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照姜凱的意思,昨天他跨區來找個客戶,開車路過萬呈科技,本想上去坐坐,後來繞一圈沒找着停車位便作罷,車位沒找着,卻在停車場附近看到了裴小拾。
萬賀呈低頭給自己添酒,半是哂笑:“都能大老遠跑到樓下了,還差上個樓嗎。”
姜凱哎呦一聲:“這不是看你大忙人,我又剛好沒地兒停車嘛?想着今天也要見,昨天就不打擾你了。”
然後又說回裴小拾:“又白又瘦,皮膚亮得跟明星一樣,路邊碰到了想不注意都難,大學聽你說過是學表演的,我真是忘了他叫什麽了,不然肯定上網搜他。”
名字就在嘴邊,姜凱越想越不甘心:“就咱剛畢業那會兒,我還在電影院看過他的海報呢,怎麽就沒記住叫啥呢,難怪都說咱理工男沒點藝術細胞。他昨天真不是去找你的?我還想說你們這感情長久啊!”
誤把萬賀呈的不搭腔當作質疑,好勝心上來了的姜凱開始手腳并用還原場面:“別不信吶,你們公司附近不是有一個環形的室外停車場嗎,邊上好幾排那種長條椅,上班時間沒別的人就他自己擱那兒坐着,你說我能看不見嗎?”
“知道了,有酒喝都堵不上你的嘴。”萬賀呈拍拍他肩膀,招呼服務員給桌上幾個人重新換了幹淨的碗碟和毛巾,是準備再喝一輪。
見萬賀呈沒有繼續聊裴小拾的意思,姜凱也不糾結了,再幾杯酒下肚就完全忘了剛才的話題,又不記得問裴小拾的名字。
一頓飯吃到晚上十點,大半的時間都在喝酒,直接免了後面安排用來轉場的酒局。
最後幾個人都喝痛快了,請代駕把人都送走以後,萬賀呈也才給自己找了個代駕回去。
車子停在公寓的地下車庫,代駕走了,萬賀呈還留在副駕駛,酒勁兒上來了一些,但意識還算清晰,在手機上看今天助理整理的裴小拾的資料。
關于裴小拾的資料,除了百度百科上的信息,還有過往作品鏈接,包括但不限于拍攝過的電影、綜藝,接過的廣告和代言,小溫收集彙總得很快,主要還是因為裴小拾的履歷簡單。
電影只有一部《安眠夜》,雖然當時他憑借這部電影圈粉衆多、出道即有很奪目的高度,遺憾的是沒有後續的作品跟上打開他的知名度,業內不少影評人用“息影”來揣測這位年輕的演員,也有一些采訪曾當面問過裴小拾這個問題,裴小拾給的回答皆是“感謝大家的關心。藝術來源于生活,作為新人,我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目前我想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感知體驗生活中去,專注提升演技,有緣的話新作品很快能跟大家見面”。
這段話官方到明顯是經紀人要求他這麽說的。
所謂的“很快”一晃也過去好幾年,別說大熒幕電影,後續連電視劇和微電影都沒有,一舉一動就像真的在印證“息影”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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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夜》的熱度過去後,裴小拾一直在圈內沒什麽大的火花,最近稍有熱度的是去年他參加了一檔綜藝《年輕的工匠》——一群年輕藝人去體驗傳統手工藝,在專業老師傅的指導下,制作出成型的作品,裴小拾在一群鏡頭感強且有表現欲的藝人的襯托下顯得與世無争歲月靜好得過分,以“佛系”“呆萌”“慢性子”的反差人設收獲了一群姐姐粉和媽媽粉。
從某種角度說,這何嘗不是種別樣的個性?
憑裴家的條件,捧紅一個裴小拾綽綽有餘,明明有跟人競争的資本,卻完全不把自己當回事,在資源緊缺厮殺激烈弱肉強食的娛樂圈裏,裴小拾着實是股清流。
中間的幾年,他只偶爾當過幾次電視節目的特邀嘉賓或飛行嘉賓,上過幾次雜志封面,出席過幾次晚會和活動,更多的時候裴小拾更像是個“網紅”,只在社交平臺出沒,跟粉絲互動的方式一如他在《年輕的工匠》裏表現的那樣簡單天真。
萬賀呈知道,裴小拾确實是簡單天真,但絕不是網上一些言論說的“呆”或者“遲鈍”,相反,裴小拾很有悟性和靈氣,至少在表演上是如此。
萬賀呈記得,裴小拾還在戲劇學院上學時就不少拉他幫忙搭戲對臺詞,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照念本子,裴小拾就能對着他一張撲克臉聲淚俱下,入戲快出戲也快,放下本子眼淚還挂在眼角,就立刻能嘻嘻哈哈撲進他懷裏讨要一個親親。
車上沒電腦,萬賀呈本就不喜歡在手機上看東西,費眼睛,加上喝完酒很是疲倦,于是只是掃了個大概,看完助理總結的裴小拾出道後的履歷就把手機放下了,沒去點開文檔底下附的采訪視頻、各種作品和社交平臺鏈接。
2017年夏天《安眠夜》上映時他去電影院看了,前一晚忙工作沒睡好,第二天在電影院睡掉前半場,後半場他醒來時,大熒幕上的裴小拾正在流淚,一個正臉的特寫鏡頭讓他想到了裴小拾也曾這麽在他面前哭,那時候他們已經分手,裴小拾卻又來找他,拉着他的手不放,在他面前哭得慘。
萬賀呈忽然有些記不太清了,記不清那時候他回複了裴小拾什麽,說的是以後別再見面麽?
如果再見面要說抱歉嗎,萬賀呈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好像沒有必要,因為他沒有負過裴小拾。
在确定這段感情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之前的每一刻,他都用了真心。
那天他還有個方案沒做完,走出電影院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又騎共享單車回到當時還只是個小工作室的萬呈科技,改方案一直改到天亮。
創業初期沒日沒夜的工作讓萬賀呈在裴小拾勢頭最旺的那兩年也沒怎麽關注到他,後來萬賀呈多了些自己的時間,裴小拾已消失在大衆視野有一段時間了。
其實只要上網稍微搜一下裴小拾的名字,也能對裴小拾這幾年的情況有個大概的了解,可是這麽多年萬賀呈一次也沒有過。
或許是在申城的那次見面後,發現自己對近幾年的裴小拾的了解少得可憐,出于補償的心态,萬賀呈才又回看過去。
今晚姜凱說的那些話他不懷疑,為一張名片特地跑來深圳确實是裴小拾做得出來的事。一個想拍戲就有戲拍、有錢有閑的貴公子,做出什麽事來他都不覺得奇怪。
離開申城後萬賀呈換了手機號,給所有他覺得值得再聯系的人都私發了聯系方式,沒給裴小拾發。
其實如果裴小拾有心要找他也不難,在一起幾年,裴小拾不至于完全不認識他身邊的人,再不濟五金店的老劉就有他的新號碼。
分手而已,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萬賀呈沒在防着誰,只是希望裴小拾少做點錯事,他們都少做點錯事。
粗略掃完裴小拾的資料只花了萬賀呈五分鐘時間,關于過去的回憶也只在他腦海裏短暫存續了五分鐘,下車以後他就不再去想了。
國慶,萬賀呈和公司幾個股東看了兩天的行業展覽,第三天一起約去爬山,幾個股東皆是攜家帶口,他自己一個人,股東的小孩兒都很喜歡他,三歲的小女孩摟着他脖子親他的臉頰,說長大後要嫁給他。
大人們笑作一團伺機催婚,明年就滿三十歲的萬賀呈卻想到了裴小拾。
裴小拾說過要嫁給他的俏皮話,萬賀呈現在想起來了,記憶很清晰。
下山的時候他接到裴小拾的電話,裴小拾說自己來深圳出個通告,今天剛到,問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這是裴小拾拿到他的名片後第一次聯系他。
萬賀呈看了一眼,看見裴小拾的號碼還是從前那個。
“今天剛到嗎?”萬賀呈問他。
聽見裴小拾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說是,萬賀呈無意為難他,接着往下說,說自己這兩天都有安排了,後面可能會有空,但也不一定。
裴小拾說沒關系,他會在深圳待一段時間,不着急。
一直到國慶假期結束,裴小拾都沒等到萬賀呈的電話,抱着手機獨自住在高新園附近的酒店,來深圳的第八天,他沒把萬賀呈等來,倒是把李霜引來了。
李霜是跟着雨浩過來的,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進了房間,愛馬仕的包包往臺面一放,不急着說話,先閉眼深呼吸幾口氣,末了緩緩開口道:“裴小拾我看你是想氣死我。”
雨浩在一旁縮着肩膀一副“早跟你說了”的模樣。
裴小拾抿着嘴:“Emma姐……”
“別喊我姐,”李霜叉腰在房間內巡視一圈,沒發現什麽異常才堪堪冷靜幾分,接過一旁雨浩遞過來的礦泉水,灌掉半瓶才又開口,“你現在翅膀硬了,我沒資格當你姐了。”
李霜跟裴小拾他哥裴旭是十幾年老朋友,她剛出來社會時得了裴家不少資源和幫助,再加上看裴小拾自身是可塑的苗子,當年才應下裴旭的托付,當了裴小拾的經紀人。
裴旭對裴小拾沒別的要求,只希望李霜幫他把這個弟弟看好了就行,只要裴小拾願意,想要什麽資源裴家都給得起。
李霜自然知道裴家有這實力,問題是現在的裴小拾,給他再好的資源都沒用,都會被他推掉。
送到嘴邊的肉都不要,說恨鐵不成鋼不足以形容李霜的心情。
她已經盡量按裴小拾的意思給他最大的自由了,只要他還能在她眼皮底下規規矩矩,她就盡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結果這人現在玩起了莫名失蹤這招,不打報告不回消息,一個人跑到一千多公裏遠的地方住酒店。
什麽事都沒幹,哪裏都沒去,只是住酒店,一個人在酒店住了八天,這是她在雨浩那邊得來的消息。
李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一個人來這裏做什麽?”
裴小拾低低道:“沒做什麽……”
換了別人就是撒謊,而裴小拾可能确實沒做什麽。
但李霜也最害怕這一點,她寧願這人是過來這兒度假散心的。
得知裴小拾自己一個人跑來深圳,國慶休假一結束,雨浩就帶着李霜一起過來了,面對一臉無辜的裴小拾,他倆完全是老父親老母親心态,兩個人都想揍裴小拾屁股。
李霜自己忙得腳不沾地,還要抽空操心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一個頭兩個大,給他下了最後通牒:“不是不能來,但是咱也別白來,之前有個導演說想見你,剛好他下部戲就在深圳拍,這兩天你跟我一起去見他,聽他聊聊劇本,覺得好咱就接,不好我也好給人個回複。”
雖不是什麽大導演,但也是這兩年業內比較看好的潛力新人,本子李霜看過了,資本一推誰拍誰爆,這個資源本來該給她去年帶出來的某個當紅流量,但李霜覺得裴小拾更合适那個角色。
猜想裴小拾又要拒絕,本來沒抱什麽希望的李霜這一次卻聽見這人說好。
以為只是吃個飯不打緊,結果真就吃出問題了,雨浩沒跟過去,李霜在飯局上顧着跟導演和投資人唠,一個沒看緊裴小拾,等回過神來時,已經看見平時滴酒不沾的裴小拾此刻臉紅似番茄,懷裏抱着的酒杯空了大半,應該是喝了不止一杯。
“不是說咱小裴不喝酒的嗎?我看挺能喝的啊。”導演喜上眉梢,張羅着倒酒。
喝了才印證了不能喝,酒量是真的差,幾杯徹底倒了,雨浩大晚上接到李霜電話趕過來接人,裴小拾被扶着沒走兩步就蹲路邊吐了。
從來沒有照顧喝醉酒的裴小拾的經驗,雨浩也被整了個手忙腳亂,路邊攔輛車把他往後座塞,聽司機用廣普說“吐車上兩百”時,腦子一抽回複“兩百就兩百”。
回酒店的路上,坐前排的雨浩忽然聽見後排傳來含糊不清的咕哝聲,回頭一看才發現倒在後排的裴小拾不知在跟誰通電話,縮着身子側躺在座椅上,跟端着什麽寶貝似的兩手捧着手機放在耳邊,正對着電話那頭嘟嘟囔囔說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