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撥雲見日

07-撥雲見日

似乎每年高考,都離不開陰雨天。

随着理綜試卷的最後落筆,宣告青春結束的悠長鐘聲也如期敲響。

校門外幾乎壘砌一座人牆,五顏六色的雨傘彼此擁擠,家長們墊着腳探着身,迫切而激動地向裏張望。

而路邊無人注意的角落,卻是另一番風景。

他依然平靜克制,盡管心裏有着期待和緊張,面上也未顯露半分。

鏡片沾了雨點,他的視線有些模糊,沒帶傘,也做不出襯衫罩頭頂的舉動。

他仰頭判斷,還沒到雷電出動的地步,便移步至一顆百年榆樹的蔥郁枝冠下,受它老人家庇護。

學生們陸續走出校門,表情各異,卻久久不見她的身影。

他有些着急,不禁胡思亂想,難道沒發揮出應有的水平?

是她心裏緊張,還是昨晚發生了什麽事情?據他觀察,昨天下午她走出校園時,臉上的表情還很輕松淡然。

亦或是生理期作祟,導致她腹痛難忍,進而影響思考能力?

她從小體寒,以往每月初的這一周,付女士都會親自熬制藥膳,紅棗、枸杞、當歸、生姜等等食材和藥材按量搭配,再加以紅糖或其他中藥。平時也讓她遠離冰涼生冷的食物,可滋補了這些年,卻不見有所好轉,該來的時候還是疼得坐立不安。

如果真是這些原因致使考試失利,她一定特別懊悔,一定會百般責怪自己,那他該說什麽實用且暖心的話來安慰她?

正想着,就看到她的身影。

她和同學共撐一把傘,側身講話,遮掩半邊身子,随着匆忙步伐,雨傘時高時低,看不清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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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身影很像她,卻又感覺不像她。

但未及思考,他迎合腦中信號的指引,大步朝她走去。

她慢悠悠地走,和同學讨論下周的旅行計劃,忽感左手腕被人施力拉拽,觸到一片溫熱。她下意識起了應激反應,以為那個陰魂不散的刑犯越獄了,轉身時,驚懼的表情映入他眼底。

但幸好,不是。

穿過馬路,穿過烏泱泱人群,拉住她的前一秒,孟宴臣便已清醒,但肢體動作無法制止。

他認錯人了。

“她”不是她,是許沁。

“你……?”許沁沒想過能再見他,類似心動的感覺又一次席卷身心。

然而,看他一副糾結抗拒,且無可奈何的表情,心中便猜到原因,也該開誠布公地解釋清楚。她抽出手腕:“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和你一樣。”

身旁同學的家長開車來接,便将雨傘留給談話的兩人。

他們面對面站着,孟宴臣稍稍靠外,和她拉開距離,右肩落了雨水。

許沁有些凄然地笑,“用得着這麽避嫌嗎?怎麽說我們也有過一段。”

“我們……為什麽會這樣?”

他對那些暧昧往事沒興趣,他只想弄清根源,并将這些莫須有的記憶徹底清除。

“沒有為什麽,”許沁嘆氣,“你就當是前世情未了吧。”

“前世?怎麽可能?”

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怎麽會相信這套說辭。

“萬事皆有可能,”她懷着逗弄的心思:“也許是你放不下我,這輩子又來找我,所以、”

孟宴臣打斷,“我不想聽,你告訴我怎麽解除。”

所以,我才會屢次夢到你。

許沁看向他肩膀的水跡,“不知道,順其自然吧。”

“我們現在這樣,不見面還好,一見面徹底收不住,”他沉聲低吼,“怎麽順其自然?!”

許沁也很煩,朝她發什麽火?真以為她是上趕着倒貼他嗎?

“你不用和我生氣,”她說:“求愛失敗,不是我的問題。”

“你什麽意思?”孟宴臣眼神壓迫,盯住她。

“我什麽意思你清楚。”她伸手握住木質傘柄,覆蓋他的手背。

他驚了一下,要掙開。

“別動,我在幫你。”

許沁不經意朝他背後瞄一眼,收回視線,“你有很多蝴蝶?”

“是。怎麽?”他不明所以。

“燒掉它們。”

他微感詫異,思慮後說:“燒掉就能徹底忘記?”

許沁看向鏡片後,他懇切探求的雙眼,蠢蠢欲動的心沉入深海,回歸寧靜。

她松開手,神情釋然,“燒掉與我有關的一切,你會如願的。”

從哪裏開始,就從哪裏結束。

她不會奪人所愛。

許沁和孟宴臣,注定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幻夢。

孟宴臣将傘遞給她,為自己剛才的态度感到抱歉,“謝謝,對不起。”

他依然不忘紳士言行,連道歉都克己複禮,文質彬彬。

許沁笑了笑,接過有他掌心餘溫的傘,“再見了,陌生人。”

希望我們,再也不見。

*

許沁走後,孟宴臣沒了遮蔽處,衣衫發頂盡落雨水。

他還念着葉梓宸,連忙冒雨往校門口去。

轉身的霎那,眼前人撐一把紅傘,給他擋雨。

終于,這回是她了。

相隔一年未見,沉默是最熟悉的共處方式。

他斟酌片刻,想解釋自己為何在這兒,卻發現她的臉色陰沉,有些怨怼,于是遲疑地問,語氣極盡溫和,“宸宸,考試順利嗎?”

“你是來看誰的?”

葉梓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考語文的那天早晨,她就發現他了。

雖然他當時慌忙背身,但哪怕只留給她一根頭發絲,她也能知道他的位置。只要她足夠專注。

因她辨認的不是外表,是氣息。

這就是擁有“超能力”的好處了。

“你怎麽知道?

“昨天上午就看到了,”她把雨傘移向自己,“所以你是來看誰的?”

這動作,好像他一旦說錯話,她便會将他孤零零地扔在雨地裏。

孟宴臣不動聲色地朝她靠近,“看你。”

除了你,還能有誰呢?

一直都是你啊。

“哦,”她點點頭,“看妹妹。”

“你喜歡她?”

“誰?”他疑惑。

“許沁,”葉梓宸拉住他的手,“你們剛都這樣了。”

“剛高考完就忍不住了?”她暗含譏諷,扔下一句,“我真是小看你了。”

随後撐着傘,兀自走向二十米外的家用車,不再管他。

孟宴臣心慌,連忙追上她,卻不敢碰她一下,“沒有,我怎麽會喜歡她!”

他罕見地結巴起來,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我、我是看你的,我擔心你……我只是認錯人了!對不起!”

雨勢增大,驚雷炸響。

葉梓宸突然頓住,眼神像刀子一樣刺過來,“認錯?我們一起長大,你用這種理由敷衍我?”

她更加心痛,堅決不再聽他胡編亂造,腳步極快地越過馬路,踏出一朵朵生氣的水花。

她低着頭,沒注意左側疾馳而來的電瓶車,耳邊傳入急促尖銳的剎車聲和幾道尖叫,随即腰部一緊,身體向後倒去。

等到神魂歸位,她已經窩在孟宴臣的懷抱裏,緊緊貼着他。

“你不要命啊!走路不看車嗎?!”

孟宴臣仿佛小死一回,心驚膽戰得手臂發麻,太陽穴突突直跳,自然難以控制情緒,帶着怒氣朝她吼。

電瓶車的主人表情嫌惡,皺着眉不清不楚地罵她,松開車閘揚長而去。

好事圍觀的人群漸散,定在他們身上的眼睛卻越來越多。

雨傘滾到五米開外的石階上,緊密相擁的他們轉眼被淋透。

葉梓宸有些愣怔,聽不清那人罵什麽,只知道依靠在他懷裏的感覺,很驚恐,又很安心。

但她知道那些眼神是什麽意思,緩過勁兒來,用力推開他,聲音冷淡:“不用你管,去找你的心上人吧。”

她走去路邊撿雨傘,彎腰前卻被他牢牢扣住手腕,“怎樣你才能相信,我喜歡的不是她。”

她突然感覺很累,想起昨晚那件事,不知該用什麽心情面對兩人的關系,他喜歡誰,不喜歡誰,都不是她能問的。

“我不想知道,你沒必要告訴我。”

葉梓宸再度回歸冷漠,他摸不準,她情緒轉變是生氣,還是失望。

因為他和別人短暫的甚至無法稱作“牽手”的舉動,他們又吵架了,這次的冷戰和劍拔弩張會持續多久?

為什麽長大以後,他們都變了,他們用刺痛對方來獲得一種安心。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嗎?

但他真的不想繼續糊裏糊塗下去。

所以,有必要,他必須讓她知道。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能接受,他會毫無條件地尊重。

“我先走了。”葉梓宸撐着傘,回眸看他。

“可是我想讓你知道,”他擅自闖入她的傘中,“我只想要一個答案。”

話題跨度太大,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看着他如墨的眼瞳,呆呆問出聲:“什麽答案……”

他又走近一點,額頭幾乎與她相抵,她感覺手背承接了一顆雨滴,像是從他發梢滑落的。

她不禁心跳如鼓,怦怦地要沖出胸腔,不自覺放輕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我擔心你,所以來看你,我喜歡你,所以忍不住,我的心上人是你。”

“你聽清楚了嗎,我喜歡的是你,葉梓宸。”

“我的心上人,是你。”

沉默而隐秘的情感呼之欲出,飽脹如同爆破的水氣球,在這一刻,漫天雨霧,人來人往,一把紅傘,一處角落,他向面前的女孩,說出隐忍多年的愛與真心。

他的表情篤定,眼中好像燃起燭火,專注凝視她,亮灼灼地期待着什麽。

“你呢……”

“請你給我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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