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去往超市的路上經過叁木書屋時，蔣和忍不住拐進去逛了一圈。叁木書屋是去年開的，木門木窗木椅子，門口還挂着兩盞紅燈籠。光從書屋外邊看，這仿古做舊的風格和現代化的城市顯得極不協調。但一旦跨過那扇竹門，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小橋流水、鳥語花香。一排排直聳入頂的雕花書架上滿是淡淡墨香的線裝書。VIP貴賓區的書架上，甚至全是一本難求的古籍原本。每每進入到叁木書屋，蔣和便覺得身心都得到了解放。也不知道這書店老板是何方神聖，竟花了這麽大的手筆在一家小小的書屋上。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叁木書屋的老板一定也是個愛書之人。且不說這一屋子的裝修要費多少心思和金錢，光是這願意将價值千金的藏書大大方方擺在屋裏與人分享的大氣，便已叫蔣和佩服到五體投地了。

“蔣先生，這是我們老板贈送給您的VIP會員卡。從今天開始，您可以随意出入我們的VIP貴賓區閱讀了。”

就在蔣和在普通會員區的書架間随意浏覽時，一位穿着青衣麻質長衫的服務員客客氣氣地遞過來一張黑卡。

蔣和被驚了一大跳。叁木書屋的VIP會員費并不便宜。而且就算有錢，人家也未必願意給你升級成VIP。他連這裏老板的面都沒見過，無緣無故為什麽要送給他這麽大一份厚禮？

“對不起，我不能要。”平靜下來後，蔣和拒絕了。

“蔣先生，這是我們老板特意交待的。還請您能收下。”服務員很堅持。

“你們老板給，我就一定要收下嗎？”蔣和這話一出口，服務員面上便有了難堪之色。

“我不是這個意思，還請蔣先生不要介意。老板說，我們的VIP貴賓區，本就是為愛書之人設立的。蔣先生在我們店的信譽一向良好，顯然也是個愛書的。所以我們老板很願意将他的藏書也與您一起分享。”

可以觸摸到那些古籍原本，這本是蔣和夢寐以求的事。但突如其來的饋贈，還是來自于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這讓蔣和的心裏充滿了怪異的感覺。

“我可以見一下你們老板嗎？”蔣和提出要求。

“這個……”服務員沒想到老板的一番好意，反倒讓眼前這位看起來出塵脫俗的俊逸青年起了疑心。手裏的黑卡是遞上去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這人也太不識好歹了吧？白送的，不僅連句謝謝都沒有，還得寸進尺想要見老板！

“我們老板剛剛有急事，離開了。”這話可不假。本來老板是想親自送卡給這位客人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看了一眼電腦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蔣和只淡淡地“哦”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服務員拿着黑卡在原地淩亂。這是不是傳說中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走到書屋外，蔣和又返身看了一眼書屋的牌匾。叁木書屋，這位老板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要送張貴賓卡給自己？蔣和想不出個所以然，但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他是懂的。希望下次能有機會見到老板親口問一問。

從超市采購完回到家已經正午十二點四十五分了。蔣和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準備先給自己下份剛買的速凍餃子。從小就有人誇他聰明。他也确實在學業上所向無前。百年名校J大的金融碩士，輕輕松松就考上了。還是拿了全年獎學金被錄取的。不知羨煞多少學子。但很少有人知道于廚藝一門上，蔣和始終不得其法，是個只會吃不會做的廚房殺手。煮方便面和速凍餃子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作品。但方便面的營養價值太低，對小孩子的健康更為不利。在胡嬸的強烈建議下，蔣和只得抛棄操作起來更為簡單的方便面，一心一意煮起了餃子。

等餃子煮熟起鍋，客廳裏的壁鐘已經指向一點三十分了。蔣和捧着碟子坐回電腦桌前，邊吃邊重新登陸了J大的BBS。

上午連他的回複在內一共才一百三十八層樓的帖子已經建成千層高樓了。蔣和有點震驚于蓋樓的速度。他大略浏覽了一下每層樓的內容，大部分都是斥責他胡說八道、诋毀宋院長清譽的。也有小部分人抱着吃瓜的心态，請求他透露更多的內容。其中只有一個人的回帖，引起了蔣和的注意。

發言人：不離。

發言內容：同學，你是10級的嗎？

10級，蔣梅就是10年入學的。不離沒有反駁他的留言內容，也沒有打探更多的八卦。卻準确說出了蔣梅的入學年份。這個人也許知道點什麽。

蔣和壓抑住內心的激動，給這個叫“不離”的人發了一條私信：同學，你也是10級的？

消息發出去後，對話框久久沒有動靜。蔣和三兩口将碟子裏剩下的餃子吞進肚子裏。他相信這個叫不離的人一定會回複他的。他不在乎多等些時間，反正四年的時間都熬過來了。

就在這時，另一個對話框彈了出來。

“同學，你從哪兒聽說宋院長的這檔子事的？”

發信人，鏡未磨。

蔣和動了動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人的名字顯然是現取的。“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劉禹錫的《望洞庭》。這首詩描繪的意境是他極為喜歡的。他的名字也出自“湖光秋月兩相和”的“和”字。所以注冊BBS的時候，他沒有多想，随手就把“兩相和”三個字打了上去。

他是随意的，鏡未磨卻是故意的。蔣和不由得對這個叫“鏡未磨”的人起了幾分興趣。

“你也聽說過這事？”

想了想，蔣和回了這麽一句話過去。

對方很快又回了過來，“沒有。宋院長向來德高望重。你爆的這個料可是顆重量級的炸彈！”

炸彈？蔣和皺了皺眉頭。如果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已經算作是炸彈的話，那他四年前經歷的一切又是什麽？

四年前，他十九歲，剛收到B大的入學通知書。雖然考取B大，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但爸爸媽媽還是興高采烈地想為他大肆慶祝一番。自從蔣梅未婚先育有了蔣一一之後，家裏已經有兩年沒有過歡聲笑語了。蔣爸爸是稅務局的副局長，蔣媽媽則是音樂學院的聲樂老師。蔣家一向門風嚴謹。蔣梅、蔣和姐弟倆，打小就是尖子生。鄰裏鄰居的，無不豔羨蔣家生了一對好兒女。

可誰也沒料到乖乖女蔣梅竟然在考上研究生之後不到半年的功夫懷孕了。男方是誰，她打死也不肯說，只一門心思要把孩子生下來。蔣爸爸蔣媽媽無奈于女兒的執拗，只能遂了她的意思。但從此以後風言風語就沒再斷過。蔣梅依然是別人嘴裏“別人家的孩子”，只是從優秀的典型一躍而下成了反面教材。

随着蔣一一的長大，蔣爸爸蔣媽媽倒也漸漸想開了。畢竟是自己的親外孫。蔣一一長得又粉雕玉琢、人見人愛。加上蔣和考入B大，蔣爸爸蔣媽媽頓覺揚眉吐氣，下定決心要大宴親朋。

8月8日，是蔣爸爸蔣媽媽特地選的好日子。他們定了市裏最好的鳳華酒店，要了八桌席位。這一天，蔣和被安排去高中班主任家裏接袁老師，先出了門。等他帶着袁老師剛在酒店門口下車，手機上就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

蔣梅載着蔣爸爸蔣媽媽，還有蔣一一的車子，在來酒店的路上出了車禍。一車三大一小，只活了一個被蔣媽媽緊緊抱在懷裏的蔣一一。

蔣和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明明豔陽高照、熱浪灼人，他卻冷得直打顫。班主任帶着他趕到醫院。一個小時前還樂呵呵催着他快出門的爸爸媽媽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動也不動。他伸出手摸了摸媽媽的臉，是溫熱的！蔣和不相信地走到爸爸的病床邊。爸爸的半個身子都被血給浸透了，他甚至看到了破皮而出的白骨。但是爸爸的身子也還是溫熱的。醫生為什麽不搶救呢？他們的身體還是熱的啊！蔣和急得大叫醫生。怎麽可能會死呢？他才剛考上B大，爸爸媽媽開心的不得了。鳳華酒店的宴席馬上就要開席了，他們還說要帶着他和蔣一一一起去澳洲過暑假的。怎麽一眨眼卻躺在病床上沒了聲息？

袁老師緊緊地抱住他，讓他想哭就大聲地哭出來。他為什麽要哭？媽媽說過今天是個好日子。好日子為什麽要哭？蔣和想不明白。對了，蔣梅呢？蔣梅去哪兒了？不是她開車帶爸媽去酒店的嗎？

蔣和從袁老師的懷裏掙脫出來。病房裏站着兩名警察，全都同情地看着他。

“我姐姐呢？”蔣和深吸兩口氣，終于問出了聲。

兩名警察相視一眼，其中年紀大一點的那個率先開了口。

“小車的車頭直接撞入土方車的車身底下，坐在駕駛位的司機……上半身已經無法辨認了。你……行嗎？”

警察的意思，蔣和明白。蔣梅的死狀更為慘烈。

“她是我姐！”蔣和堅持道。

最終，蔣和并沒有見到蔣梅的屍體。袁老師怕他受刺.激過大，強制把他帶回了家。包括奇跡般毫發未損的蔣一一，也被袁老師一并帶了回去。

三天後，警察通知蔣和去局裏協助調查。

根據現場痕跡的勘驗，以及監控視頻的顯示，蔣家人乘坐的小車是突然間加速，狠狠撞向另一根車道上迎面駛來的土方車的。土方車無責，蔣家的小車負全責。警方判斷，這是一起自.殺事故。他們在蔣梅的屍體上檢測出了抗抑郁藥的成分。

這一結論，蔣和怎麽都無法接受。如果說8月8日的那場車禍是轟塌了他原有生活的核彈，那麽警方的調查結論又是重擊他精神世界的□□。

呵！蔣和在電腦屏幕前無聲地咧了咧嘴巴。宋明德教授的信徒還真是多且虔誠啊！

不離的對話框還是沒有動靜。蔣和修長的手指劈裏啪啦打下一行字，點擊發送之後，就把電腦重重地合上了。