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夜晚崖邊寒風料峭,水汽附着在輕薄的衣襟上,讓蘇琉從皮肉到骨頭都感到刺骨的冰涼。

蝶妖步步緊逼,姣好的面容上帶着殘忍的愉悅:“呵,大名鼎鼎的流蘇樹妖,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手裏了。”

蘇琉身後便是無底深潭,從這個高度掉下去,單是水面的沖擊力便能去掉她大半條命,到時候昏迷沉入水底,同樣是死路一條。

只是,跟眼前的情況相比,未嘗不是一線生機。

先是跳樓再是跳崖,倒是徹底治好了她畏高的毛病。

“唉——”

長嘆一聲後,蘇琉突然擡臉露出一抹淺笑。

蝶妖一愣,還沒搞明白死到臨頭她還有什麽好笑的,便見蘇琉猛地向後仰倒,白色的紗衣在空中翻飛,眨眼便墜入身後山崖。

蝶妖:“!!!”居然寧可自絕也不願死在她手裏,這倒是有點末路妖主的味道了。

“哼,三千年大妖?真是個笑話。”蝶妖冷冷一笑,轉身便要離開。

墜落的蘇琉仰視着無月的夜空,眼中只能瞧見自己亂舞的長發以及好似雲霧般的裙角。

她緩緩閉上眼睛,将整個人都放空,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考慮,靜靜等待着一個生還的可能。

“就這麽害怕?”

一聲輕笑突然傳進蘇琉的耳朵,近在咫尺的溫熱吐息讓蘇琉頸邊一癢,連帶着身體也跟着瑟縮了一下。

直到冰涼的後背貼上一個溫熱的胸膛,她才察覺到原來自己全身一直在細細地發着抖。

蘇琉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徹底放松下來:“還以為扶危大人給了一道保命符後,就不打算再管我的死活了。”

扶危聲音含笑:“怎會。”

墜落的感覺霎時停止,在水霧與清風之間,扶危自黑暗中突然出現,将那朵即将摔得粉碎的流蘇花拉進了懷裏。

腰間環抱的臂膀輕柔卻令人安心,仿佛只要他出現,所有的危機都将消弭于無形之中。

蘇琉睜開眼,夜色中的深潭如同幽冥般漆黑一片,讓蘇琉不由得一陣暈眩,下意識地拽住了扶危的一角衣袖。

一只瑩白如玉的手掌自後方伸到蘇琉身前,修長的手指托起蘇琉緊繃的下颌,讓她的視線自腳下空洞轉移到了扶危的臉上。

一雙銀光流轉的墨黑雙瞳,剎那間撞進了蘇琉帶着稍許迷蒙的眼眸深處。

“別怕,看我,別看腳下。”扶危溫潤的聲線帶着安撫。

蘇琉從始至終都保持着絕對的冷靜,此刻危機解除,冷意褪去,卻因為這一句話而亂了心跳。

後背跟左臂火辣辣地疼,應該是方才墜樓時傷到了,落地時左臂墊在了身下,不知道是不是斷了。

逃命時沒顧得上,此時傷處剛好與扶危緊貼,蘇琉終于忍不住露出一抹痛色。

扶危立馬察覺到她的異樣,目光一掃便知蘇琉傷在何處。

他松開捏着蘇琉下颌的手,調整了一下蘇琉在自己懷中的位置,盡量避開了左臂跟後背的傷處。

動作體貼,嘴上卻不饒人:“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能牢牢記住教訓。”

兩人身影騰空而起,沒有重量般重新回到了懸崖之上。

本以為應該已經離開的蝶妖竟還在崖邊,只是此時面色痛苦,渾身抽搐着被禁锢在原地,身體以及身後瑰麗的蝶翅像是被看不見的繩索緊緊捆縛,讓她無法逃脫。

扶危微微俯身,與蘇琉距離更近,混合着草木與花香的氣息徹底将蘇琉淹沒,如此親密無間的姿勢,在對面無聲哀嚎不停掙紮的蝶妖的襯托下,顯得有一股詭異的壓迫感。

扶危指尖一動,蝶妖身上的束縛被勒得更緊,一聲凄厲的喊叫霎時迸發出來,在山崖上久久回蕩。

“啊啊啊啊啊——!!!殺了我!殺了我吧!!!”

明明是救了她性命的人,現在卻令蘇琉心顫。

“你是不是一直在看着。”蘇琉目光平靜地直視前方,看着蝶妖哀嚎掙紮,墨藍的蝶翅變得破敗不堪。

扶危笑得溫和,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你知道妖域是什麽地方嗎?”

不等蘇琉回答扶危又放輕聲音問道:“你知道她為什麽非殺你不可嗎?”

蘇琉道:“為什麽?”

扶危嘴角笑意加深,掌心向前微微收攏,像是将什麽東西捏在了手中。

蝶妖的身體瞬間不自然地扭曲起來,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大手牢牢捏住,只要輕輕一攏便能收掉她的性命。

蝶妖的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兩個眼球向外暴凸,俨然承受不住□□的折磨。

蘇琉想要轉身看向扶危,卻被一根修長的手指點在眉心止住了動作。

“你看,這只是一只小小的蝶妖,即便你空無妖力,只要小心防備,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易便被逼到絕路。”

帶着微涼觸感的指尖順着蘇琉的眉心向下滑下,劃過蘇琉精致的鼻梁,輕輕地點在她的鼻尖。

“你很聰明,你刻意退讓示弱,以此展現自己對我沒有威脅,想讓我放你一馬。”

指尖輕緩地一下一下地在蘇琉鼻尖上點着,如同一個面對不争氣學生的老師。

“可你忘了這裏是妖域。”

“比起對我的這點兒不值一提的阻礙,你更應該擔心的是其他妖王的反應。”

蘇琉認真聽着扶危所說的話,她沒有忘記這裏是妖域,只是低估了流蘇樹妖蘇醒對其他妖王的意義,低估了妖域如今各方勢力争鬥的緊迫事态,也忽略了妖域的行事風格,是不計手段。

在妖域,所有眼中釘肉中刺,都會被想盡一切辦法拔掉。

“所以你知道是哪個妖王想要殺我嗎?”

扶危笑意不減,“你覺得呢?究竟是誰,這個問題重要嗎?”

蘇琉啞口無言。

不重要,這個問題的确不重要。

蝶妖可以是任何一個妖王派來的,也可以不受任何人指派,只要對那個位置有争一争的心思,想解決一個絆腳石,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扶危擡起指尖,手掌在空中随意地滑動,優雅得像在合着無聲的韻律敲打着節拍,只是這節拍可怖地體現在蝶妖的身上,扶危指尖每動一下,蝶妖身後的羽翅便被撕下一寸,直到磷粉夾雜着鮮血流淌了一地,蝶妖才徹底失去了生機。

“這個小妖的做法屬實愚蠢,若她遇上的不是你,換做其他大妖,早在她出言不遜的那一刻便已将她了結,哪裏會給她半分接近的機會。可你偏偏采用了那種不痛不癢,近乎玩笑的方式稍作懲戒。”

扶危搖頭嘆氣道:“我的流蘇大人,再這樣下去,用不着我動手,你便會死得不明不白。”

蘇琉眼睜睜地看着這個方才要收走她性命的蝶妖,一點一點地變成一具屍體。

夜涼如水,預料中的微雨沒能落下,厚重的雲層漸漸散開,皎潔月光灑下,照亮了蘇琉冷若寒霜的半邊面容。

她的目光一直定在蝶妖的屍體上,像是要将這一幕的每一寸細節都牢牢地印刻在腦海。

半晌後她倏然展顏,認真而又輕快地說道:“多謝扶危大人教誨。”

她記住了。

***

“嘶——”

後背一大片的青紫,看起來慘不忍睹。

蘇琉坐在朝暮居的一張短榻上,後背的紗衣被撕開一個大大的口子,将傷處顯露出來。

灰徽蹲在榻邊手裏捧着紗布藥罐,恨不得把頭埋進胸口,根本不敢擡頭看一眼。

左臂的挫傷雖然嚴重,但好在沒有斷,包紮好後扶危開始給蘇琉的後背上藥。

冰涼的衣袖時不時擦過後背的肌膚,上藥的刺痛沒有讓蘇琉難以忍受,衣袖與肌膚的接觸卻總是讓蘇琉想要閃躲。

其實剛開始她想說,白素山上這麽多女妖,可以不用勞尊駕親自為我上藥的,可扶危似乎非常自然地就吩咐灰徽取來傷藥,就這麽将這活計攬下了。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我沒有妖力。”蘇琉挑起話題,借此忽視那些微的癢意。

扶危垂眸認真上着藥,語氣随意地說道:“我甚至不驚訝你連記憶都沒有。”

蘇琉後背一僵,偏頭向後看去。

“你……”話到嘴邊,蘇琉沒再問下去。

問他怎麽知道?當然是自己告訴他的。

要是她有妖力,還能任由蝶妖追殺?至于記憶,扶危應當只是從自己對妖域的陌生以及向小妖們的套話中猜出來的,絕對想不到她沒有流蘇樹妖的記憶,是因為她根本就是穿來的。

“不知扶危大人打算如何安置我?”蘇琉問道。

能送她護符,又出面救下了她,至少是不會殺她了,就是不知道之後是想讓她繼續深居簡出,還是說——如她最理想的猜想一般,可以彼此配合一下。

扶危靜靜上着藥,處理完之後将藥瓶與紗布扔到灰徽手裏的木盤上,揮手示意他退下。

他随手将自己的外衣披到蘇琉肩頭,而後起身道:“如你所想,你對我算不上威脅,今後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我不會幹預。”

蘇琉要的就是他這句話,在如今妖域的形勢之下,不幹預本身便算作一種合作。

眼下危機四伏,想要流蘇樹妖命的恐怕不止那幾個妖王。

這偌大的白素山上,還不知有多少像蝶妖一樣的探子或者殺手,就像是埋藏的暗器,令人防不勝防,一經暴露就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扶危自然是最好的合作對象,可自己也不能全然沒有抵抗能力。

蘇琉靠在榻上沉思,連扶危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待扶危淨手後回來,只見蘇琉已經靠在榻上沉沉睡去。

長發因為一夜的奔波逃命而有些淩亂,肩頭披着的寬大外衣将蘇琉的身形襯得格外纖細,幾縷碎發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或許是因為身上的傷痛,蘇琉的眉心微微蹙起,疲憊的睡顏令人不忍再将她叫醒。

扶危看了幾眼後,熄了屋內燈火,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朝暮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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