着臂,目光随意地亂晃,渾然不覺兩只鬼在電梯廂內到處亂竄。

周叔容好險避開鬼臉的攻擊,暗罵一聲,只盯着他咬,專門找他麻煩的。

不過,這讓他松快不少。

他瞟了周朗星一眼,毅然消失在電梯裏。

鬼臉追出去。

門忽然開了,那股怪風也不見了,周朗星頓了頓,心裏有一些不安,但不想深思,徑直出門去了。

在這個夜晚,兩只鬼在小區裏進行驚險激烈的追逐戰。

一對情侶手挽手走在石子路上,忽然一陣怪風,吹起女孩的裙子,女孩尖叫一聲,連忙壓住裙角。男孩回頭望一眼,打了個哆嗦,剛剛好冷。

周叔容的速度沒那麽快,一個不察,手臂被鬼臉的牙齒挂去一絲皮肉,流了血,微微刺痛,魂體好似更加透明了。

鬼臉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角,神情有些滿足,但不夠,不過瘾,更貪婪地望着他。

周叔容的目光在它舌頭上一掃而過,很長,很方便攻擊。

他想也不想,繼續逃離,一定要拉開距離,被舌頭纏上就難以逃開了。

不過,也忍不住想,這鬼臉是什麽來歷?

它藏在電梯裏,只剩下一張薄薄的臉皮,只連着少少的血肉,還被摔得四分五裂。

發生過電梯事故?

身體意外被刮去臉皮,臉皮獨自成精了?

還是主人已經死了,屍體成泥,只剩下一張臉皮?

周叔容玩起了跳樓游戲。

從一樓跳到三樓,從三樓跳到四樓,有時從四樓跳回一樓……他的逃跑行動沒有規律可言,但總是被鬼臉捕捉到痕跡,緊緊追逐。

聞到自己身上的氣息?

也對,兩者都有陰氣,它視他為食物,想吞噬他。

周叔容有些沉思,自己能不能反過去吞噬對方?算了,沒有經驗,還是不要冒險,而且身體那麽虛弱。

不過,有“人”比鬼臉厲害,就算不能吞噬它,也能趕跑它。

周叔容上次乘坐電梯,鬼臉可沒有冒頭。那一次,有只嬰鬼。

他去到八樓的801室,屋主人和嬰鬼都不在。

細細感受一番,有了,發現了嬰鬼的氣息。在上面!

周叔容一邊上樓,一邊躲避鬼臉的長舌攻擊。好險,差點被纏住。

頂樓,天臺。

阿玲坐在護欄上,望着天上明月,風吹過她的頭發。

嬰鬼坐在媽媽腿上,一邊咯咯笑,一邊伸手去抓飄蕩的長發。

突然,一個男人出現了,對她笑了笑,又立馬消失了。

緊接着,一張可怖的臉飛到眼前。

嬰鬼呆了一瞬,立即癟起嘴,眼淚蹦了出來。

哇哇哇!

在嬰鬼的魔音攻擊下,鬼臉尖叫着逃走了。

而玩了一出移形換影的周叔容,從樓下的窗外探出頭,他只聽到慘叫,沒看到鬼臉的下場。還沒細看,忽然眼前覆蓋住一道陰影。

身着黑裙的阿玲不知為何,突然跳了下來。

情況緊急,不容思考,周叔容一時忘掉自己的身份,趕緊伸手去接。阿玲的身體從他手上穿過,繼續飛速下降。

周叔容咬咬牙,飛了出去。

他鑽進了阿玲的身體。

這個女人,身上陰氣太濃重,像不設防得門戶大開,任何小鬼不經同意都能上她的身。

周叔容成功控制這具軀殼,睜開眼睛,大喊道:“拉住我——”

當時,沒有時間給他思考,成功上身後,他便失去了身為鬼魂的能力,沉重的身軀一時适應不來。如果落到地上,這具軀體會變成肉餅。

他只能寄希望于嬰鬼,對方既然能碰到實物,當然也能拉住她媽媽。

至于她有沒有那麽大的力氣?

笑話,都成鬼了,還用常識去思考?

嬰鬼拉住周叔容的手,臉上笑嘻嘻,她以為在玩什麽游戲。好高興,媽媽好久沒跟她玩了。

回到天臺,周叔容落地後,腿有些發軟。

他躺在地板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嬰鬼趴在他胸前,咧開小嘴,口水快掉下來了。

周叔容感到胸口悶悶的,伸手想揉,但忽然止住——這具軀體來自一名女性。

雖然很想再做一回人,但他不想當女人!

奇怪的是,他感到身體裏的另一團意識蜷縮不動,陷入了沉睡。

是下定決心,要結束生命?

周叔容沉思着,如果讓出身體,阿玲說不定還會再自殺。跳樓、上吊、割腕……多種多樣的方式,防不勝防,而嬰鬼只傻傻以為媽媽在玩游戲呢。

“媽媽……”

嬰鬼用自己的臉蛋蹭了蹭周叔容,眼睛亮晶晶的,很可愛。

周叔容抱起嬰鬼颠了颠,“你媽媽遇上什麽不開心的事?”

“哇!”嬰鬼很高興地抱住周叔容的手臂。

“算了,問你沒有用。找一找她自殺的原因吧。”周叔容低頭看嬰鬼,“說不定,你就是原因。”

嬰鬼說:“餓……”

周叔容變了臉色,“等等!”

等不及了,嬰鬼剛剛消滅了鬼臉,用完一波力量,肚子已經癟下去了。她吸阿玲的陽氣吸到一半,阿玲就跳下去了。她沒有飽,還要吃!

周叔容被吸了一波,臉都黑了。小孩子刁鑽,沒吸媽媽的陽氣,吸了他的陰氣。

“你到底把那張鬼臉怎麽樣了?你沒有吃它嗎?真浪費。”

周叔容到底沒有計較,嬰鬼救他一命,還一點恩情很合理。

“走吧,”他捏捏嬰鬼重新鼓起來的肚皮,“回你家,找一找線索,好讓你媽媽打消自殺的念頭。”

生命難得可貴,要珍惜。死了就知道活着有多美好。

不想坐電梯了,有些心理陰影。周叔容選擇走樓梯,這具身體太虛弱了,好不容易走到八樓,他顧不得翻找口袋裏的鑰匙,貼着牆滑下來,大口喘氣,喘得好像肺部破了似的。

嬰鬼鼓勵似地拍拍他的手。

對面的門開了,露出一張圓臉,她神色驚慌,“怎麽了阿玲,發病了?”

周叔容沒力氣說話,連擺手的樣子都那麽無力。

年輕女人朝門裏喊一聲,“老公,來幫忙!”

正在沖奶粉的年輕男人連忙跑出來,哎呦一聲,扶起周叔容往家裏走。

而周叔容,有點無奈,還有點微妙的尴尬。他生前的身體很健康,每周運動八小時以上,也很少生病,從未感覺人類的身軀那般沉重無用是拖累。

這家人很熱心。他坐在沙發上,喝了一杯溫水,好多了。

嬰鬼被周遭人的情緒感染,也變得異常焦灼,用力抱住周叔容的小腿,一直重複地喊媽媽。

他放下杯子時,順手在小孩子腦袋一摸,權當無聲的安慰。

“你身上有沒有藥?屋子裏呢,有沒有?”女人還當他發病。

他解釋道:“我沒事。爬樓梯累到了。”

女人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怎麽不坐電梯?”

“電梯……好像有些小毛病。”不知周朗星被困電梯是不是個例,周叔容好心提醒。

說着,他低頭找鑰匙,一看有些傻眼,身上是裙子,沒有裝東西的口袋。

心情有些複雜。這具身體的主人——阿玲是抱着不再回家的心情走上天臺。

她因什麽事想不開?跳下樓時有沒有後悔?

“鑰匙丢了?”女人問道。

周叔容點點頭。

“那你打房東電話,他有備用鑰匙,讓他來送——等等,手機也不在身上?”

周叔容帶着點苦澀的笑容點點頭,似乎身上有一段故事。

夫妻倆相視一眼,女人拿出手機,“我來打,我們兩家的房東都是同一個人。”

周叔容溫聲道謝,他看了眼挂在牆上的鐘表。

現在是九點半了。

明天要上班,秦煙會在十點鐘睡覺。

秦煙在看電視。

周朗星離開後,他收拾好香爐上的煙灰,然後又去洗澡,出來看電視。半個鐘過去後,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越來越大,好多人出來看熱鬧。

他暫停電視,穿着拖鞋走出去,對門也出來看熱鬧,好多人往樓上去,腳步聲一陣一陣的。

他問:“發生什麽事了?”

對門告訴他:“看群裏,是電梯壞了,有人困裏面了。消防員過來救呢。”

電梯困在五樓到六樓的區間,消防員在六樓扒門。

秦煙在人群外,聽身邊人說,裏面被困的人是過來送鑰匙的房東,想不到中途出事了,真倒黴。

“要我說,這電梯的年紀也夠老了,時不時壞一回也讓人夠嗆。能不能換?換一臺新的就好了。”

“換電梯?你不如換個房子住!”

“怎麽沒見物業?這種場合也不出來?”

“唉,有不如沒有。你新來的不知道,好多年前建電梯的時候,一二樓跟物業鬧翻了,後來物業散了,由幾個退休的老頭老太太暫時充當一下,但也不太管事的。前段時間,不是門口的垃圾桶滿了沒人倒嗎?有幾戶人家忘出衛生清理費了。”

“你說得我越來越慌,怪不得上個月A棟遭賊呢。管成這樣。等我有錢了,一定搬出去!”

秦煙聽着別人的交談,他來得也不算久,一畢業,找到工作就搬進來了。但這些陳年的事,不找上了年紀的人打聽,真不清楚。

關于電梯的舊事,他就從門衛大爺跟人閑聊時聽到一則,五年前有人失蹤,最後在電梯裏找到,死相很慘,沒有留下全屍,從十幾樓掉到一樓,幾乎成泥了。

事後,有人看到死者的一張臉皮黏在電梯廂上。

不過,這就像校園裏的怪談傳聞,分不清真假。

看到臉皮的人很早就搬出去了。

秦煙回憶間,忽然感到有人在看他,一擡頭,沒發現不對勁的人。人人都在看消防員的救助行動。

被困在電梯裏的人很慌張,救援人員到了,也不能使他鎮定下來,他不斷拍打電梯門,大喊救命救命。

一開始,消防員耐心安撫他。

漸漸地,怕電梯往下墜,怒吼一聲安靜,裏面的人才老實下來。

在消防員的努力下,門終于開了,房東爬了出來,癱軟在地上。緩過來後,他開始罵罵咧咧讓他遭罪的女房客。

明天要上班,大家沒興趣聽他罵人,一邊散去,一邊抱怨:

“怎麽辦哦。電梯什麽時候修好,接下來要連續上七天的班!該死!加班也不給工資!”

“你還敢坐電梯?”

“我住十二樓,不坐電梯,我要累死!”

秦煙看了眼手機,十點十五分,超過了平時的睡覺時間,真怕睡不好精神恍惚,上班出差錯。

關乎着三十位小朋友的生命安全,容不得一點錯的。

他插兜跟着人群,樓梯寬度有限,衆人螞蟻般排隊前行。隊伍很慢。

背後那道目光不再遮掩,愈演愈烈。容不得忽視。

他陡然回過頭。

那是一個女人,站在走廊上,淡淡的光照在她頭頂。她的姿勢有種莫名的熟悉。

她很瘦,露在外面的手腕細得像從樹上自然脫落的枝幹。她的眼神很奇怪,仿佛是兩人相識已久,她卻發現他認不出來的怨怼。

我認識她嗎?

秦煙思考了一會兒,記起在電梯裏有過一面。

他對她笑笑,轉身走了。

周叔容一直目送,目送,直至看不見了。

“地中海”房東沒好氣地交出備用鑰匙,他淡淡說聲謝謝。

他打開801室的門,嬰鬼熟練地朝卧室爬去,身形隐沒在門後。

周叔容躊躇一陣,悄悄推開門。

大吃一驚——滿面的牆貼着嬰鬼的照片,密密麻麻,笑的、哭的、扁嘴的、拍掌的、在地上爬行的、趴在床上喝奶的……最後是嬰孩奄奄一息的照片,透出冰冷的死亡氣息。

周叔容一寸寸地巡視這面照片牆,胸膛忽然劇烈地起伏,有一股沉重的氣息徘徊在心口,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

腦海裏迅速閃過一些記憶片段,全是有關嬰鬼的畫面,她第一次笑,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第一次喊媽媽。

疏忽一瞬間,在天旋地轉後,身體縱然輕松起來,他飄了,腳不沾地。

他愕然,看向地上悠悠轉醒的女人。

阿玲迷惘地轉了轉眼,不明白自己為何回到家中,但她不關心,一個馬上要死去的女人缺少了一些好奇心。

“寶寶……”

她看着牆上的照片,露出有些天真的笑容,“媽媽對不起你,現在就去陪你。”

嬰鬼好奇地轉來轉去,一時看看周叔容,一時看看阿玲。

她聽不懂媽媽的話,呵呵笑,還玩起自己的腳趾。

周叔容嘆氣,眼見阿玲抓起桌上的美工刀,他重新接管這具身體,放下鋒利的刀具,自言自語道:“如果你知道你的孩子一直陪在身邊,你會還尋死嗎?我知道你看不見,但……”

“你既然愛她,就應該能感受到的。”周叔容不知想到什麽,忽然露出一個微笑。

他走到那張嬰孩奄奄一息的照片前,指尖撫摸了很久。照片很新,阿玲是新搬來的,存儲照片的工具應該還在房裏。

周叔容找到了照相機。

他翻找裏面的相片,有了,記錄嬰鬼死亡的日期是三年前。

“原來你有三年的鬼齡了,怪不得好厲害。”周叔容摸她的頭,又補了一句:“還天天吸你媽的陽氣,營養充足啊。”

嬰鬼好開心,笑得見牙不見眼。

雖然有點奇怪,那個怪叔叔怎麽又消失了。

周叔容覺得阿玲的自盡有隐情,撐了三年,怎麽忽然尋死?

他找了很久,沒找到她的手機。

不過找到另一件關鍵物品——離婚證。日期新鮮,就在上上個星期。

翌日。

今天是秦煙上班的日子,他收拾好背包後,又拉開拉鏈清點裏面的物品,确定沒有遺漏,鎖好門離家了。

電梯還沒有人維修,一幹上班上學的人口中哈欠連天,又滿腹抱怨地擠樓梯去。

秦煙再次看到了那個女人。

她穿着昨天的黑裙子,露出來的肌膚十分蒼白,隐隐有向青白的方向發展。一雙眼睛很黑,定定地看向他。

秦煙有點迷惑不安,自己真沒有跟她來往過。

為什麽獨獨盯上他?

他收回視線,努力忽略脊背上炙熱的目光,抿着嘴一步一步下樓梯,再也不回頭。

出了樓房,衆人的距離拉開。

出了小區,衆人又散開,各自融入到四面八方的車水馬龍中。

秦煙走得越來越快,身後并沒有亦步亦趨的腳步聲,但那奇怪的目光并沒有散去,像黏滑的毒蛇緊追不舍。

她還在,但她走路幾乎沒有聲音。

秦煙走進地鐵站,強作鎮靜地站在售票機前買票。

“早上好。”

秦煙吓得手腕一抖,那張新鮮出爐的票落到地上。

他彎腰去撿,卻快不到女人的速度。他一時僵持,目光便順勢落在她身上,她披肩的中長發,因俯首,向兩旁分開,像兩扇黑漆漆的門,露出中間蒼白到變态的臉。

她撿起票,看也不看地遞了出去。

秦煙接過來,說謝謝。

頓了頓,又說:“早上好。”

他看見女人促狹地微笑,眼角和嘴角上挑的弧度都有些令人心悸的熟悉。

他聽見女人溫和的嗓音:“我沒有錢。先生,可不可以請我坐一趟地鐵?”

不知怎麽,聽到“先生”這個詞,心裏猛地一抖。

在從前,“先生”是丈夫的別稱。

秦煙勉定心神,快速打量她一圈,她一身長及腳踝的黑裙,看不清穿的什麽鞋。手裏只有一把黑傘。

“可以。”秦煙總是樂于助人的,他問:“小姐,我該怎麽稱呼你?”

不知哪個詞惹到她,她的神情有些微妙。

“叫我阿玲吧。”

“好,也別叫我先生了,我姓秦。阿玲,你去哪裏?”

阿玲報出一串地址,秦煙有些奇怪地看向她。

剛剛他的票掉了,她撿起來卻沒看,那麽,能知曉他工作的地點,是提前打聽過了?

秦煙本應感到警惕,一位疑似窺探、跟蹤的女人可能心懷不軌,可是一看到她微笑的模樣,不知為何,硬是升不起防備的心。

阿玲眉眼彎彎地看着他,目光溫和,“我有一個女兒,應該……差不多四歲了。我想看一看附近的幼兒園。”

秦煙恍然大悟,原來她是一位母親。卻不知她獨自出行,錢包沒帶,手機好像也沒帶,而且消瘦得像生了一場大病,她的“先生”呢?

阿玲接着說:“我打聽到星月幼兒園的時候,聽鄰居提起你在那裏當老師。不好意思,忍不住多關注你一些,給你添麻煩了。”

秦煙矢口否認,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多想了。

而且,他一個男人害怕起女人,顯得自己太膽小了。

他迅速買好票,交給阿玲。既然目的地一樣,同行便順理成章起來。地鐵到站時,他作了一回紳士,替她擋住蜂擁而至的人潮,讓她從容地進入地鐵,發型裙擺都沒亂。

秦煙将阿玲送上去後,他的後領忽然被後面的人一拽,身體後仰,眼見要滑倒,危急時刻,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這只手柔軟、冰冷,沒有任何的熟悉感,卻令秦煙心悸,幾乎落下淚來。

直到地鐵啓程,秦煙還沒有回過神,怔怔望着自己的右手。

耳邊傳來虛弱無力帶着調笑的聲音:“你怎麽上個車,還紅了眼睛?”

他擡起頭,卻看見阿玲有些狼狽地捂住胸口大喘氣。

他大驚,“你不舒服?”

她勉強笑笑,“我體虛。不用擔心,休息一下就好了。”

接着又說:“你沒哭吧?”

秦煙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撞到鼻子了。沒哭。”

阿玲身形玲珑,握不住頭頂的拉環,周圍也沒有空位了,秦煙環視時,那些有座位的人紛紛眼神回避。

他左手拽住拉環,右手伸出來,對阿玲說:“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抓住我的手臂。”

秦煙穿着短袖T恤衫,露出來的一截手臂膚色雖白皙,卻勁瘦有力。

阿玲注視良久。

秦煙輕聲說:“放心,我喜歡男人。”

地鐵上人很多,就算聲音再輕,周圍也有人聽到,不由面露嫌惡。

阿玲——不,周叔容更加沉默了。

以前談戀愛的時候,秦煙就不會遮遮掩掩,神态自然,該牽手就牽手,該擁抱就擁抱。反倒是自己,一直不敢公開,只讓周朗星知曉了。他爸爸都不知道他談了戀愛。

秦煙伸出的手很有誘惑力,讓周叔容忍不住要握上去,但他忍住了。

剛剛拉秦煙上來的時候,他已經得償所願了。

雖然恨不得時刻與秦煙緊貼,可這畢竟不是他的身體。

他天性貪婪沒錯,但他更怕,握住了就不能松開了。

他貪戀人間,卻不想遮掩面目,再次躲躲藏藏的。好想光明正大跟秦煙見面。

——如果秦煙亦是鬼,他們便能過快活美好的日子,別人妄想幹涉,多好!

“阿玲”結束沉默,拒絕了秦煙的好意,她抓住座椅靠背,笑着說:“你看,我抓穩了。”

秦煙很有分寸地沒再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小聲說謝謝。

阿玲勾起嘴角。

地鐵到站了,出去時,“阿玲”撐起了黑傘。今天的太陽并沒有出來。

再走十分鐘,就到幼兒園門口了。

校車也剛好到了,向日葵班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下車,一看到好多天沒見面的秦煙,頓時哇哇叫着跑過來,圈住了秦煙。

“豆沙包老師——”

“老師,我有這麽多天沒看到你了!”小胖墩擠進包圍圈,舉起十個手指頭大聲說道。

“小胖,你亂說,根本沒有這麽久啦!”小女孩反駁後,轉頭對秦煙說:“老師,我好想你啊!”

秦煙好笑,将小胖墩翹起來的幾個手指頭壓下去。

“老師老師,你在家有沒有聽媽媽的話呀?”

“老師,你不上學,爸爸媽媽不會打你屁股嗎?”

“不對不對!老師是大人,爸爸媽媽不會打大人的屁股!所以是爺爺奶奶打的!”

這些小朋友聲音清脆,話又多又密,思維還不連貫,前一刻在讨論豆沙包老師幾天沒來學校,後一刻在争辯不上學媽媽會不會打屁股。簡直就是枝頭上叽叽喳喳的小鳥。

秦煙被小鳥們簇擁着進校門。但他還記得阿玲,回過頭看了一眼。

阿玲,那個蒼白瘦弱的女人,微笑着揮手目送他。

秦煙看到園長正向阿玲走了過去,于是放下了心。

一下午很快就過去了。秦煙在食堂吃飯,沒看到阿玲,以為她早就走了。

洗碗時,打扮得十分活潑的米粥老師湊過來打趣說:“你好受歡迎啊,我都吃味了。你一回來,他們就看不到我了。”

“我就是吃了時間的紅利,你再多待一段時間就好了。”

“嘿,趁孩子睡午覺,我們找間空教室排練排練。”

秦煙好奇,“哪來的空教室?”

她挑一挑眉,有些自得,有些亢奮,“專門收拾出來的,經園長允許了,她知道我們要表演的節目,還誇我們好好幹呢!”

秦煙順着她,“嗯,好好幹!”

“我央人帶了衣服,你是兔子裝哦!記得換上。”

秦煙瞪大眼睛,“兔、兔子裝!”

等他見到了,發現是兔兔玩偶皮套,游樂園常見的那種。原以為要他戴兔耳和兔尾呢。雖然刨除了羞恥,身體卻很受累。

再過一兩天,就是六月份了,裹在皮套裏面熱得夠嗆。

一場排練下來,秦煙摘下頭套,癱在地板上,像一朵蔫掉的花。

米粥老師穿着農夫的服飾,仍然精神奕奕的,“打起精神,你只有一場戲份,還不用說臺詞,怎麽還累?”

秦煙有點哀怨,瞥她,“我需要向天祈求,兒童節那天是個陰雨綿綿的天氣。”

“那怎麽行?露天的場面,小孩子怎麽看?”

“取消表演,各回各家喽。”

米粥老師也弄清了他的訴求,沉吟道:“這樣吧,不套玩偶皮了,穿白衣服白褲子,再戴上兔耳朵和兔尾巴。只要讓小朋友知道你演的是兔子就行了。”

越說越起勁,雙眼在放光。她本來就打着秦煙受小朋友歡迎、得到小紅花會多的主意,才邀請他一起表演。對哦!他一定要露臉呀!

“怎麽樣?”很期待的模樣。

秦煙整理濕亂的頭發,“我一個大男人,合适嗎?”

“合适!怎麽不合适!就允許有兔女郎,不允許有兔先生嗎?”

秦煙的神情依舊哀怨,讓她難以招架。

米粥老師發現他請假回來後,眼神變了,眼裏凝聚着一股揮之不散的憂愁。沒人知曉他請假做什麽,發生什麽變故,有人問過,但沒得到答案。

她受不住這眼神,軟下心腸道:“好了好了,我演兔子,你演農夫。”

秦煙失笑,他知她心有抱負,要強,這守株待兔的故事中,農夫才是主角。他不搶她的角色。

“兔先生很好,就這麽說定了。”

米粥老師笑了,“休息好了嗎?我們再排練最後一遍!這次不穿皮套。”

秦煙點點頭,他剛脫掉身上的皮套,忽然瞥到窗邊站着一個人。是阿玲。

她對他笑,溫文爾雅的。這是經常用來形容男人的。形容女人,多數用溫柔、知性之類的詞彙。

他怔了怔,才發現她左邊的肩膀有點傾斜,像是壓了一個重物。

他注視久了,米粥老師也看向窗外,咦,靠近悄聲問:“你認識?”

秦煙說認識,要出去一下。

米粥老師揮揮手。

秦煙出了門,阿玲向他走來,一邊輕聲喚:“先生。”

一聽這稱呼,便使他全身發麻,低聲抱怨:“說好不叫我先生的。”

阿玲輕笑,那神态叫秦煙過分不自在。

“你吃午飯了嗎?”

“我不餓。”不是不向往陽間的食物,只是不敢吃,怕解決生理需求。

秦煙張了張嘴,到底不方便關懷一個有家室的女人,轉而問道:“那你一上午看得怎麽樣?有想法了嗎?”

“很好,她很喜歡。”

“她?”

阿玲自知失言,不想多提,轉移話題說:“園長讓我到處看一看,我便逛到了這裏。你們剛剛是在排演節目?”

秦煙按下心裏的疑問,微微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為兒童節表演節目。我演——”

她截止他的話,眼裏充滿笑意地說:“一只兔子。”

秦煙好窘,臉都紅了。

她感嘆,“真想在那天過來看你表演。”

秦煙心中不妙,感覺聊天內容越來越不對勁了,提高聲音問:“你手機和錢包都沒帶,不好回去吧。我這裏有零錢,你先用着,不用跟我客氣。”

阿玲靜默兩秒,以一種別樣的眼光看着他,接過錢。

“那我就不說謝謝了。先生。”

再次被“先生”兩字弄得灰頭土臉,秦煙回去的動作稱得上落荒而逃。

米粥老師通過玻璃窗,看着那位黑裙女人離去的背影,用一種看好戲的态度問:“那女人,想泡你吧!”

“你別胡說!”

“真沒胡說。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看你的眼神柔情似蜜,真對你——”

話戛然而止,秦煙真惱了,她不敢再說下去。

而阿玲,她還沒有出幼兒園,站在滑滑梯前,看着一身粉紅衣裙的嬰鬼學着那些哥哥姐姐的模樣,張開雙手,從梯子上滑下來。

“哇呀……”

嬰孩稚嫩的聲音,那麽高興,只有她聽到了。

預收文:[怪奇小店]

溫簡穿越了。

他穿到一本恐怖小說裏。

原書叫《怪奇小店》,主角便是店老板。

這間店鋪賣什麽呢?

——是有着各種稀奇古怪能力的文具。

比如,能剪斷情絲的剪刀、讓兩人始終相遇的雙面膠、能削去身上肥肉的美工刀、擦掉記憶的橡皮擦等等……

溫簡降落的地點不太好,直接掉進主角的浴缸裏。從此,他被迫成為了怪奇小店的唯一店員。

最近,他覺得,老板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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