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地狼藉
第 9 章 一地狼藉
辛嘯有些恍惚,沒有去管嚴君的去處,任由嚴君在他身後跟着,直到回到小院,推開屋門的時候,才想起嚴君是該回客棧了。
他回頭,問:“你怎麽不回去,和我一起來了這裏,很危險。”
此時的月亮高懸夜空,嚴君看清面前的是一棟二層木樓,而在木樓前的空地上,是一棵大槐樹。
他跟着上了臺階,門已被推開,月光在他們中間斜斜的灑入屋內,嚴君剛想回答,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瞳孔驟縮,震驚的無以複加。
屋門口,一地狼藉的衣服,五彩斑斓的映入了嚴君的雙眼,他走近舉目一看,屋裏更為壯觀,滿屋子的亂七八糟。
辛嘯的頭朝邊上歪了歪,恍若未見的邁了進去,在一件紫色的衣袍上狠狠的留了個腳印,腳尖順勢勾起了一旁藍色的袍子,啪的一聲,甩進了幽暗的角落。
辛嘯走了一半的路,被什麽給絆住了腳,腳下趔趄,身體晃了晃,嚴君的一條腿剛跨進屋,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把腳縮了回去。
辛嘯艱難的把自己站穩,把絆住右腳的衣服甩了甩,一時沒甩脫,怒不可遏的朝空中一踢,那件綠色衣袍就這麽被無辜的甩到一邊,他又快步走了過去,把靴上的一些塵土,颠三倒四的在衣服上用力的蹭了又蹭。
就像是對待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辛嘯想要擺脫之前殺人的晦氣,更想要掙脫這個龌龊不堪的地方。
看着這些紮眼的五彩缤紛,嚴君是萬萬走不進去的,他無可奈何的看着這一地狼藉,接着耳邊響起咚的一聲,辛嘯已經把自己扔上了床。
一身黑衣的辛嘯,屋裏卻有着五顏六色,多姿多彩的各式衣服,看上去辛嘯對這些衣服很不待見。
嚴君把木門重新拉上,走到了窗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背對着他的辛嘯,他雙手持劍附于胸前,靠着窗框。
“你回去吧,我沒事。”屋裏傳來辛嘯悶悶的聲音。
須臾,屋裏傳來了輕微的動靜,嚴君側目去看,只見一絲火光亮了起來,桌邊沒有人,辛嘯又躺回到了床上。
嚴君沒有走,他找了個地方靠了一晚上,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在他眼前滑過,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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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走近,嚴君手搭涼棚眯眼一看,是那個叫壓合的小厮跳着跑過來,見屋前廊柱靠着一人,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忙問:“嚴二公子,你怎麽在這?”
“哦,我剛過來,想找辛嘯,見他還睡着。”嚴君勉為其難的編了個瞎話。
“我醒了,誰在外面?”屋裏傳來辛嘯懶散的聲音。
“哦,是嚴二公子,他來看你。”
壓合推開了門,掃了一眼地上,嚴君已經起身走到了門口,看着壓合見怪不怪的邁進了屋,然後彎腰一件件的把衣服撿了起來,疊好放在了桌上。
“喂,壓合,我告訴你,把這些腌臜東西給我扔出去,放在這裏幹什麽?”辛嘯已經一步三晃的走了出來,他身上的衣服一夜沒脫。
就在辛嘯走到門口看着嚴君的時候,眼睛猛地睜大了一圈,因為他也知道,嚴君估計就沒回去,在屋外呆了一宿。
嚴君脊背僵硬的站着,被他如此的直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有一種被人揭穿後的無地自容,不打招呼轉身走出了小院。
壓合卻狂奔的跟着跑了出來,見壓合如此這般,嚴君不由得頓住腳步,問道:“怎麽了,遇見什麽了?”
“唉,嚴二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每次把那些衣服疊好,就會被公子惡聲惡氣訓上一番,你在的時候還好,你這一走,我還不拔腿趕緊開溜啊。”
壓合還在身後慢慢跟着,嚴君回頭瞥了一眼,又問:“那些衣服是怎麽回事?”
“都是堂主給的,他又不要,明着不敢拒絕,暗地裏又是丢又是甩的,好好的衣服上都是腳印,不過好在那幾件黑色的衣服,他還穿着,我每天都來給他整理,因為說不定有人來,被他們看見不好。”壓合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
“那你們堂主不知道他不喜歡,他是不是從來沒穿過?”
“堂主或許以為他舍不得穿吧。嚴公子,我帶你走鬼院,不能讓這裏的人發現你。”壓合說起這話,一臉費解的樣子,似乎很不想談起。
快到鬼院的時候,壓合最後低低的說了一句:“嚴二公子,我家公子,人真的很好,不應該屬于這裏,他是逼不得已,我知道,他應該去個光明的地方,這裏太陰暗。”
嚴君一怔,想不到壓合會跟他說這些,他的手握了握和起,縫隙中射出了一道光亮,與地面上的陽光相得益彰:“你知道這裏陰暗?”
壓合神色鄭重的點了點頭,他的視線停在了那處光亮之上,久久的沒有移開:“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我的父母在這裏,可公子不是,我能看出,他并不是這裏的人,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他的親生父母在哪裏。”
“他不是邱堂主在城裏帶回來的嗎?”嚴君一開始就覺得辛嘯的名字,有些來處。
“這個沒錯,那是他八歲的時候,被堂主帶回來後,我與他接觸,只覺得他說話的口音和我們的都不一樣,我問過我娘,娘知道公子是因為什麽緣故被帶回來的,也不敢多問,告訴我也不要随便打聽,不過時間一長,公子的口音就被我們同化了。”
壓合吸了吸鼻子,指着正堂的方向,他提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
十年前,就在辛嘯剛來譽壓堂不久,那天不知出了什麽事,譽壓堂裏所有的丫鬟仆役都跪在了正堂的臺階下。
正值深秋,這些人穿着的都是單衣單褲,每個人不停的打着哆嗦,凍得瑟瑟發抖,壓合那時才六歲,跪在了衆人的最後面。
不知跪了很久,又冷又餓的壓合快要昏倒之時,忽然聞到了一陣撲鼻的香味,睜眼一瞧,一只熱氣騰騰的包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張憨态可掬的笑臉正在沖着他笑,壓合的肚子一陣幾哇亂叫,他想都沒想,奪過了那只包子,往嘴裏一通胡亂的塞。
這個膚色粉嫩的小男孩就是辛嘯,他的手裏正拖着一只大籠屜,在地磚上磨出了輕微的吱嘎聲,他慢慢的朝前挪去,每到一個人身前,就會遞過去一只白乎乎的包子。
他個子小,貓着腰,在衆多的大人中間并不顯眼,不過就算聲音再小,也驚動了靠着廊柱打瞌睡的瘋婆。
聽到聲響,瘋婆倏地回頭,她那時的妝容沒有之後的那般濃豔,看着還算清麗,站起來的時候,看到辛嘯已經拖着空空的籠屜,正往廚房間的方向走去。
瘋婆坐回到了原處,刀疤就在一邊,準備動作,被瘋婆攔住:“他也算邱家公子,不要管他。”
刀疤不屑:“邱家公子,他又不姓邱。”
瘋婆無奈:“譽壓堂的公子,好了吧。”
不過事情沒完,沒過多久,辛嘯又拖着一個大大的籠屜挪了過來,瘋婆看到了這一切,此時刀疤已經走遠,瘋婆對着身邊另外的人擺了擺手。
于是辛嘯那天拖了整整五籠屜的包子,跪着的人每人都分了一個,而瘋婆一直等到辛嘯拖着最後一個籠屜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時候,她才又一次站了起來。
辛嘯意識到了自己已然被發現,一臉畏懼,但小小的身體沒動,緊緊的抿着雙唇,就這麽瞪着瘋婆,手裏還抓着那只籠屜。
瘋婆彎腰湊近了些,仔細的端詳了一陣辛嘯,辛嘯險些扔掉手中的籠屜,這才害怕的往後退了幾步。
瘋婆沒吭聲,刀疤走了過來,哈哈的狂笑着,瘋婆不滿的瞪了刀疤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沒事人的走了。
刀疤還在笑着,辛嘯沒有馬上離開,就這麽與刀疤僵持的站着,瘋婆喊了一聲:“你吓唬個小孩,有意思嗎?”
刀疤冷哼一聲,雙臂抱于胸前,朝後退了兩步,辛嘯等了片刻,這才拖着籠屜,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壓合說到這裏,自覺話多:“嚴二公子,我不多說了,今天好像不大太平,像是誰昨晚一夜沒歸。”
說完他躬身一禮,匆匆的離開了。
現在是旭日東升,嚴君經過鬼院的時候,已經不像昨晚的那般陰森詭谲,站在不遠處,看着那個不算太高的小土坡,完全遮蓋了對面坡下的肮髒與不堪,只是這滿坡的石塊,隐隐的白色還是讓人看着極不舒服。
有一間屋門還開着,沒人動過,正如辛嘯所說,這裏就沒人會來,嚴君走了過去,站在門口靜默了片刻。
他不由自主的扭頭看向那扇緊閉的屋門,下意識的走了過去,摸着皲裂的木門,手指感到了一陣無法言說的刺痛感,随即門被推開了。
陽光灑入,嚴君首先是擡頭看向上方,這間屋子與隔壁一間不同,房頂很高,房梁上晃晃悠悠的懸挂着一根麻繩,打着結,松松垮垮的,小孩确實能鑽進去。
順着往下看,地上鋪着稻草,已經發黑發黃,嚴君邁步走了進去,左右掃視了一圈。
當視線到了就在身邊的木門處,他看到就在自己腳邊,也有一根麻繩,打結處完好無損,只是另一處斷了。
粗糙的斷裂處,有一點不易察覺的淡淡紅色,正在鋒芒畢露,分毫畢現的展示着那個孩子,當時所受到的殘酷對待。
嚴君緩緩的蹲下身,想要去拿這根繩,手剛觸碰到,立馬彈了開來,他聽到了肆無忌憚的狂笑聲。
眼前出現了四五個年輕的男人,全是譽壓堂修士的打扮,這些人形容癫狂,舉止粗俗,在一個幼小的女孩臉上摸來蹭去。
身後的門開了,有個人手中拿着兩根長短不齊的麻繩,這些人看到後都散了開去,饒有興味的盯着那個人手上的麻繩。
小女孩就坐在地上,滿臉淚水,驚恐的看着這些人,慌張失措的朝身後挪去,她的手不停的在臉上抹着,臉上的一道道污垢,根本隐藏不了她眼神裏的恐懼和絕望。
那個人幾步就到了她的跟前,手腳麻利的将她套進了打好結的繩圈裏面,對着身後幾人喊道:“喂,來幫個忙。”
嚴君閉了閉眼,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手還是很堅決了捏住了那根斷裂的繩子,拿了起來。
嚴君站起身,就看到小女孩被懸在了房梁上,雙臂雙腿都緊緊的貼在一起,她不敢有任何的動作,只有小聲的哽咽和抽泣。
眼前的光線一閃,站着的那些人鬼吼鬼叫着跑出了屋子,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嚴君身後的門被重重的關上。
套在女孩腰間的繩子斷了,整個人滑了下來,她就被毫無憐惜的摔到地上,嗆咳幾聲,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一朵絢爛的血花出現在她眼前的地面上。
嚴君心中不忍,別過了頭,屋外的陽光炙熱,投射在他如玉的臉上,手中握着的是草菅人命的兇器,不由的開始用力,同時也在微微發抖。
又是靜默良久,他轉過身,離開屋子的時候,還是長長的松了口氣,他這時才明白,辛嘯為何不讓他進屋,陰魂不散,場景就會不停重現。
他把門關上,到了格子巷,順着昨晚走過的路,轉了幾個彎,在直巷裏朝前走上十幾步,就是回頭路了。
嚴君緊貼着牆,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倏地回收,整個人迅速回到了格子巷。
“找到拔子了?”有人問。
“找到了,我去維丁巷看過,常家巷那一段冒着黑氣,我派兄弟去了,現在就準備往那邊趕。”
嚴君倒抽一口涼氣,維丁巷,從言語裏能聽出,他們定是看過那張地圖,那團黑氣從昨晚拔子死之前就出現了,竟然現在還在。
他現在很想去維丁巷看看那張地圖,格子巷和維丁巷同處在譽壓堂堂後,肯定有相互連接的路。
但他立馬想起,格子巷就是一個回字形,只有一條路,就是通往譽壓堂的鬼院,哪還有別的路。
嚴君再次朝外瞧了瞧,直巷的對面就站着一個人,他立馬縮回了頭,這裏出不去,他突然想起了鬼院,會不會還有另外一個出口。
于是鬼院的門再次被推開,他重新回到了鬼院,這次很快的爬上土坡,踩着咯人的石塊朝下望去,還是那幾間孤寂的小屋。
待他把另外幾間小屋的門一一推開,同樣的陳設,一張床,一張小木桌,再無其他,窗戶同樣的被死死釘住。
陽光只在屋頂上停留,卻照不進小屋,屋裏還是死一樣的陰冷,嚴君只能再把一扇扇的門重新關了起來。
繞過小屋,屋後雜草叢生,完全沒過了膝蓋,一陣風吹來,嘩嘩作響,就在這時,他驚奇的發現了雜草後的土牆下,竟然有一處凹陷。
他雙手分開雜草,走了進去,蹲下身,摸着那處凹陷,還有一些凹凸感,像是被人用力鑿出來的。
他朝前推了推,感到土牆已經被鑿的很薄,将雙手灌滿靈力,用力一推,牆壁頓時裂出了幾道口子,能隐約看到牆外的不知什麽在晃動。
他再推了幾下,手中一空,一個大洞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成年人彎下腰就能順利通過。
待他通過,擡頭一看,是和譽壓堂後牆并排的一條窄巷,和格子巷,和維丁巷同一個感覺,同樣的陰森詭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