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剛入了冬,上京的風刮得嗚嗚呼呼,卷來陣陣寒意。

郭盈袖坐在腐臭陰暗的牢房裏,望着牆上那個拳頭大的窗子出神,往年榮國公府這個時候必是極其熱鬧的,只可惜,那樣的風光和熱鬧以後再也不屬于她了。

只要窗子外的夜色散去,她的死期也就來臨。

牆壁上的燭火發出刺啦的爆響聲,不遠處兩個獄卒在喝酒聊天,話聲清晰傳來。

“說來這榮國公府郭家可是咱們大興朝首屈一指的簪纓世族,朝中砥柱,曾令多少人羨紅雙眼?偏跟着怡王幹那起子謀反逼宮大逆不道之事,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另一個年紀尚輕的獄卒抓起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裏,附和,“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我有那樣好的家世,我才不會幹那蠢事呢,如今定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哪用着在這臭哄哄的牢裏待着?”

“得,這臭哄哄的牢房他們也沒資格待了,明日就要上斷頭臺去陰曹地府報道去了。”年紀稍大的獄卒将酒碗重重一放,擡手一抹嘴道。

年輕獄卒往郭盈袖的牢房望了一眼,惋惜,“可憐那嬌滴滴的榮國公府姑娘,年紀輕輕就得被連累上斷頭臺,聽說都還沒嫁人呢!”

“也怪她運道不濟,她早年便與忠誠伯府嫡四郎定了婚,榮國公膝下只這一個女兒,在身邊多留了兩年,先前婚事已經提上了日程,不巧趕上怡王逼宮,先皇被害,遇上國喪,婚事就耽擱下來,誰知怡王那心腹臨死前招了供,暗助怡王造反的叛賊名單裏就有榮國公的名字,好了,這下別提婚事,連命都要沒了。”

年輕獄卒惋惜一嘆,又問:“既是早時就定下的婚事必是頗有交情,忠誠伯府沒有幫忙打點一二嗎?”

“郭家犯的是滅九族的大罪,都巴不得撇清幹系才好,誰會往上湊?”他頓了頓,也朝郭盈袖的方向望了一眼,道:“說來這郭家能這麽快被定罪,還離不開忠誠伯府添的那把柴呢!”

年輕獄卒立即來了興致,殷勤的給他倒了碗酒,“怎麽回事啊?”

“我有個親戚在宮中當差,聽聞是忠誠伯與他家四郎去聖上面前遞交了榮國公造反的證據,這才……”

郭盈袖如遭雷擊,小臉頓時煞白。她原本沒怎麽去聽獄卒的談話,可那些字眼不受控制的鑽進耳中。

她緊緊握住拳,指甲掐進手心,冒出血珠來,她卻并不覺得痛,手心的痛遠不及心痛來得厲害。

“國公爺放心,我崔琅一定會待盈袖妹妹如珍似寶,絕不叫她受半絲委屈。”

十三歲定親那年少年的誓言回蕩在耳邊,昔日待她的好亦清晰猶似昨日,可是為什麽最終給她致命一擊的也是他?

榮國公府是冤枉的,父親并未行叛逆之事。這半個多月來她喊啞了嗓子也沒有人信她半字,昔日嫉妒郭家風光者,都争着做那推牆之人,就連他崔琅也要擠身其中。

他若明哲保身不管不問她都能理解,可是落井下石……他怎能做得出來?他難道絲毫不念這多年的情份嗎?

這時,大牢入口有外人進來,獄卒的聲音有些不耐煩,“快點,死囚犯輕易不得探視,要是出了差錯,誰也擔待不起。”

“我們會很快的,這點小意思是我家姑娘請你們喝茶的。”一個十七八歲婢女打扮的少女往年老獄卒手裏塞了個荷包。

獄卒在手裏掂了掂,露出滿意的笑來,随手一指,“成,郭盈袖就在那邊的獨間,你們過去吧。”

“多謝了。”婢女福了福身,扶住自家主子,“姑娘,妥了,走吧。”

另一個身着華貴襦裙的少女用帕子捂了捂帏帽下的口鼻子,嫌棄的嗯了一聲,忍着不适往牢中走去。

腳步聲慢慢靠近,最後停在了身後,郭盈袖掐斷翻湧的思緒緩緩轉過頭,一眼就認出她們來,崔琅的表妹蘇玲香和丫頭翠兒。

她知道崔家的人會來,只不過沒料到來的是蘇玲香,這又算哪門子崔家人?

“盈袖姐姐,明日便是你的大限之期,妹妹來送送你。”蘇玲香挽起帏帽的紗簾,露出上了精美妝容的臉,眸中的幸災樂禍卻怎麽也壓制不住。

郭盈袖轉回頭,一言未發。

蘇玲香見她不理會自己,臉上閃過一絲惱意,她真以為自己還是千金小姐嗎?都是階下囚了還敢對自己甩臉子?也是幼帝仁慈,念郭家祖上功勳還保留着榮國公的封爵,要不然郭盈袖給她提鞋都不配。

不過都是要死的人了,她沒必要跟她計較。

“翠兒,把東西給我。”蘇玲香恢複笑意朝一旁的翠兒伸出手。

翠兒取出一封書信放在她手上。

蘇玲香拿着書信展開,掃了一眼後,臉上的笑意更濃,她将信朝郭盈袖扔了過去,“盈袖姐姐,這是退婚書你拿好。”

郭盈袖看向飄落在身側的書信,微頓,伸手撿起來,上面龍飛鳳舞的字跡刺痛了她的眼。她緩緩站起身,寬大的囚衣擋不去冬日的嚴寒,也遮掩不住她纖柔婀娜的身姿。

她轉身看向蘇玲香,聲音裏帶着怒意,“崔琅人呢?叫他來見我。”

蘇玲香在看到她轉過身後,臉上的笑容慢慢有了裂痕。

她雖未施粉黛,但膚如凝脂,兩彎柳眉下嵌着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瓊鼻挺傲,唇瓣飽滿嬌嫩,領如蝤蛴,身姿袅袅娉婷。哪怕是落迫至此仍舊能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蘇玲香的容貌在上京也算得上美人兒了,今日又特意打扮過的,故意挑了昂貴緞子量身定做的緋紅衣裙,搭配精致的妝容,雲髻珠釵,全身都泛着華貴豔麗的光茫。

可是這樣精心裝扮過的她在郭盈袖面前卻堪堪失了顏色。

嫉妒在心底瘋長,她緊緊拽住了袖子裏的手指,她是勇毅候府的嫡女,身份不如郭盈袖,長相也不如郭盈袖,好不容易等到郭盈袖落了難,本以為可以壓郭盈袖一頭,可沒想到還是比不過她,她怎麽能不氣?

努力維持着平靜,蘇玲香淺笑道:“表哥不想見你,托我把退婚書帶給你,他說,這輩子就別再相見了,免得你這叛賊之女的身份連累了崔家。”

怕她連累崔家?當初崔家求娶時做低伏小的嘴臉她可記得很清楚。

郭盈袖眸光沉了,“好,既他不來,我且問你一句,他向宮裏遞我父親罪證之事可屬實?”

“盈袖姐姐,你也別怪表哥,他也是大義滅親,你榮國公府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人人得而誅之,表哥這麽做是忠于朝廷,忠于聖上和太後。”

郭盈袖聞言心底一寒,嘴角勾起一抹譏诮,“好,好一個忠誠伯府,好一個崔琅!”

她清冷的視線落在手中退婚書上,擡起另一只手捏住書信一角,用力一扯,書信被撕成了兩半。

“你做什麽?”蘇玲香臉色大變。

盈袖動作未停,水蔥般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動着,直到将書信撕得粉碎,她擡手一擲,紙屑如雪花般翩然墜落,她如同被籠罩在漫天的雪花中,清冷絕美。

她看着蘇玲香陰沉的臉,聲音染上冰霜,“當初是崔琅求娶,今日又是崔琅退婚,榮國公府的嫡女豈由得他人說娶就娶說退婚就退婚?”

蘇玲香正要出聲,卻見她彎身在囚衣上撕下一塊衣擺,咬破手指,以指代筆,以血代墨,寫道:“忠誠伯府嫡四子崔琅背棄誓言,落井下石,不堪為榮國公府嫡女郭盈袖之良配,今日取消婚約,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盈袖寫完,将血書扔給蘇玲香,決然轉身,哪怕是這樣的絕境她也要保住郭家最後的體面,絕不容任何人羞辱。

蘇玲香的臉色十分難看,手中的退婚書散發着血腥味,她惡心得想扔掉,可是她不能,崔家的退婚書已經被郭盈袖撕毀了,若是再扔了這一封,表哥就永遠擺脫不了郭盈袖這個女人了。

哪怕再不情願,她也要收下,只是她明明是要來羞辱郭盈袖的,卻讓表哥落了個背信棄義的罵名,實在窩火。

蘇玲香不甘心,還要說點什麽,這時獄卒那邊在催促她們離開,她咬了咬牙,将退婚書交給翠兒,瞪了郭盈袖清秀的背影一眼,“我們走。”

走了兩步她想到什麽又笑了,轉頭道:“對了,有件喜事忘記告訴姐姐,我和表哥就要定婚了,定婚事宜繁瑣,表哥忙着準備,明日怕是沒空去送你了,黃泉路上,姐姐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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