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終成往事

06-終成往事

許沁沒有食言。

她不再叨擾葉梓宸的生活，整個假期未曾聯絡，那場對話便是她們情誼的終點。

扪心自問，她是真把葉梓宸當作知己嗎？未必。

成為同桌不過半年時間，起初她們生分得很，屬于習題冊越過課桌分界線都要道歉的關系，葉梓宸不是樂于交際的性格，她更不會熱臉貼着冷屁股。

迎來轉機的是一個尋常深夜。

毫無征兆，有什麽東西闖進大腦，按動某個塵封已久的開關，然後，那些從未出現的畫面争先恐後撲向她。什麽都記不清了，腦海中唯餘一個模糊的背影，看得出是男性，那人叫她的名字，音色柔和清亮，還有漫天飛舞的蝴蝶，灰褐色的兔玩偶。

她覺得匪夷所思，這些東西根本不屬于她，為什麽會憑空想起？

之後的兩三天，她頻繁陷入相同的夢境，隐約可以看清他的相貌，五官文雅，戴一副無框眼鏡，像是權貴之家的謙謙君子，卻始終不知道他的名字。

許沁對他沒有絲毫印象，完全不認識，但冥冥中覺得異常熟悉，好像和他在一起很久了。

不是朋友的那種在一起，是情侶。

這簡直太可笑了！

她是隔着時空，和虛幻的影子談戀愛嗎？

甚至不算戀愛，是她單戀罷了。

而更離奇的是，她還夢到了葉梓宸，就站在他身邊。

如此一來，她自然把葉梓宸當作探尋神秘記憶的突破口。

Advertisement

許沁主動示弱，表現得親密無間，時常向葉梓宸請教各科難題和重要知識點，哪怕高二的知識對她來說，并不難。

她跟在葉梓宸身邊，形影不離，每天都盼着遇見他，然而直到學期結束，她把葉梓宸的人際關系都摸透了，依然沒見過、也沒聽過那個人的消息。

在此期間，宋焰突然找上自己，毫無緣由地威脅騷擾，她厭惡卻不敢反抗。

私底下對他笑臉相迎，或許出于新鮮感和未能如願的失落，有那麽幾個瞬間她确實感到開心。但也正因如此，她絕不能讓別人知道，許家女兒同一群潑皮無賴糾纏不清，還動了真情。

所以在公共場合，她即刻翻臉不認人，與他們撇清一切關系，順勢依靠葉梓宸為自己解除困擾。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明智而便捷。葉梓宸不僅保護了她的人身安全，還帶她見到了夢中的背影。

從相識的那刻起，她就是別有所圖，如今兩人斷然絕交，許沁無話可說。

只是來不及說聲謝謝，有點可惜。

之後，她也沒有刻意讨好孟宴臣。

雖然她能感覺到，他對自己也有着奇異的情愫，但那不是喜歡，不是依賴，也不是注定相伴一生的命運。

那些陌生而離奇的畫面，只是一段虛幻朦胧的記憶，像場夢。她選擇遺忘。

她還太年輕，不成熟，沒有見到更好的風景，沒有遇到更适合自己的愛人。

她必須等待，充盈內心與精神世界，提升學識與修養。

她仍需尋找。

高三開學後，宋焰那幫人明裏暗裏地找她麻煩，她恨得牙癢癢，想盡一切辦法與之對抗，找老師，找學校，甚至告訴家裏。

可針對他們的處罰結果依然避重就輕，除了教育批評，就是留校察看，始終沒能開除學籍。她甚至想用非正常的手段解決，但父母嚴詞警告她，決不允許濫用私權，更不能涉hei犯法。

她只好竭力忍耐，躲避所有可能遇到宋焰的時間、地點、包括與他相關的人，本以為要忍到高考結束，沒想到宋焰被退學了。

期末考試前，學校裏傳出一起刑事案件。

有人報警，高三學生宋焰涉嫌女-幹未成年少女。

警方随即展開調查取證，被害人是高二實驗班的班長，年僅十五周歲。據被害人陳述，案發前兩個月，宋焰多次對她進行言語騷擾和行動威脅，并且對外造謠，說她是自己女友之類的話。案發當天，宋焰以今後不再糾纏為由，逼迫她喝下半瓶綠茶飲料。而後她渾身無力，頭暈目眩，被宋焰按在廁所隔間，強行發生xing關系。清醒後，她立即報警，并保留了對方的作案證據。

偵查過程較為順利，那瓶看似正常的綠茶，實則含有大量的γ-羟基丁酸成分，此種成分對中樞神經系統有強烈的抑制作用，常被犯罪分子混入飲料中使用，又稱聽話水。嫌疑人宋某認定被害人性格怯懦，顧忌自身名譽不敢報警，故以此實施強女-幹行為。

被害人在一無所知且逼不得已的情況下，服用了嫌疑人宋某提供的含有γ-羟基丁酸成分的綠茶，致使其難以逃脫，意識不清，行為無法自主，且發生關系的過程中伴有暴力、脅迫手段，作案動機明确，情節較為嚴重，影響惡劣。

由于犯罪嫌疑人宋焰已滿十六周歲，應當負刑事責任。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條，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jian婦女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經法院最終審理，被告人宋焰犯強jian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作惡者受到應有的懲罰，被害人收獲應得的正義。

可這樣的正義，份量有多重？

能否治愈鑿刻在每個受害女性身體、精神、心靈上的烙印和傷害？

*

高三開學後，葉梓宸全身心投入一輪複習。

她以視力下降為由換到前排座位，和許沁形同陌路，只偶爾幾次，仍發現有男生對許沁動手動腳，而她終究沒有出手制止。

葉梓宸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比較別扭，但她心裏舒坦。

她會記住那些男生的長相，待傍晚放學後，閑情漫步至校外拐角，手捧一本高中必備古詩文，蹲在青灰石板砌成的圍牆邊，逐字重溫并牢記古代傳統文學的精粹。

等過十幾分鐘，那群男生會叼着煙，從後街的燒烤店繞出來，經過這段較為空曠的十字拐角。

到那時，她便戴好口罩和鴨舌帽，調整體息，動用法術，幻化成八尺壯漢的模樣。

是的，前世妺女的神力，已經重回她的身體。

其中緣由說來話長，也不重要。

總之，葉梓宸會把他們教訓得鼻青臉腫，哭爹喊娘地發誓永不再犯。他們找不到一個功夫狠辣的“肌肉男”，只以為自己時運不濟，遭人報複。漸漸地，他們不敢再騷擾女生，偶爾貓在廁所抽煙，還會被年級主任逮着一頓訓。

這樣的結果雖不盡人意，卻是她能達到的極限了。

這不僅為許沁，更為了每一個曾被騷擾欺淩過的女孩。

她們應該沐浴着朝陽微風，在悠悠書香的校園裏，懷揣理想并為之努力。

孟宴臣回歸大學校園。

當初征求付女士的意見，或者說一些強制性安排，他填選了財經院校的金融學。

實際上，孟宴臣對商科類專業沒什麽興趣。

如果按照他的意願，他會選擇生物科學，或者動物生物技術等理學專業。一方面，他的高考理綜近乎滿分，自認為對理學的探索研究能力更強些，學習思維也更加敏捷。另一方面，觀察昆蟲是他為數不多幸存至今的興趣愛好，被他賦予了特殊意義，準确說是屬于昆蟲綱的各種蝴蝶。

其實，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個生物學家，雖然聽上去并不現實。

而夢想破滅，他只能将愛好與職業分隔開。

這樣也好，沒有功名利祿的附加，每只蝴蝶都輕盈自若，至純至粹，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傾注愛意與真心。

某種程度上，他繼承了父母的堅韌心志與強勢氣場。

既然學了金融，那便虛心求教，潛心鑽研，理解學科的內在邏輯和應用方法。天賦異禀與刻苦勤奮并不沖突，他對自己要求嚴格，凡事要麽不做，要麽就做到最好。

大二時，孟宴臣輔修法學。

這倆專業是出了名的課程爆滿，幾乎将他的空餘時間壓縮為零。盡管這樣，他依舊有精力參加全國性的商科競賽，在平均績點不低于4.6的情況下，取得了全國第五的好成績。

如今，大三學年步入尾聲，周圍同學也走向各自的人生路。有申請保研的、計劃出國的、準備考試的、亦或積極面試找實習，種種選擇變幻無窮，是非結果深不可測。

我們在不确定的選擇中，期盼着确定的人生。

總之，都是尋找一個新的開始，新的盼頭。

孟宴臣的開始，便是回歸國坤。

他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深知自己該走哪條路，而本科期間的所學所見，顯然不具備管理并支撐一家企業的能力。溝通過後，他也成為申請保研隊伍中的一員。

*

六月初，葉梓宸的高中生活即将結束。

付聞櫻知道兄妹倆關系好，希望兒子能抽空回來，高考時陪着宸宸，也能适當給予鼓勵和寬慰。

但葉梓宸比較抗拒，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這年的大小模拟考、市級省級聯考、甚至周六日的學校統考，每一次，她的成績均為年級前三。另外她心态平和，沒有過度緊張或焦慮的情緒，只要考場發揮正常，國內重點不成問題，若能超常發揮，則有希望沖擊清北。

這段時間內，她比較需要獨處的空間。一個人是沉浸式體驗高考，淡然寧靜，真見到孟宴臣反而心緒起伏，不由緊張。

她以恰當的理由，輔以溫順态度勸說一番，付聞櫻便随她心意，和兒子通話時只字未提回家的事。

但他還是回來了。

高考前夕，各考點周圍的酒店價格飙升，且供不應求。

思慮後，孟宴臣在離家不遠的商業區落腳，不算奢華的商務酒店。他用獎學金訂好一間大床房，共三晚，還向朋友借了輛白色雪佛蘭，出行方便，僞裝性也不錯。

解釋一下，他的意圖絕非跟蹤尾随，他只想陪着葉梓宸走過高考。

他大致猜到，她并不想見他。

而他卻無法控制自己，不能不見她。

這是她人生的重要時刻，哪怕在樹蔭角落裏看她一眼，也算如願了。

七號淩晨，六點整。

孟宴臣開着雪佛蘭回家，進到別墅區，将車停靠在一片鳳尾竹林旁，對面是棟極簡現代風的三層洋樓，這裏曾經住着他的幼時玩伴，後來變成一家咖啡廳。

從這個角度望去，能清晰地看到往來車輛。半小時後，熟悉的奧迪出現在視野內，他隐約看間後座的恬淡身影，随即調轉方向跟着前車。

天色微蒙，毒辣日光被雲朵覆蓋，然而高溫依舊，越發悶熱。

往事随風，而清風如影随形。

他仿佛回到七年前的那個清晨，有些擁堵的路段，同樣開着車。

那時，他是去接她，而今天，是送她。

他保持着安全距離，一路護送葉梓宸至考點附近，并無意外發生。

校區周圍交通管控，機動車輛無法通行，葉梓宸背着書包下車。

這條路平直寬闊，她靠左邊走，手裏依舊是必背古詩文言文，內容早已滾瓜爛熟，最後過一遍詞義細節。

她很專注，并未發現隔着十幾米的距離，路對面有人與她的步調相同。

他稍微落後，不敢過于靠近她，只能從衆多藍白校服黑馬尾的側影中，找到她，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

如果将場景中的其他人全部忽略隐藏，孟宴臣此刻的行為确實很詭異，很像意圖不軌的跟蹤狂。

葉梓宸行至校門口，還未到進場時間，班主任過來和她閑聊，希望她放松心情，自然發揮。她從書包裏找出準考證，擡頭時，許沁站在不遠處，隔着幾個學生家長，眼神平和地看向她。

葉梓宸愣怔一瞬，許沁指了指手中的礦泉水瓶，而後，她們同時晏晏微笑。

那是娃哈哈礦泉水，瓶身上印着“金榜題名”的紙環。

陰雲散去，考生們陸續進場。

葉梓宸忽然定在原地，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請你轉身，回頭看看。

她轉身，看到心底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