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蘇琉又做了夢,一個很真實的夢。
夢中她看到了那棵參天的流蘇樹,流蘇花在風中搖曳,絲絲縷縷的花瓣自樹上落下,在一片綠色中鋪就了一塊雪白的地毯。
樹下還有一個“她”。
“她”表情柔和,靠在身邊人的肩頭上與之十指緊扣,好似抓住了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她”靠着的那人一條腿曲起,姿态慵懶地倚着流蘇樹,長發微攏,俊逸如仙的面容閑适安逸,卻難掩沉重病色。
這是……扶危?
蘇琉難以置信自己居然會夢到這樣一幅場景,兩人的舉止也……太親密了。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了端倪。
那人雖然長得跟扶危一模一樣,但神态氣質跟扶危還是有些不同。
夢中的這個“她”亦是,很容易就能看出跟自己的區別。
而且現實中,以她跟扶危之間的關系,也斷不可能會有這樣毫無芥蒂的親昵。
夢中的“她”伸手召來一陣清風,清風拂過,漫山的野花争相開放,“她”随意将一朵紅花插在身邊人的頭上,随後被那人笑着拂去。
蘇琉恍然大悟,這是真正的流蘇樹妖,那這個“扶危”多半也不是現在的扶危了。
聯系上次那個頗為混亂的夢境,她一時拿不準,這究竟是流蘇樹妖曾經的記憶,還是只是一團沒有根據的臆想。
她像看一場3D電影一樣看了半天,直到夢中的她眼皮越來越沉,眼前的景象逐漸被霧氣彌漫,她的意識才算真正地陷入沉睡。
當她睡醒睜開雙眼,外頭已是日上三竿。
房間內燃着安神的香,絲絲縷縷,暖人心脾。
一抹豔麗的倩影斜靠在榻邊,眼神放肆地打量着她,看樣子已經在這裏很久了。
見蘇琉醒來,豔娘熱情地跟她打着招呼,笑容燦爛又暧昧:“醒了?流蘇大人這一覺睡得可夠久的,該不會是因為睡的是扶危的床吧。”
蘇琉頓時一怔,顧不上詢問她的身份,連忙翻身坐起。
這是扶危的床?!她昨晚壓根就沒想到這裏會是扶危的寝居,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還以為只是客房。
“那扶危去了哪裏?”
別是一夜未睡吧。
豔娘向她介紹道:“我叫豔娘,是這朝暮居的常客,隔壁就是我的房間,昨夜扶危——也在隔壁。”
豔娘故意把話說得暧昧不清,想看看蘇琉的反應。
蘇琉立刻秒懂,哦——紅顏知己。
這是一大早來向自己宣示主權的?
蘇琉快速起身下榻動作行雲流水,只是自己這身衣服後背已經半敞,只能暫時披着扶危的外衣。
她客氣地向豔娘表達着自己的歉意:“抱歉,夜宿朝暮居實在是意外引起,勞煩為我向扶危轉達謝意,外衣稍後定會歸還。”
說完她向豔娘點頭示意,順了一把頭發就快速走了出去。
才剛走到房間門口,便見到迎面走來的扶危。
蘇琉匆匆對扶危說了聲:“告辭。”
随後頭也不回地出了朝暮居,好似身後有什麽毒蛇猛獸在追趕一般。
扶危疑惑的眼神瞥過來,對于豔娘出現在這裏貌似十分不悅。
“你為何會在我屋裏?”
豔娘将眼神移開,不敢與他對視。
“我就是來看看這位夜宿朝暮居的流蘇大人究竟長什麽模樣而已。”
扶危一側眉頭挑起,語氣中充滿了懷疑:“是嗎?那為何她會突然匆匆離去?”
豔娘聞言撓了撓臉頰:“大概是——以為我吃醋了?”
豔娘偷偷打量了一眼扶危的表情,正對上那雙冷漠冰冷的雙眸,瞬間又把眼珠轉了回去,心虛地說道:“我說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你昨夜也在隔壁,不也沒說假話嗎,不過你是在另一邊的隔壁呗。”
扶危一把将杵在門口的豔娘扯開走進屋內。
豔娘趕忙跟上去,“你該不會生氣了吧,我看你都把人收留進自己屋裏了,幫你試探一下她對你的态度而已,不過人家好像對你沒什麽意思嘛。”
扶危揮手熄滅屋內的安神香,上座後對着豔娘伸出一只手。
豔娘哪還敢多說什麽,乖乖地将搜集來的消息掏出雙手奉上。
“利用流蘇樹妖釣魚的計劃算是初步成功,你之前猜測的還真沒錯,四個妖王當中真有人做了他們的走狗。”
扶危展開薄薄的紙張細細看着,“只可惜,咬鈎的并非最大的那條魚。”
豔娘豔娘左右環顧,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是說歸順那邊的妖王,不止一個?”
說完又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倒也不是沒可能。”
她走到扶危的榻前剛要坐下,身體突然便被定格不能動彈。
扶危輕描淡寫地收回手,繼續看着豔娘送來的消息。
豔娘高聲質問:“不是吧你!你又沒有潔癖!為什麽人家都能睡,我連坐一下都不行?!!”
扶危擡頭,指尖輕輕撚動,紙張在手中化作飛灰。
他淡淡地看向豔娘,解開了對他身體的禁锢。
“我是沒有潔癖,但你不行。”
豔娘瞬間破防,還沒等她發作,便發現她人已經被扶危移出了房門,大門哐得一聲在她眼前關上,把她所有的髒話都按了回去。
他氣得手直發抖,咬着牙碎碎念:“真是朋友如衣服。”
他一轉身正好看見了不遠處的灰徽,随即叉腰沖灰徽喊道:“你家主子真不是個好東西!”
随後在灰徽不善的目光中消失在庭院中。
灰徽看了看主子的房門,又看了看流蘇庭的方向,心裏直發愁。
昨夜主人跟流蘇大人好不容易才和好,今早豔娘就來攪和了,這倆人該不會又要起龃龉吧。
***
蘇琉回到流蘇庭,昨夜小樓內的狼藉已經完全恢複如新,就連破損的桌椅窗棱都跟以前一模一樣。
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扶危派人來收拾過了。
蘇琉小心地将後背半露的紗衣褪下換上一身藕粉,讓臉色看起來沒有那麽蒼白。
衣櫃裏衣裙的樣式、顏色五花八門,似是不知道她的喜好,便幹脆全都準備了幾件。
這個扶危,除了花心了點之外,當真是什麽都好。
細心起來絕對得溫柔體貼,樣貌更是無可挑剔,能力出衆身居妖王之位,難怪會有那麽多紅粉佳人仰慕。
以後合作的日子還長着呢,看來還得适當保持距離,她可不想再有什麽花妖鳥妖跑來示威。
至于傳出去的緋聞,最好還是讓時間來沖淡一切,有的時候越解釋越解釋不清。
樓下有小妖拿着掃把在清掃地上的花瓣,都是昨天蘭妖跟蝶妖一下午的辛苦成果。
對了,蝶妖跟蘭妖是住在一起的,那現在蘭妖哪去了?
蘇琉下樓,剛好見到灰徽進來,便迎上去問道:“你可有見到昨日的蘭妖?”
灰徽歪了歪頭,很自然地說道:“蘭妖昨夜就已經死了。”
“死了?!”這個答案蘇琉始料未及。
“是,可能是蝶妖擔心蘭妖壞事,刺殺您之前就将蘭妖殺死了。”
這種事在妖域稀松平常,灰徽并未覺得蝶妖的做法奇怪。
蘇琉頓了頓說道:“我知道了。”
妖域,這就是妖域,性命好似不值錢一樣。
灰徽還以為蘇琉是擔心蘭妖跟蝶妖的住處沒有清理好,便趕忙說道:“您放心,昨夜主人便安排我過來從裏到外請掃過了,保證流蘇庭內不會留下一點血腥氣!”
蘇琉摸了摸灰徽的耳朵,淺淺笑了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灰徽見蘇琉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一時擔心她身上的傷:“您要出去嗎,要不要我陪您?”
蘇琉:“不用,我就去樹那裏一趟。”
白素山所有的妖一說起“樹”,便都知道指的是流蘇樹。
一聽蘇琉是要去自己本體的所在,灰徽便沒有再多言。
自穿越以來,蘇琉還是第一次到流蘇樹妖的本體這裏。
有着三千年樹齡的流蘇樹,像落在白素山上的一大團雲朵,潔白的花絲垂下,令周圍的一方天地都顯得神聖了許多。
周圍的景色與夢中一般無二,連續兩次的夢境都與流蘇樹有關,雖然無法确定,但夢中場景便是流蘇樹曾經記憶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扶危豈不是早在八百年前就應該與流蘇樹妖相識?
可夢中的扶危與現在的扶危雖然長相相同,但跟現在相比又有太多的不同之處。
想不通,這其中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因果。
蘇琉靜立在樹下,聆聽着山林間穿梭的風聲,昨夜危急之際那股奇妙的感覺再也沒有出現過,方才來的路上她便嘗試了好幾次,只是都失敗了。
她将手掌貼在樹幹粗糙的表面,閉上眼睛細細回想着當時的感覺。
那種萬事萬物仿佛都在她感知當中,任何她想聽到的聲音都能夠捕捉的感覺。
雪白的流蘇花自樹上落下,點綴在藕色的裙擺上,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木簪挽起,落下的流蘇花成了發間唯一的裝飾。
時間悄然流逝,蘇琉掌心與流蘇樹相貼的縫隙逐漸有流光溢出來,似是二者正在交相呼應。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流蘇樹茂盛的枝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像是自千年的沉睡中蘇醒過來,回應着蘇琉的召喚。
時間越長蘇琉的掌心越熱,阖眼間,她感到自己似乎已經與流蘇樹融為一體,每一片葉子每一縷花絲都是她接觸萬物的媒介,飛鳥走獸、花草蟲魚,整座白素山的聲音似乎都變得清晰可明。
從發絲到衣角,蘇琉此時全身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銀光中,只是她自己沒有半分察覺。
然而這種感應沒有持續多久蘇琉便眉心一皺,猛地跪坐在地,全身都像脫力一般綿軟,牽扯到後背跟左臂的傷處更是讓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應該就是流蘇樹妖的力量了,感知萬事萬物,敏銳地察覺到所有聲音。
只是流蘇樹妖不是應該有三千年妖齡嗎?怎麽可能只這麽一會兒就妖力耗盡。
原地休息了片刻,她還是感到渾身疲累,蘇琉只好返回流蘇庭休息,卻沒想到扶危已經在庭院內等候多時了。
扶危躺在蘇琉的那把搖椅上,讓本就瘦削的身形顯得格外欣長。
聽到蘇琉的腳步聲,墨黑的雙瞳緩緩睜開,眼底銀光流轉,将蘇琉從上打量到下。
“妖丹遺失,最好不要過度消耗妖力。”
蘇琉愣了一下,坐到扶危的對面,“妖丹遺失?”
知道蘇琉沒有記憶,扶危便耐心地跟她解釋:“所有妖都有妖丹,只是不同妖的妖丹在身體內凝結的位置也不一樣,一旦妖丹離體,能使用的便只有體內剩餘的妖力,耗盡後想要補充回去也相對困難。”
“妖丹對妖來說至關重要,等同于身家性命,所以流蘇大人還是盡快将妖丹找回來比較好。”
蘇琉沉思着點點頭,難怪她那麽快就脫力,原是這具身體裏根本就沒有妖丹。
妖丹應該也不是她穿越來之後搞丢的,只可能是流蘇樹妖自己搞丢的。
正如扶危所說,為了能自如地使用妖力應對各種狀況,她還是盡快将妖丹找回比較好。
“對了,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你。”蘇琉想到那連續兩次的夢境。
扶危:“問。”
“你我之前可有見過?”其實應該問“你之前是否見過流蘇樹妖”。
扶危有些奇怪蘇琉為何會這麽問:“未曾得見,怎麽,難不成流蘇大人曾見過我?”
蘇琉:“沒有,只是随口一問罷了。”
“別叫我什麽流蘇大人了,叫我蘇琉就好。”蘇琉擡頭一笑,細軟的發絲有幾縷挂在臉頰一側,一瞬間的笑靥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暖又柔和。
“蘇琉?”扶危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